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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张献忠退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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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在前边牵马的杨六:“张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张献忠自然是往城南府衙去的。

    杨六答道:“今儿该巡查亭部,有处里聚的事情没有办完,所以张将军再去看看。”

    “我见随行在张将军身侧的那少年雄武英壮,不知是谁?……,可也是延绥张氏么?”

    “不是。他是县君的乡人,其从父现为县中门下吏。他因将军的引荐,得以拜入张献忠将军门下,今儿个是专门来拜见张将军的。”

    乐进敏感地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县君乡人,从父为县中门下亲近吏,拜入张将军门下”。

    “乐君说什么?”

    “噢?没什么。”

    乐进回过神来,再又回头去看时,暮色晦暗,张献忠等人的身影已被风雪遮掩。

    他想道:“看来我猜得不差,这位张将军定非常人。要不然,也不会使县君亲近吏的从侄恭谨侍从,更不会随便就能荐人拜入张氏门下。”更坚定了刚才的判断,“若能与他交上朋友,有利无弊。”

    张献忠现在只是个总兵,但是对像许巍、乐进等这样的人来说,他的张氏背景却在无形中拔高了他的身份。

    比如许巍,虽然许氏在他的家乡南阳也是个大族,但顶多算是个大地主,和名门沾不上边。又如李宁,尽管略有点点才华,但却是出身寒门。又如今天初见的乐进,从他的装束与师从上就能看出,先他家里不富,数百里独行,连一匹马都没有,其次他拜的老师也不是名士,由此可知他的出身大约与李宁差不多,也是个寒门子弟。

    如今的情况是:出仕需要有“中家”之赀,如果家里穷,就当不了官儿。若无背景也得不到地方上的荐举,“孝廉”、“茂才”这些察举的科目早被世家大族垄断。——汝南袁氏为何门生故吏满天下?就是因为依附袁氏后,可以得名,可以入仕,可以得到“孝廉”之类的举荐。

    张氏虽比不上朱氏,但百年前曾经也是天下有数的名门之一,可知张献忠的这个出身给了他多大的便利。

    乐进跟着杨六,先来到府衙。李宁出来相迎,杨六给介绍:“这是李将军,本府大将之一。……,李将军,这位是从大同来的远客,今晚要在本亭投宿。”李宁问道:“张将军知道么?”

    杨六答道:“我们就是在路上碰见的。张将军特别交代,叫你做几个好菜,等他回来了,请这位客人吃酒。”

    李宁应了,瞧见乐进随身携带的包裹,说道:“要不先收拾间屋子出来,请这位客人暂且歇息片刻?”

    “张将军说了,今晚要与这位客人同塌而眠,畅谈通宵。屋子就不必收拾了,安置到张将军屋中就行。”

    乐进很有投宿的自觉,忙辞谢说道:“张将军只是笑语,岂能当真?请李将军随便找个地方,我将就一宿就是。”

    李宁微微一怔,心道:“这位客人什么来头?瞧他穿着不像富贵人家,只在路上偶遇,张将军便要请他吃酒?更要与其抵足畅谈?”满脸带笑地对乐进说道,“客人有所不知,我们总兵从来不说笑语,凡说出的话,必守信诺的。……,客人请跟我来,天寒路远,路上必是辛苦,先把包裹放到屋里,用些温汤,暖和下身子。”领着乐进来到后院。

    李宁没有随着张献忠出去巡查亭部,在亭舍里待了一天,把舍院都打扫得干净,虽然因为雪还没停,不可能清扫得片雪不沾,但相比院舍外,地上只积了薄薄的一层。乐进随在李宁身后,两人在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进了后院,他先看见了那棵大榆树,说道:“这榆树长得真好!”

    “可不是么?已经好多年了。”这几天一下雪,天更冷了,李宁身子骨虚,身体有点吃不消,可能因为这个缘故,略微起了些伤感,笑着说道,“这人来人往,已不知有多少人看过这棵树。府邸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任的总兵看过它春荣秋枯。”

    乐进才二十来岁,正年轻的好时候,没有李宁的这些感触,也不能理解,他侧耳倾听,疑惑地问道:“那边屋里住的有人了么?”

    李宁徇着他的视线看去,“噢”了声,说道:“那是犴狱。关了一个人。”当下,一面打开了张献忠住处的门,一面絮絮叨叨地把犴狱中那人,也就是武贵犯下的事儿给乐进讲了一遍。

    乐进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说道:“如此说来,这人已被关了两个多月了?”

    “可不是么?”

    “他虽品行不端,但至多是个乡间无赖,也不必关这么久吧?”

