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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规矩,新落成的府邸,至少头几天是要住人的。
宴席结束,苏蕉儿就留在了公主府,云安殿日常伺候的宫人跟着来了大半,倒也习惯。
大约申时,陈皇后处理完手头的事务,特地出宫来看女儿。
宅邸是她与苏琅儿一起盯着建成的,对这里的格局造景了熟于心。
外间,兄妹三个正围坐在小桌边下棋。
苏涟与苏琅儿平时都忙碌,但总愿意抽出时间来陪自家小妹玩耍。
苏蕉儿小心落下一颗棋子,跟着便露出紧张兮兮的神色,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方才设了个陷阱似的。
好在苏琅儿拿一旁的画册挡住了妹妹的脸,还淡定地看着兄长:“皇兄,该你了。”
苏涟瞧不见画册后那张小脸上的紧张,只是扫一眼棋盘。
苏蕉儿的五子棋是他教的,会哪几种招式他再清楚不过。
他不疑有诈,轻巧落子。
苏琅儿笑盈盈地拿开画册,苏蕉儿看到棋盘,开心地拍了下手:“哥哥,你输啦。”
“嗯?”苏涟这才认真看向棋盘,稍加仔细,果然发觉一个巧妙的陷阱。
他微微惊讶地笑:“有长进,这是跟谁学的?”
苏蕉儿想起温疏水的话,却不好如实说,只能眨着眼睛不说话。
苏涟反而猜出是谁,唇边笑意淡了淡。
苏蕉儿试探道:“那我还能去猎场玩吗?”
“答应你的,自然算数。”
兴许是席上听那些公子小姐议论起不久后的围猎,她听得心动,也想去凑热闹。
说是赢了便带她去,苏涟却没想过她会赢。
他叮嘱道:“本来也不是不能让你去,但猎场比较危险,到时候要乖乖听话,知不知道?”
“嗯嗯嗯。”苏蕉儿忙点头。
她大多日子都呆在宫里,对这些活动有兴趣也是人之常情。
一进门,便是如此和乐融融的一幕,陈皇后略显憔悴的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
待她落座,三个儿女一齐拥过来,苏涟站得远些,大女儿就挨在她身边,小女儿已经伏在她腿上。
苏蕉儿仰起头:“母后,你的病好了吗?”
陈皇后笑着点点头,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与荒凉。
奈何她这是心病,药石无医。
苏蕉儿松了口气,将脸贴着母亲的手掌:“那就好。”
儿女贴心,陈皇后的心颇感慰藉,半阖着眼放松许多。
苏涟道:“母后,赵呈乐狎妓一事儿臣已悉数查明,人证物证都已妥善封存,随时可以依法处置。”
陈皇后抚着女儿头发的手一顿,静静道:“你做事,我放心。”
当日不过是言语上声明赵呈乐应被如何处置,赵太后已然难以承受,当场昏厥。
真罢了官贬为平民,此生不许再入仕,恐怕赵家觉得天都塌了吧。
倾注心血培育的赵家未来,顷刻间毁于一旦。
陈皇后心里倒谈不上爽快,只是也绝不会同情。
这些年,她已经宽和忍让够了。
苏涟公务缠身,不便久留,再次确定了母后意见,匆匆离开。
母女三人一起用了晚膳,陈皇后看了看公主府里还有那些需要添置的东西,便先行回宫。
苏琅儿的公主府离这儿只隔了一条街,倒是不急。
她替苏蕉儿拆开发髻,笑问:“一个人住,若是害怕,我留下来陪你。”
苏蕉儿摇摇头:“不是一个人,还有向云她们,好多人呢。”
她停了停,忽然问:“姐姐,父皇与母后为什么吵架了?”
这事情简单说不清,说复杂了她又听不懂。苏琅儿将珠花放进匣子里,垂着眼道:“父皇总是做错事,母后生气了。”
苏蕉儿想了想:“就像我先前生温将军的气一样吗?”
苏琅儿一愣:“……差不多吧。”又补充道,“自然,也不完全一样,父皇母后是夫妻,你与温将军又不是。”
当然不是的,温将军根本没答应与她定亲。
苏蕉儿这样想着,乖乖钻进被窝里,却有点睡不着。
小蝴蝶放进糖袋里了,宋姑娘应该会还给温将军吧。
只是她已经不生气了,母后什么时候才会原谅父皇呢……
……
在公主府住的这几日,自然是要出门玩的。
苏琅儿今日没空过来,向云提前熟悉了主要路线,会陪着她过去。
只是一出公主府,不远处的拐角便出来个骑马的人。
温疏水翻身下马,衣袂划出一道利落漂亮的弧线。
他只身一人,牵着马匹走过来,行礼:“小千岁,要出门?”
