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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韶华殿早已闭门,赵思奴未惊动他人,翻墙而入,直奔凛渊敏正殿。
殿内虽已无灯,但赵思奴料想凛渊敏尚未歇下,仍轻敲房门,不久门便打开了,赵思奴蹑手蹑脚轻轻入殿,凛渊敏拿起火匣子点燃了一盏烛灯,轻唤赵思奴落座。
她尚未开口询问,便闻她道:“殿下要属下完成的两件事均已妥当,殿下请看,这是岐阳最好的医馆妙回堂写下的发油药单,因您体弱,所以连发油都要经过医官院之手,加了些养身的药材,但这方单上,有妙回堂大夫亲笔所写除发油原本的药材外并与之相克的药材。”
赵思奴将药方递给凛渊敏,她却并未立即打开来看,只问道:“第二件事呢?”
她虽问得雷厉风行,赵思奴仍对答如流:“属下开馆查验了魏氏的尸骸,觉得有些不对劲,殿下多年不在翼族或许不知,有一次属下随世子殿下入宫赴宴,魏氏献舞时体态身轻如燕,娇小玲珑,即使过了那么久,也不至于似那尸骸般体态臃肿。”
“以及属下查验过后发现,那具尸骸并无挣扎痕迹,若是活人,被大火灼烧如何能不挣扎反抗?属下认为......”
凛渊敏接过她的话道:“你认为,那不是魏氏?”
赵思奴应道:“是。”
凛渊敏心中已有猜测,微动唇瓣道:“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勿叫他人知晓。”
赵思奴起身道:“属下必定守口如瓶。”
随后转身离殿,待她关上门后,凛渊敏方打开那张药单,她本体寒,只加了些性温的药材护体,在发油中加入与原本药材相克的药,若是长此以往,所有人都只会以为那是她病得越来越重,这种手段倒是真让人不知不觉,若非下手之人之多,倒真难发觉这良苦用心。
先是相克冲体的药,又是日积月累的慢性毒,意外碰上了楚后等人下给萧逸的毒,导致她昏迷了两天才捡回一条命,那些趁她回来根基未稳想动手的,看来不止一帮人。
天微微亮了,如楚后及凛风吟所愿,刑正司一早向白太后禀告凛繁姝下毒杀人一事,因魏氏之死凛繁姝与凛储瀚皆由白太后所抚养,所以这些事自然该先禀告白太后知晓,此二人年幼丧母如同当年的翼王,所以他也是对凛繁姝姊弟多有爱怜,如今发生这样的事,翼王及白太后都不知如何处置。
若是从前,凛渊敏必是袖手旁观,但如今腹背受敌,倒不如收下这个人情。自上次后,凛渊敏虽常带着凛言瑶去寿安殿陪白太后,但碍于凛繁姝刺眼,她也不常与白太后畅谈,这次却是为了凛繁姝去的。
一到殿外,便见白太后身边的季姑姑出来迎她,季氏本是白太后身边的人,清河长公主出嫁时被赐为公主陪嫁,又因做事老成熟练,在楚后出嫁时被清河长公主赐给楚后一同入宫。
经过上次的事,兜兜转转又被调回了白太后身边,凛繁姝曾陷害过季氏,如今让这二人朝夕相处,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季氏见凛渊敏到此,勾起嘴角道:“殿下来了,下臣许久不见殿下往寿安殿来了,可是为了晋元殿下的事?”
凛渊敏回笑道:“怎劳烦季姑姑亲自相迎?一方面是来看太奶奶,另一方面也确实跟三王妹有关。”
听闻此话季氏还以为凛渊敏是来落井下石的,自是欢迎,便应道:“太后就在殿里,刚刚做完功课,正休息着,下臣带殿下进去吧。”
白太后笃信神佛,常做功课,这个点正是她做功课的时段,也算是凛渊敏来得不凑巧。
说到还为她引路,她还还进殿,一见白太后居于大殿正座之上,按照礼数拜礼,白太后抢先一步道:“敏敏来了就别多礼了,上来坐吧。”
凛渊敏依然拜了一拜,待一旁婢子搬上座椅她方才上殿,白太后爱怜的握着她的手道:“难得你来看太奶奶,身子可好了啊?”
她陪笑道:“早好了,孙儿哪有那么娇弱啊?”
白太后微微含泪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你本就体弱,还连番出事,竟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叫哀家怎么对得起你啊?”
凛渊敏见此情景,感触道:“与太奶奶无关,是我自己风头太盛,树敌甚多才招来祸事,怪不得别人。”
说着便直入正题,白太后问道:“哀家知道繁姝对不起你太多,但是她也有可怜之处,太奶奶和你父王念她年幼丧母尚且无知,也不知如何处置,可你们毕竟血脉相连,于此你作何打算?”
