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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苏蕉儿晕晕乎乎回到府中,已是月上梢头。
她瞧一眼唇边噙着笑的向云,脸红了红,忽而反应过来:“我、我是不是明日去和母后说一说?”
向云着人去准备热水沐浴,笑着替她拆开发髻:“温将军早就请示过了,是得了允许才向您求亲的。”
这么多花灯,要挂满公主府前的长街,自然有府里下人的配合。
陈皇后对此也颇为满意,原先以为温疏水是个我行我素的粗人,除了对小千岁和颜悦色一些,恐怕不会顾及其他人。
没想到这回不仅知道先请示,还投其所好布置了这样的场景,可见这人并非一窍不通,只是平日里轻狂散漫惯了。
他愿意这样去哄苏蕉儿开心,陈皇后自然没什么反对的。
闻言,苏蕉儿更是红了耳尖,讷讷道:“原来都知道了呀……”
她要到耳房去沐浴,向云抱着干净衣裳跟上,心想,何止知道,太子殿下的脸都青了。
北晋嫁娶章程之中,并没有求亲这一环,毕竟男女私下定终身总被视为不妥。
求了亲,次日将军府便将正儿八经的聘书递到了公主府。
温疏水双亲早亡,正逢陈皇后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便特地从明因寺过来一趟,为二人交换庚帖,又着人合了八字。
这个时候,便有不少人听到了风声,知道温将军与小千岁好事将近,无一不是震惊之余议论纷纷。
毕竟,一个是军功滔天、行事狂悖的大将军,一个是养在深宫、娇柔愚笨的小公主,谁也没想过,这二人会走到一起。
事情真正一锤定音,还是行踪飘忽的禄安帝忽然下了一道圣旨,为二人赐婚。
朝臣才终于确认了事情属实,议论之下,心怀各异。
当初小千岁第一次出现在八角亭,拦住温疏水送糕点,许多人未必没有存着看笑话的心思。
果不其然,温疏水不予理会,一点面子也不给小公主留。
这才过去多久,怎的事情就发展成了这个局面?
饶是几个月前的温疏水本人,恐怕也没想过,自己如今会为了见某个小姑娘一面,站在门外耐心地敲响第三次门。
等了片刻,门终于是开了,出现的却是苏涟那张冷峻的脸,他身量高大,轻松便堵住半开的门缝,冷道:“做什么。”
温疏水看他这神情看得牙根都痒了,半晌,很给面子地扯了下唇:“自然不是来看太子殿下,蕉儿呢?”
苏涟眼里浮起明显的不爽:“莫说还只是换了庚帖,即便嫁人,她也首先是北晋的小千岁,温将军的称呼是否逾矩。”
温疏水再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露出他一贯散漫嘲讽的笑来:“什么逾矩不逾矩,这叫情趣。不过太子殿下孤家寡人,想来不懂也正常。”
“你再说一遍。”苏涟不知被戳中了什么,脸色一沉。
苏蕉儿看着兄长的背影,只听得见声音,却见不着人,已经急得转了好几个圈。
眼见二人针锋相对,她忙挨过去,努力踮了踮脚:“温将军,温将军,我在这里呀!”
一贯成熟稳重的儿子做出这般幼稚行为,陈皇后实在好笑极了,无奈道:“涟儿,别把你妹妹急坏了。”
苏涟看着身边蹦跶来蹦跶去的苏蕉儿,这才冷着脸让出路,自己端了杯茶到窗边去。
他素来最疼爱这个小妹,说是捧在手心里也不为过,忽然窜出个野男人要把这宝贝疙瘩娶回家去,心里自然不平。
苏琅儿正巧坐在边上,含笑低声问:“皇兄如此为难温将军,就不怕日后自己也被为难?”
大公主一向聪慧过人、心思玲珑,怎么可能连自己兄长近日的异样都看不出。
她一语点破,苏涟喝茶的动作一顿,想起那个野猫一般的女子,却是冷然道:“这是两回事。”
何况,那姑娘本就跳脱难驯,自那晚后,更是巴不得躲着他走,若他如今就考虑这些,岂不显得他自作多情。
苏琅儿微微一扬眉:“看来,是不大顺利了……”
“你与许家那人,又顺利到哪里去了?”苏涟淡淡反击。
苏琅儿果然笑意淡去,低头饮茶,掩去眼底思绪,温声道:“我与许盛竹早就没什么了,皇兄恼羞成怒,也不必提起这般旧事。”
她虽一直温温和和,但这样说话,就是有些不高兴了。
她了解苏涟,苏涟何尝不了解她,望向窗外的景致:“你与蕉儿,一个太理智,一个太懵懂。”
许盛竹颇有君子之风,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儿郎,待谁都彬彬有礼、优柔寡断,包括住在他家里的那位弱柳扶风的表妹。
苏琅儿不过发作一次,便都传她刻薄善妒。
以她的性子,自然当机立断,即便许家后来送走了那位表妹,她也不曾回心转意过。
许盛竹行事作风太像当年的禄安帝,而她,势必不会成为第二个陈皇后。
陈皇后看着与温疏水说话的女儿,面上还不时露出动人笑来,不禁感慨。
当初她也以为只是小姑娘闹着玩,新鲜劲过去便好了。
谁知一转眼成了真,温疏水娶了皇家公主,这朝中的格局恐怕要动摇一番。
温疏水上前,递给她一本薄册,上面列着半年来适宜婚嫁的黄道吉日。
眼下已经交换了庚帖,纳征后,等将军府的聘金聘礼送到公主府,这亲事便算板上钉钉。
陈皇后翻开来看了一眼,却按下不提,只是道:“我打算下月初先将定亲宴办了,请些亲友作见证,如此一来,也算对外公布了你们的亲事。”
她这意思,便是不想在半年内就将匆匆女儿嫁出去,因而婚期不定。
无论眼下二人多么如胶似漆,毕竟还只相识了几个月,陈皇后还想给女儿更多考虑的时间。
定亲宴则是给男方的保证,日后再退亲,苏蕉儿势必名声有损,但即便这样,也比嫁了人再后悔要好。
温疏水微微垂眼,对上苏蕉儿好奇又疑惑的眼睛,应声:“好。”
今日原计划是要出门去,耽搁了一会儿,二人才乘着马车出行。
苏蕉儿便扯着他的袖子迫不及待道:“母后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嗯……”他沉吟片刻,道,“你如今年纪确实小了些。”
陈皇后年纪轻轻嫁给禄安帝,多有苦楚,对待女儿终身大事,谨慎苛刻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只要人还在身边,他也不是不能再耐心等等。
苏蕉儿却慢慢蹙了眉,轻轻哎呀一声,小脸惆怅:“可是、可是我再长大些,你不就更老了吗……”
温将军已经二十四岁了呀。
温疏水蓦然黑了脸,咬牙道:“老?哪里老?”
