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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香山上的较量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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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山的红叶快要落光时,徐涛要组织我们去爬香山。“老党”非常忙,党务、 团务、班务、家务、内务,校学生会、系学生会,自己还要学会,情场、官场、赌 场、酒场、舞场、商场、菜市场……该掺和的绝对要掺和,不该掺和的创造条件也 要掺和,红叶都要落光了他还活着,简直就是个奇迹;还要组织我们去爬香山,感 动得我们眼泪哗哗的。

    可是香山都没了红叶了,让我们爬山看什么?徐涛很流氓地给我们分析说,专 家们研究发现,光照的多寡同花期、叶期的早晚密切相关,阳坡上没有红的了,指 不定阴面有。我说,专家们研究发现,阴面连叶子都没有。徐涛很无赖地说,组织 上已经定下来爬香山,别说没有红叶,就是没有山,我们也要爬座山出来。谁敢不 去玩,罚款一百元。我估计他是担心他年底的工作总结不好写,想出去玩一次,将 来在工作报告里写半页。我只好提意见:门票都要十五元,拿学生证半价也得七块 半,够我们吃两顿饭,还是带肉的。你给我们报销门票,我们就去玩。徐涛说,我 们可以去爬不要门票的野香山,回望一下要门票的真香山,也挺好的。可见领导们要想出政绩,一般都假设群众是二蛋。 我们这些群众于是就开始给不在校的二蛋们打电话,让他们回来。我给金铭打

    电话说:

    “二蛋,开上你的奔驰车,明天去爬香山。” 金铭说:“低调,低调,炫富是有风险的。” 我说:“好,很低调地通知你个政治任务——明天去爬野香山。分头乘车,上

    午十点钟统一在香山停车场集合,不去罚一百元,你罚一万。我们宿舍是早八点半 在校东门口坐车,希望你准时到站。”

    金铭说:“你们走吧,别管我,我自己过去。” 我一听这话,知道他不想跟我们一起挤公共汽车,想自己开车去,说: “那好吧,明儿见。” 第二天我们去坐车,除了换双球鞋外,全都空着手。唯独投奔牛犇来的魏紫戴

    个长舌空顶的遮阳帽,背了个好大的双肩包。我问她,你都背了什么啊,这么大的 包。去她背后拉开拉链看,里面吃的喝的,铺的盖的,玩的看的……什么都有,连 手纸都带了卷筒、纸巾和湿纸巾共三种。我们都抢着替她背包,好趁机偷她包里的 好吃的。唯崔震无动于衷,不理不睬。后来我偷出一包沙琪玛,给崔震扔了一块, 他拿在手里也没有吃,只看。我们都兴高采烈,他跟奔丧似的。

    通知让十点钟到停车场集合,都十点半了,才来了三分之二不到。我们宿舍来 的最齐,只差一个金铭。给金铭打电话,金铭说有点堵。我们让徐涛统领的大部队 先走,我们最后面等一下金铭。金铭又打来电话,说马上到,你们前面先走,我后 面找你们。我说:

    “你知道怎么走吗?穿过那个村子,前面路边有个停车场,停车场上面有条小 路,沿那条小路直接上山。”

    金铭说:“知道,知道。” 我们于是开始上路。

    路两边是高高矮矮的田埂和土坎,秋收后的庄稼地、菜地跟遭过贼似的;正对 面是大山包,荒草、荆棘、杂树,枝枝丫丫、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呈一片褐色。我们如一群土匪一样蹿进庄稼地和菜地,努力地想祸害一下,结果一无所获。倒是 枯败的玉米地里兀然撞见了几座高耸的土坟,立着墓碑,差点没把我们惊着。土路 越走越高,有些大土坎还挺难爬的,须手足并用方可上去。我们一边往上爬,一边 议论那些墓里是否有鬼。说着说着就相互开玩笑壮胆了。李舒男说:

    “有一坛酒,在地下埋了一千年,结果它变成了什么?吼吼吼吼……” 有说文物的,有说水的,有说只剩下坛子的,舒男都说不对。最后问他变成了

    什么,他说:

    “酒精。吼吼吼吼……” 都说没错,日久成精。我说:

    “有一头猪,它走啊走,走到了美国,它变成了什么?” 大家都起哄:“你骂我们大家的吧?” 我说:“不是不是,真有一头猪,真去了美国。” 大家有猜是“猪精”的,有猜是“留学生”的,有猜是“假洋鬼子”的,有猜

    是“海归”的,我说“不是”。他们都问我那变成了什么?我正要回答,后面响起 了呼喝声。转身一看,下面的土路上,一个人撒丫子前面疯跑,俩巨人叫骂着后面 紧紧追赶。呀,呀!要打架了,要打架了!……我们都是爱看热闹的人,兴高采烈 地折回来看。返回到一个大土坎上,见前面被追打的倒霉蛋竟然是金铭,追他的俩 巨人却是那天我在舞会上见过的特招生,校篮球队的。我指着那俩巨人叫:

    “P—ig,P—ig !”

    大家都说不是猪,不是猪,是金铭。我说,猪去了美国,就变成了 Pig。大家 都说“哦”。然后喊金铭,快上来,快上来,我们在这儿呢!金铭也仰脸看见了我 们,可是想往上爬,却被其中的一个巨人截住了爬坡的道口。那巨人身长不低于一 米九,穿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胸前背后写一个大大的“8”字,张开两臂,哈 着腰,跟足球守门员似的。金铭往左跑,他转向左;往右绕,他转向右。往回跑也 不行,另一个穿 13 号球衣的断了他的后,身高恐怕有两米,比 8 号还高。估计金 铭这时候想着自己要在我们面前表演如何被揍,心里特难受。

    他是怎么惹恼这俩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的,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虽然他很有钱,可是钱毕竟没有穿在夹克外面,他也就胳肢窝夹个小黑包,至多跟包 工头一般。后来我批评他不够低调,他才告诉我:是那个女的主动的……他一泊 好车,那女的主动过来参观。考虑到那女的长得还算可以,所以他并不介意请那 女的坐到车里看个仔细。实没料到那女的是跟两个巨高无比的运动员一起来的, 所以那个 8 号同学跟那女的吵一架,那女的拂袖而去,他也深感遗憾。金铭一再 强调,他真的没有非礼,只是为了防止撞头,扶了一把那女的肩,完全是出于善意。 他愿再一次澄清:是扶了一把,绝不是摸了一把,而且绝对是肩,不是腰,更不 是屁股。

    虽然当时尚不知什么原因,但面对我室友所处的困境,我自不能漠然视之。我 一马当先,杀出人群,“刷”一下伸出我强而有力的巨型食指,指着下面怒喝道: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活腻味了?招打不是?欠抽啊?……” 那 8 号转过身,冲上面大喝一声:

    “滚!” 血盆大口,青面獠牙,模样十分凶恶。我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但撞上后面

    的人墙迅猛站稳。我也不是吃素的,身后有人墙,我怕什么!二次冲杀到阵前,戟 指下面高声骂:

    “孙子,少跟这儿放份儿,爷不是吃素的!京门子扫听扫听,爷是谁?爷茬架 的时候,你丫过门槛还蹭蛋儿呢……”

    我正骂得起兴,牛犇冲到我前面,跟道上混的似的一撸袖子指着自己的鼻头, 冲着下面大声喊:

    “知道我是谁吗?我爸是厅长!” 一句话,晴天霹雳似的,让我只觉得我个人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许多:我们是官

    府的人啊!那下面这俩家伙,与我们作对,不是刁民是什么?第三次,我不知不觉 地冲杀到阵前,冲着下面喝: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跪下!”