凛渊敏心知此事难办,白太后此话表面上是爱惜她,所以想将罪魁祸首凛繁姝交给她处置,但实则只因她与凛繁姝同为皇族,且魏氏惨死翼王又怎么舍得处置凛繁姝,但碍于朝堂,只好将此事交于白太后。
白太后与翼王不是亲母子,无论怎么做都会落下话柄,可白太后也不笨,特意问了凛渊敏的意见,还用魏氏和血亲提点了她,若是凛渊敏提出了想法,白太后照做后有什么不妥,自然也怪不到她头上。
此事倒是个烫手山芋,人人都不想揽上身,自然凛渊敏也不想。
凛渊敏不躲不闪接过她的话道:“我知道繁姝定不是有歹心,不过是一时做错了事罢了,我自是不会同她计较,但王法森严,孙儿也不得以私情相徇,此事还是交由父王和太奶奶发落便是,只是孙儿想和繁姝说些话。”
白太后知晓她的意思,也知她无意为难凛繁姝,对于处置也算是有了些底,便放下心来,遣季氏去偏殿唤凛繁姝,又道:“你带繁姝回你那里吧,你们也许久没有一起走走了,太奶奶还有功课没做完,就不留你了。”
恰好凛繁姝已到,凛渊敏起身揖礼道:“那孙儿下次再陪太奶奶礼佛,先告退了。”
礼毕后带着凛繁姝离开了寿安殿。
出了寿安殿不久,凛繁姝叫住了她:“站住,你到底想带我去那里?”
凛渊敏回过头讥笑道:“来来去去还不是在这翼王宫里,我又不能寻个没人的地儿把你杀了埋了,你又怕些什么?”
凛繁姝辩驳道:“谁说我怕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想怎么样罢了?”
凛渊敏失笑道:“既然不怕,那就来吧。”
白太后喜欢清净,寿安殿偏安一方,离王宫热闹的地方都比较远,在寿安殿附近找个地方和凛繁姝谈谈,倒比回韶华殿好得多。
这恰好西宫门边的净莲池中玉莲正含苞待放,倒似凛繁姝那般青春热火的性格,便索性选在这里,凛渊敏与凛繁姝独自去池中凉亭小坐,赵思奴留在了前往凉亭的小道待命,其他的婢子内侍便留在了池边。
待二人落座后,凛渊敏率先开口道:“你看着池中莲花,和你像不像?”
闻言凛繁姝还是倚头望去:“只是我再如何含包怒放,到底及不上王姊这一枝独秀,终日也只能做小伏低罢了。”
“有这般觉悟真是好,我不在的时候,你自然能无出其右;但我回来了,你就只能伏低做小。但可惜,这个道理,你现在才懂。”凛渊敏淡笑答道。
凛繁姝微微叹气道:“若我说此事不是我做的,想必你也不会信我了。”
凛渊敏淡淡道:“我信。”不顾凛繁姝那副诧异的模样,又道:“因为此事,便是我设的局,为何不信你?”
此事虽不是凛渊敏所为,但凛繁姝败局已定,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了,若有什么差错被人知晓,届时凛繁姝向翼王告发她也总比告发楚后和凛风吟好,毕竟那么多年离族成长,翼王对她也是心有愧疚,以翼王的制衡之道来说,凛渊敏也不算做错了事,此举是有袒护楚后与凛风吟之意的。
凛繁姝倒不吃惊,答道:“我知道因上次王后之事,以王姊的心性势必不会罢休,但这种给自己下毒这番贼喊捉贼般的偷鸡摸狗之作风不会出自王姊。”
她话锋一转道:“可我料想错了,不择手段才是对我这位好王姊的诠释,对吗?”
望着眼前这压抑怒气不得出,言语咄咄逼人之人,凛渊敏不见怒气反而被其逗笑起来道:“那么多年过去了,口舌倒是不饶人,可便是如此,你又能如何?”
凛繁姝本以为她会与其唇枪舌剑争论一番,可没想到她不怒倒喜,这倒让凛繁姝不知从何开口了。
凛渊敏瞧她这进退两难的模样,又道:“此事虽做得不光彩,但也足以使你身陷囹圄,如今你的下场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只是皇室之中,最忌手足相残,我也不想至你于死地,于我并无好处。”
听她如此说,凛繁姝怒不可遏道:“好了,我承认你赢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我无话可说。母妃已经不在了,父王待我也不似从前,这一切在你来了以后都变了,现在你才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个人,自然是你想如何便是如何了。”
她高声道:“你要废了我也罢,你要取走这条性命也罢,我都悉听尊便,但你别在用那副同情的嘴脸看我,我不需要!”
见她如此气恼,却又还在极力维护自己那所谓的尊严,凛渊敏难得如此开心。
并不是见凛繁姝那恼羞成怒的样子觉得痛快,而是见她被自己拿捏得死死的而觉得畅快。
凛渊敏收起戏谑,平淡的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闻言凛繁姝更是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怒吼道:“你到底要怎么样?要打要杀给个痛快话!”