“不老不老。”她忙摇摇手安慰。
“老什么老。”他捏住小姑娘小巧的下巴,哼笑道,“正是年轻力壮,日后你就知道了。”
苏蕉儿顺势倒进他怀里,笨拙地岔开话题:“温将军,我们要去做什么呀?”
温疏水顺着她的话掀开侧帘,马车到了一处茶楼,正是当初看皮影戏的地方。
她认了出来,欢喜地下了车往里走。
这回茶楼掌柜显然有了眼力见,恭敬地迎着苏蕉儿往位置上走。
桌上已经摆好了各种切好的新鲜花果,以及两碟花生瓜子儿。
戏台上幕布还遮着,不知要演的是什么戏。
她看了眼汁水充盈的桃子,有些馋,手里捏着的小团扇晃了晃,便被人接过去。
已近盛夏,天气炎热,苏蕉儿总是带一把扇面漂亮的团扇,只是吃东西时多少有些影响。
温疏水一个大男人,虽容貌俊美如玉,但浑身的气势总是不好惹,此刻手里却抓着一把浅粉色的团扇,实在惹人瞩目。
“温将军?”
皮影戏还未开始,便有人过来打招呼。
别说温疏水不认识,即便认得脸,也不见得会热情多少,他淡淡嗯了一声。
那人忙呼唤好友:“黎颂!来来!”
黎颂瞥着身旁好友,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楚识宁望过去,恰巧苏蕉儿听见动静转过头,嘴里还含着一小块桃肉,半边脸颊鼓鼓的,尤为可爱。
不必等到下月的定亲宴,其实京中这些人,已经多多少少都听说了小千岁与温将军的婚事。
黎颂是知道好友心思的,一时有些尴尬,也怪另一个朋友没点眼力见,尴尬道:“识宁,这……”
“既然遇见,自然过去见礼。”楚识宁微微一笑,只是有些许落寞。
“见过小千岁、温将军。”
苏蕉儿少有认识的几个人里就有楚识宁,不免要说几句话,将桃肉咽下去,眨眼道:“是你呀,你也来看皮影戏吗?”
楚识宁只看她一眼,便克制地挪开目光,垂眼温和道:“不是,在楼上喝茶,这就要走了。”
“噢。”她应了一声,便也没什么要讲的。
正巧幕布拉开,几个制作精巧的皮影出现在台上,顿时吸引了苏蕉儿的注意力。
温疏水淡淡提醒:“几位站在这儿,挡到后面的人了。”
楚识宁道了句告辞,却只是走远了些,站在门口看完了这场皮影戏。
这场戏他与好友早看过,结局一对有情人双双殉情,感人至深。
只是看着看着,走向却逐渐变了,有情人相互扶持,最终打破世俗偏见,历经坎坷,喜结良缘。
苏蕉儿捏着瓜子儿的手迟迟忘了动,直到看完最后一幕,惊讶地看向温疏水:“温将军,上次好像不是这个结局?”
“我请戏班改了一版。”他不轻不淡地道,见她面色呆呆,才露出点笑,“我记得你不喜欢上次的结局。”
她抿着唇笑了,开心道:“温将军,你记性真好。”
“臣记性可不好。”温疏水懒懒道。
他愿意花心思去记的事少之又少,只是单单与她有关的忘不掉而已。
余光里,远处有人仍望着这边,他瞧了眼果盘里的桃肉,低了低头,漫不经心道:“小千岁,给我吃一口。”
苏蕉儿便喂了他一块,期待地望着:“好吃吗?”
“甜。”
“那一会儿我们也去买一些好不好?”她软声商量着。
温疏水怎会不顺着她的意思,应了下来。
戏幕落,场上看客纷纷起身,三三两两交谈走动,身影交错之中,门口的人早已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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