    想不到那个 8 号智商特别低,晃起酒缸大的头,张开了血盆似的大口说: “打的就是你们这帮孙子,滚!”素质差的人都这样,浑不懔。要这么着,那我国没有不该揍的孙子了。我自感 惶惑无计,但我的外地室友皆是智勇双全之辈,他们面对如此顽劣蠢笨、不惧暴力 和官威的刁民,不与我商量已有了破敌之计,一起冲着下面喊:

    “少他妈耍横!有种你丫上来,看老子不扁死你个王八蛋!上来,上来,有种 你丫上来……”

    8 号果然中计了,作势便要往上冲,我们赶紧“哗”一下做战术性撤退。看他 是虚张声势,并没有真冲,我们自然卷土重来,做二次反扑:

    “上来,上来,你丫上来!蹿稀了不是?抽死你呢!……” 金铭,我们的好兄弟,别怨我们不够义气。你应能知道我们这是调虎离山、围

    魏救赵、声东击西、以逸待劳、假痴不癫、树上开花等诸项妙计。我们虽无力下山 杀敌,替你挨揍,但敌进我即退,敌退我又进,只要你能正面坚持住,我们完全可 以用我们的智慧将敌人累死。我们甚至开始或蹲下或坐下骂阵,以示以我们的高智 商,根本不把强敌放在眼里……乖乖,不得了啦!那一米九〇的家伙来了一个助跑, 果然要冲上来了。我们“哇”地一声叫,你拉我,我拽你,慌不迭地爬起,赶紧往 远处做战略性转移。还没跑几步,牛犇在后面叫:

    “杨伟下去打丫的去啦,杨伟下去打丫的去啦……”

    我们回头看那 8 号怪物没有从土坎上探出头,杨伟也果然不见了,以为杨伟已 经把那家伙打下去了——实没料到须臾之间风云突变,简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半 路杀出个救命的程咬金——我们大喜若狂,赶紧又跑回来观敌瞭阵,察看战果。一看, 杨伟果然在下面直直地站着,屏息凝神,似在运气,准备发威。我们一起颂扬道:

    “杨伟,好样的!就知道你行……” 杨伟仰脸看着我们,反应好像很迟钝。我们一起提醒他: “杨伟,打!抽丫的!嗨丫的!……” 杨伟同学没动手,忽然嘴一咧,指着上面的我们问:“哎!谁推我的?谁他妈

    推我的,谁?……”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望着我。我见他们都在看我,为及时消除

    杨伟同学可能产生的误会,赶紧去嘴边圈个喇叭喊:“杨伟,你要挺住,我是专门回来救你的!” 我话音一落地,我们宿舍那三个无耻之徒一起蹲下了身子,向杨伟伸出了三只

    友谊之手。只有我一个人站着喊喇叭,让我品尝到了孤独的滋味。杨伟看上面伸出 那么多手,知道我们还是可以信赖的,脸色稍缓,开始弯腰撅屁股往上爬。我不能 再蹲下给他伸手了——做人还是要真诚的嘛,不能太假——我继续站着,圈着喇叭 筒子提醒他快点爬,说:

    “杨伟,小心你身后那个 8 号,他要来抓你啦!”

    那个 8 号,果然就来抓他了。想不到坏人的脑子,有时候比好人反应还要快啊! 那家伙跨了两三步,每一步都特别大,一把揪住了杨伟的后衣襟。杨伟同学就哧溜 溜地下去了。杨伟同学不愿坐以待毙,拼命地挣扎,翻过来身子,想要面朝青天站 起来。结果却蹬在了一块翻滚的石头上,屁股坐地上出溜,出溜得更快了。但他还 是身子猛一挺,终于站起来了。我们还没顾上想他面对高他一头、大他一圈的庞然 大物时,下面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奇迹发生了:“咚”地一声大响,那 8 号巨人 像一块门板一样,仰面朝天,徐徐地倒下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慢镜头啊!我们都“哇” 一声叫起来。看杨伟弯腰屈腿,晃晃悠悠地去摸自己的头,才明白他猛然站起时, 头撞到 8 号的下巴颏上了,自己也快撞晕了。可见大个子遇到小个子时千万别弯腰, 不然随时都有撞车的危险啊。

    在我们的一片哗然声中,杨伟又开始往上爬。那个断后的 13 号不干了,放过 金铭,奔过来抓杨伟。金铭这时候像兔子一样往远处逃,连个招呼也不打。我们顾 不上骂金铭不仗义,因为 13 号已经揪住半坡上的杨伟了。可怜我们的杨伟像行将 溺毙的溺水者,挣扎着向我们伸出一只手,绝望地抓了两抓,又开始往下出溜了。 我们看他用力挣扎,挣不脱魔爪,一起提醒他:

    “打他,打他……”

    杨伟同学很听话,扭回身“咚”一拳砸到 13 号的大头上了。可见大个子在小 个子跟前乱弯腰,真不是好事啊。13 号伸手去摸头,把杨伟放开了。杨伟张开五 指龇牙咧嘴地手乱甩,估计他把他自己也砸疼了。可是那个 13 号也太执着了吧, 摸一下头,又把杨伟的后衣襟揪住了。哧溜溜地,俩人一块出溜到土坎底下了。大家急得直跺脚,这时候保持头脑清醒就非常重要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头脑 清醒的人,及时向杨伟发出了应变的指令,只有一个字:

    “打!” 于是他们都跟着我,指着下面喊: “打!打!打!打!……”

    回车键敲太多,电脑也会敲疯的。我绝对相信杨伟同学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但挣不脱 13 号的纠缠,我们的指令又很多,杨伟同学终于急眼了。袖子甩了两甩, 把手缩到了袖子里,裹住拳头,双脚跳起,一记重拳往 13 号的头上砸。13 号头上 吃了一击,就想放开杨伟直起腰,但杨伟同学像民工钉木桩一样,跳起来砸了一下 又一下。木桩被钉,通常是越砸越矮,因为那一头一点一点钻到土里了。砸了三下, 13 号的个头就没有杨伟高了,杨伟同学开始按住他的肩膀往下砸。一下,两下, 三下……13 号委顿在地,大木桩只有杨伟的大腿高了。杨伟同学最后奋力一砸, 13 号扑哧一下,跟猪拱泥似的,头拱到地上了。杨伟同学钉好木桩后长出了一口 气——当民工真的好累啊——扭转身奔跑着又往坡上爬……那先前像门板一样倒下 的 8 号,又晃晃悠悠地起来了。我们惊恐万状地叫:

    “8 号! 8 号!……” “快爬!快爬!……”

    一起把手伸给他。七手八脚把杨伟拉上来,我们呼啸一声,一起往深山老林里 夺命狂奔。不一时就追上了徐涛带领的大部队。顾不上跟他们寒暄,我们直接穿越 过他们,一直往前奔,让大部队阻挡可能追上来的敌军。远远地,我们听见徐涛他 们在议论:

    “这是马杰他们宿舍的那一帮吧?还是人家体力好,牛逼!” 爬到山顶上的防火道,我们都累得精疲力竭,最舒服且有效的休息方式当然是

    躺地上装死:崔震大头朝下趴俯在道边的水沟上;牛犇扭曲成麻花样,仰面朝天, 张嘴瞪眼,一动不动;我单腿蜷曲匍匐于途,痛苦地伸出一只求生的手;李舒男毫 无生气地歪脖子坐靠在槐树下;杨伟头朝下挂在树杈上,两胳膊两腿随风晃悠…… 魏紫则坐到横七竖八的一堆“死尸”旁,对着大部队过来的方向伸袖子佯装抹眼泪。一会工夫我就听见了我们班女生们的尖叫声,睁开眼看见徐涛正弯腰端详我脸,抬 腿要踢我屁股:

    “你大爷的!干活没个干活样,装死倒装得挺像!” 我们都哈哈笑着爬起来,女生们都拍着胸脯叫:“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了……” 队伍继续往前走,我落在后面给金铭打电话:

    “哪儿呢?” 他说:“我已经回去了。”

    我说:“这儿风景棒极了,你赶紧过来吧。” 他说:“不了,不了,我都快到家了。” 我吓唬他:“罚一万啊!” 他笑了笑:“呵呵。”

    我说:“大家救你一命,你丫也不说声谢谢,你怎么这样啊!” 他赶紧说:“谢谢,谢谢,代我谢谢杨伟,谢谢大家。” 我讹他:“光谢谢就行了?请客啊!” 他呵呵笑着说:“肯定,肯定。” 我变本加厉:“红包伺候着!”

    “必须的。”他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