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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永昌猛地睁开眼。
天上太阳还明晃晃的挂着,他却硬生生被照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体被刀刮箭扎油炸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皮肤火烧火燎,连衣服的碰触都那么难以忍受。
分明是做梦,却好似当真去地府受了一回极刑。只是坐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衣衫竟被汗沾透了。
杜永昌恨得咬牙切齿。真是好手段啊,真当他杜永昌瞎了,才会认不出那样一双眼睛!
湛蓝的、冰冷的,老虎一样的眼睛!
“爹爹,此祸皆是起自弟弟扰了那有间猫咖的清净。”
杜永昌不由得想起大儿子的话来。
若说那猫咖老板是个江湖骗子惯会装神弄鬼,倒也不无可能。可若是连他的一只白皮子大虫都会装神弄鬼……
这般机灵,这般手段,又与山精鬼魅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那白老虎的蓝眼睛似乎又出现在了他面前,杜永昌身上顿时隐隐作痛。
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出声叫来了长随:“去通知小郎君备礼,我们去一趟有间猫咖。”
给猫咖的礼并不好备,这既是赔礼道歉,又是找人讨饶。对方还是个心胸狭小的妖怪,谁能知道他们妖怪都需要些什么?
杜永昌带着人亲自开了库房,挑挑拣拣大半天,才凑了三车礼,又临时去滩头买了一筐鲜黄鱼,着人一同拉去了猫咖。
夕阳渐斜,橙红的光扑在河坊街的青石道上,照出了一片热腾腾的烟火气。
夜市的行商们在积极地做开摊工作,学堂的孩子们抱着书袋嘻嘻哈哈的跑过,两侧铺子店小二的吆喝声好似能穿透云霄,激起大运河里层层的涟漪。
杜永昌莫名松了口气。
那猫咖……开在这样的地方,对人总归还是有几分善意的吧。
不多时,车队就停在了猫咖大门处。杜永昌下了马,又去马车将神色萎靡的杜子规拎下车,才朗声道:“顾郎君,我等有事拜访,还请行个方便。”
猫咖大门缓缓打开,那冷漠的机械声道:“欢迎光临。”
杜子规一听这声,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杜永昌伸手压在他肩上,低声道:“站稳了!”
他说完放开手,率先进了猫咖大门。
夕阳已至,橙黄的光自整扇琉璃墙淌入,给猫咖也镀上了一层金。白色老虎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金色猫咪窝在树梢处,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环顾室内,除了这两只猫,再无旁人了。
“请问,顾郎君可在?”杜永昌问。
白老虎站了起来,自二楼一跃而下,落到杜永昌跟前,将他带去沙发后,拍了拍沙发面。
这就是让人落座的意思了。
杜永昌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拉着杜子规坐下,又让随从们将东西一件件抬进猫咖。
等连随从们都落了座,顾长安才从厨房出来。
杜永昌一见他,心里就打了个突。
不一样了,这猫妖与上次见面,太不一样了。上次他额间虽有红纹,整个人确是温柔又从容的,是不卑不亢的翩翩君子。
这次……杜永昌惊疑地上下扫视着。
他穿了一件青色竹纹的绢丝外氅,并未系着,就那样大敞着。内里则是那没有缝合线的奇怪衣物。
本是衣衫不整的模样,却被他穿出一股洒拓劲儿来。
额上红纹没了,头发更长了些,已经到了肩头。分明该变得更文气,可他一眼看来,那浑身的冷漠疏离,掩都掩不住。
“客人要点什么?”顾长安问。
杜子规顿时冒了火:“你装——”
“子规!”杜永昌一手拍向杜子规背脊,随后冲顾长安拱拱手,“小儿顽劣,顾郎君莫要计较。”
顾长安微微扬起下颌:“知道顽劣,就该在家中好好管束。”
似乎是在响应他的话,枝头上的金色猫咪也跟着“喵”了一声。
杜永昌只能拱手作揖:“今日我父子二人前来,是来与顾郎君道歉的。”
他说着站起身,伸手示意那一地箱笼:“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顾郎君一定收下。”
顾长安眨了眨眼,笑了:“两位老爷做了何事才需道歉,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杜永昌当即道:“月前小儿无礼,放纵手下扰了顾郎君的清净……”
“你说这事儿啊。”顾长安打断他的话,“你对它说去。”他说完,冲院子里招了招手,喊道:“咪咪,过来。”
在院门口探了个脑袋的小警长略一犹豫,便站起身,朝着顾长安走去。
顾长安俯身抱起它,才又说:“你儿子带人来砸我的铺子,吓到了我家的小孩子。道歉总归要给正主,才是真道理。是也不是?”
杜永昌对上小警长的绿眼睛,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让他给一只猫道歉!无知小儿也欺人太甚!
“若不认这道理,杜指挥使离开便是。”顾长安语气淡淡。
“顾郎君说的是哪里的话,”杜永昌咬牙笑道,“道歉自是该给受惊的正主才是。”
他用力一拍杜子规的背脊:“去,你吓到了人家,还不快给顾郎君家的孩子道歉!”
杜子规抬头看着那只猫,绿眼睛的猫缩在顾长安的怀里,分明是万事不知的模样。
它怕个屁!这猫妖就是在找借口作践他!
心里想着,面上就露了出来。顾长安笑意更深:“杜百户看来是不愿意的,杜指挥使还是走罢,强扭的瓜不甜。”
“顾郎君误会了。我儿天生黑脸,其实心里是很歉意的。”杜永昌笑道,“道歉。”
杜子规只得拱手作揖,不情不愿地说:“对不住。”
顾长安垂眸看着他,手里不紧不慢地抚摸着小警长的背脊,好一会儿才问:“咪咪接受吗?”
小警长听他叫自己,就小声“咪”了一声。
“行吧。”顾长安说,“他原谅你们了。”
杜家父子顿时松了口气:“多谢顾郎君。”
“杜指挥使不必客气。”顾长安道,“既然杜百户顽劣、无礼又天生黑脸,杜指挥使还是得多加管教才是。”
“您说的是。”杜永昌道,“我就不扰您清净了,待到归家,我自会好生管教他。”
顾长安微微颔首:“请便,不送了。”
一行人留下一地箱笼,快步逃出了猫咖。
顾长安挠着小警长的下巴,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河坊街深处,才说:“咪咪你看,他们好害怕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小警长放在沙发上,自己也蹲了下来,与猫咪平视着:“咪咪。可能你听不懂,但是哥哥要告诉你,一切对弱小施以暴力恐吓的人,都是弱者。因为他们懦弱,只敢对着比自己更弱的生命下手。一旦遇上强大的人,他们就未战先怯了。”
“哥哥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愿望,才到了这里,更不知道你会拥有怎样的未来。但你要记得,你有尖牙和利爪,你无须害怕懦夫。你要学会用尖牙与利爪来保护自己。”
小警长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这些话都好深奥啊,小警长一个字都听不懂。
可是长安的目光暖融融的,比照在身上的阳光还要暖。长安的手也软绵绵的,落在背脊上,比夜晚的小被子还要舒服。
我好喜欢长安啊。
小警长懵懵懂懂地想着,伸长了脖子用头顶去蹭了蹭顾长安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