    李宁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不等同笨,支吾了两句,将话题代开,说道:“乐君来屋里边看看,看看满意不满意?想要什么,自管言来,我去给你准备。”

    天光已很黯了,屋里的窗户没有开,越幽暗,乐进打了打身上的雪,跟着李宁进了屋,把包裹放到外室,解开蓑衣,也与斗笠一起放好,打量了屋内两眼,见虽是朴素,但内室有两张大床,被褥齐全,已然足够了,满意地说道:“这就行了。……,多谢李将军。”

    李宁遵从张献忠的交代,等他把东西都放下后,又从前院端来热水,让他洗脸、泡脚,去去风寒。乐进出身寒家,哪里受过这样热情的招待?再三推辞不得,也只好接受了。

    李宁又替他点上薪烛,笑道:“张献忠将军怕就快回来了,乐君先在屋里休息会儿,我去准备酒菜。”

    乐进将他送出门外,看着他远去前院,又再转望后院里屹立在风雪中的大榆树和墙角边儿的犴狱,并及对面的一排单间,心道:“平时若是寻常客人来投,想来便都是住在对面了。我却不知何德何能,竟被张将军邀请同屋居住。……,那被关的武贵也是可怜,只因一时之错便被囚系两月有余,如今天寒地冷,也不知在那狱中怎样受罪呢!”

    他又转念想起与张献忠在路上的交谈,暗道:“张献忠表面上看温文尔雅,十分和善好客,虽为小吏,俨然名门士子,待人如春风拂面,我早前还想果然不愧是荀家子弟,但今时看他整治武贵的手段,却分明是如猛虎鹰隼,走的是偏向霸道一路。”

    乐进身材短小,但为人骁果,貌不惊人的相貌下实有雄壮的胆色,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冬寇渐多”的情况下,孤身一人走远路,所以对荀贞的“霸道手段”非但没有反感,反而有惺惺相惜之意。他扶着门框,看着风雪如晦,听着前院鸡鸣不已,想道:“如今天下不太平,远的不说,只近日我仗剑独行,数百里间,无论兖、豫,在诸多的郡县中多见豪右跋扈横行,黔无立锥之地,盗贼四起,世风日下。当此形势下,正该用严刑重典。”

    一阵风吹来,刺骨透寒,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不再去想,忙避入屋内,将屋门掩住,就着薪烛那跳跃的火光,先用热水拍了拍早被冻僵的脸颊,再坐到床上,脱去鞋袜,泡脚去寒。将近被冻得麻木的脚被热水一泡,先是毫无感觉,紧接着一阵刺疼,慢慢地暖意上来,顺着脚脖子传到腿上,浑身都是暖洋洋的。他不觉惬意地闭上眼,叹了口气。

    正泡得舒服,隐约听到前院似有马嘶。他睁开了眼,侧耳细听,却只闻门外呼啸的风声,心道:“莫不是张将军回来了?”正拿不准,想着要不要擦脚出外相迎,有两三个人说话的片段渐渐从远及近,透过风雪、门扉传入屋内。他这下确定无疑,必是荀贞归来,急忙拿了抹布擦脚,一只脚还没擦完,听见有人在外敲了两下门,笑问道:“乐君泡好脚了么?”

    可不正是张献忠的声音?乐进忙道:“好了,好了。”

    “吱呀”一声,外边的门被推开。乐进抬眼去看,见张献忠大步走了进来,后有两人跟随,许巍、杨六。三人直接从外室来入了里屋。

    乐进是客人,身为客人,在主人的卧室里,不但没有迎接主人,更在主人的面前擦脚,这是很失礼的行为。他再有雄胆,毕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顿时涨红了脸,手忙脚乱之下,险些把木盘踢翻,顾不上再去擦脚,便要站起来行礼。

    张献忠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按住,笑道:“地上冷,不穿鞋怎么行?”

    乐进有心挣开,但一则荀君手劲很大,二来他也总不能用强,只好连连道歉:“失礼失礼!”

    张献忠哈哈大笑:“君为客人,我为主人。今君来舍中,不能把你招待好才是我的失礼,你的失礼从何而来?”

    乐进赶了一天的路,虽然外边穿的有蓑衣,里边的衣服也早就湿了。张献忠将手收回,扭头吩咐杨六:“杨六,乐君的衣服湿了,你去那边的竹笼里拿件我的衣服,……,噢,不,拿件李宁将军的衣服过来,请乐君换上。”看了看放在床外盆边的鞋,又道,“鞋子也拿一双来。”

    乐进身材矮小,张献忠的衣服他穿不上,所以让拿李宁的衣服过来。乐进不知“李宁”是谁,但大略可以猜出张献忠的意思,甚是感动,连声说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