苏涟特意叮嘱过,因而人还没走近,几个宫人便呼啦啦将苏蕉儿围住。
温疏水这回竟也没有硬要上前,停在五尺外,神色沉静:“近日京城有几名小贼作乱,小千岁若愿意,臣自当一路护送。”
向云客套道:“我们带了侍卫,怎么好劳烦温将军。”
“护卫公主,本就是我职责所在。”他边回应,眼睛却看向苏蕉儿,凤眸深邃,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色衣袍,衬得气质都雅致起来,加上那张越养越白皙的脸,五官精致,平日里被满身气势压着,还不显柔和,眼下却只能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
腰间用黑绳挂着只金蝴蝶,惹人注意。
苏蕉儿不疑有他:“噢,那你来吧,我正要去看皮影戏。”
说罢往马车走去,宫人扶着她上去,再看向骑着马慢步跟在一侧的男人,也不好说什么。
马车的侧帘垂着,车轮颠簸时才晃起来一角,隐约能窥见里头端坐的少女。
温疏水并没有搭话,确实是安分地护在周围,只偶尔将目光落向侧帘,眼底情绪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云见了,也实在不理解这位大将军的心思。
先前小千岁凑上去讨好,他不为所动,如今小千岁有自己的事要忙活了,他反而主动起来。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皮影戏是南梁传过来的,在北晋不算十分热门,也是这几年两国休战交好了,才逐渐有了学手艺的百姓。
苏蕉儿在宫里倒是看过几次,是苏涟请进宫去给她解闷的。
看戏的地方是一处茶楼,为了引客,特地聘请了个皮影戏班子常驻,这节目在众茶楼中是独一份,看客不少。
掌柜只知道今日有贵客临门,虽不知是哪位贵人,仍提前预留了戏台正前方最好的位置。
待看到温疏水,顿时明了,热情地上前招呼:“温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除了那一个正中的空位,场上的位置都坐满了,最后排还站着不少人,正伸长脖子等待,可见这场皮影戏应当是极精彩。
掌柜引着几人往前走,边介绍:“这场戏啊,是新编的!今儿头一回上演呢!温将军,这是您的位置,视野绝……”
可话还没说完,只见温疏水低头对身边遮面的女子说了句什么。
那女子坐下来,一双春水般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一方戏台。
而传闻中那位位高权重、狂妄放肆的大将军,竟只是沉静地立在一侧,那张比世家公子哥还漂亮的脸上瞧不见丝毫不悦。
掌柜顿时噤了声,也不敢去揣测贵人的身份,侍立在不远处。
戏演的是一对男女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因为出身不够门当户对,被世俗所不容,经历了种种波折,最后却双双殉情而死。
演到最后一幕,场中低低的哭声此起彼伏。
温疏水垂眸望去,凝视着小姑娘柔嫩美好的半边脸。
她倒是没有哭,只是那蹙起的眉明显表明了主人的遗憾。
苏蕉儿情绪感官一向要比旁人迟钝些,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坐上马车往另一个地方去时,竟越想越难过。
再出来时,眼圈都红了。
温疏水把马绳交给宫人,低声问:“小千岁不喜欢这场戏的结局?”
苏蕉儿点点头,闷闷道:“我不想要他们死呀。”
她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戏里的人也是。
温疏水看向面前的店铺,目光落在“文趣阁”三个烫金大字上。
三个字他看了许久,才迈步走进店里。
这是一家专卖奇货杂货的铺子,货源千奇百怪,别处买不到的东西,尽可以来这里碰碰运气。
苏蕉儿果然感兴趣,一会儿捧起只核仁雕的小船,一会儿又盯着只羊毛扎的兔子看半晌,最后还用手指头戳了戳。
温疏水拿起一只用玉雕成的兔子,圆润可爱,只是这样式……
他转过头:“小千岁,是谁提议你来这里的?”
苏蕉儿放下手里栩栩如生的绢花,慢慢道:“唔,是楚识宁。”
并不意外,温疏水垂下眼皮掩去眸底暗色,望着红布上的几个小巧玉雕,玉狗、玉猪、玉虎。
加上他手里的玉兔……楚识宁送给小千岁的玉猫,便是在这里买的。
想起小姑娘收到玉猫时开心雀跃的模样,温疏水摩挲着玉兔光滑的表面,没有再放回去。
他找掌柜结了帐,到门外等候。
两刻钟后,苏蕉儿买了那只羊毛扎成的兔子,才抱在怀里走出来,面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正要坐进马车,温疏水出声:“小千岁。”
苏蕉儿看着他:“怎么啦?”
玉兔被他握在手心,已经染上了暖意。
兴许是从未给人送过礼物,心头竟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疏水张开手,露出圆润的兔子,却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半晌,生硬道:“拿去。”
特地挑的白玉雕琢,乍一看,便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白兔子。
苏蕉儿实在喜欢兔子,即便有了一只羊毛兔,仍是不可抑制地弯起了眼睛:“温将军,你送给我吗?”
温疏水看着她的笑容愣住。
原来,会让她这样开心?
苏蕉儿小心捏过玉兔,白嫩的指头摸了摸,就要放进腰包里收着。
只是一打开,却呆了呆。
本就不大的腰包里早已装着一只玉猫,玉兔只能放进去半只,腰包都合不上了。
温疏水目力极佳,自然也看到了,薄唇不自觉抿了抿。
苏蕉儿迟疑片刻:“放不下啦,还是还给你吧。”
男人的眉头皱起,眼底翻涌起浓重如墨的颜色,他开口,声音低哑:“不能把玉猫拿出来吗?”
别人送的礼物,苏蕉儿都觉得很珍贵,实在为难,她轻轻啊了一声:“可是,是小猫先来的呀。”
温疏水喉咙好似被堵住一般,说不出多余的话,只是沉默着将玉兔接了回来。
借着握玉兔的动作,手指攥紧,骨节处泛起浅浅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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