彼时的凛渊敏只是弄了弄衣袖,将手搭在石桌上,似是在考量什么,又轻叹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我又怎么舍得杀你?其实你本来能与我一争高下,但你就是太过心急,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太容易露出把柄,被人算计,这是你的死穴。”
“废话少说,我不想再和你多费口舌,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若是想来羞辱我,你也做到了,已经没必要在明朝暗讽。”她脱口吼出道。
凛渊敏轻弄流苏道:“好,那我就说些你想听的。”她顿了顿又道:“你......真的觉得你的母妃已经死了吗?”
说完此话,她的眸中流过一丝轻讽,凛繁姝闻言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凛繁姝并没有觉得她的话很意外,她也不相信魏氏已死,只是她不得不信,又不敢把猜想告诉旁人,如今听她道出,无论是真是假,都有了一丝轻松。
凛渊敏不急不躁,缓缓道来:“你应当比我更了解魏氏,她不仅仅是深宫里的女人,也是水族的贵族出身,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名门贵女。”
她看向凛繁姝道:“这样一个见惯了风云变幻的人,即使被贬到芜衡殿,但以她的野心,她的能力,会允许她就这样死了吗?”
芜衡殿失火之事,被翼王交给了凛渊敏和凛风吟彻查,又被凛柏冽一手包揽。
以及赵东平查到的东西,种种证据都指明这只是一场天灾,而非人祸,凛风吟整理后将证据都交给翼王,看到那些证据,证实了此事确实与楚后毫不相干,凛繁姝也无法反驳。
但她至死不相信魏氏会就这样死了,如今凛渊敏这样说,她其实挺开心的,也宽慰了不少。
凛繁姝轻哼一声道:“你这是在骂母妃,还是在夸母妃呢?”
言语中的不满显而易见,但凛渊敏仍不躲不闪答道:“都有吧,毕竟我本来就不喜欢她。”
“不过你要知道,我没有在骗你,翼族魏氏魏少妃,堂堂水族王上亲封的和亲公主,真的有可能还没有死。”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死,但如今的你,不值得我骗。”
凛渊敏所言非虚,在她看来魏氏虽不是她踏上高位的障碍,但绝对是一个强有力的敌人,即使她使了些手段削去她的羽翼,也不足以置她于死地,这一点她心中有数。
翼族那么多年来历经数十位王上,废妃无数,但亦有废妃再立的先例,况且魏氏是水族公主又有翼王那么多年的宠爱,膝下尚有一双儿女,都是她的筹码,根本不至于自选短见,以她的手腕即便有人陷害也不至于此。
所以她的死,即便别人信,凛渊敏也不会信,何况凛繁姝是魏氏的亲生女儿,便更不会信了。
凛繁姝沉思片刻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她深知对于生母未死,自己都仅仅是猜测,可凛渊敏能如此决绝的断言必然有她掌握不到的证据,况且她回来不过数月便有如此大的能耐,亦是凛繁姝不可及的。
她现在什么靠山都没有,自保都做不到,若不依附于人,便毫无生机,即便那个人是她最讨厌的人。
凛渊敏勾起嘴角道:“不枉我夸你聪明,如此才是明智之举。”
彼时的凛渊敏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但她对于凛繁姝也只是想利用罢了,不必理会她的用意,只要不误大局,她都可以默认。
凛繁姝也不屑惺惺作态,直言道:“虽然我不信你,但我信母妃,我也相信母妃不会那么容易死,所以在没有弄清楚母妃未死之事之前,我也要留着这条命,跟你周旋到底。”
她最后四字说的咬牙切齿,若是执念可以杀人,想必凛渊敏已被她生吞活剥做成人彘以泄愤。
凛渊敏温和的笑道:“这不就对了,无论怎么样也不能轻易认输,还没到最后,谁知鹿死谁手。”
她立起手肘,手半握拳给下颚形成支柱,一个动作无形间缩小了和凛繁姝的距离,又道:“我可是你最恨的人,虽然现在是不可能的,但不代表以后你没机会亲手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过在你没有这样的本事之前,依附于我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虽说是受人驱使,但好歹能苟活于世,即便不能手刃我,留着性命也有机会看着我死在你前头不是吗?”
凛繁姝直直的盯着凛渊敏,见她轻动薄唇,飞快的说着,声音轻又柔,可于她,那声音犹如一道道响雷绵绵不断,带着闪电一步步逼近她,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憎恶。
但她仍在忍耐,陪笑道:“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只不过你怎能确定我真的会乖乖的听命于你,而不是阳奉阴违呢?”
凛渊敏侧过头笑出了声,顺而滑落那只手柱,坐起身来故作焦虑微微皱眉道:“这倒真是个难题,可与其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不如你回答我,是如何在父王和魏氏的眼皮子底下,让我那可爱的七王弟凛储瀚仍保留那般痴傻孩童模样的呢?”
凛繁姝好不容易调节过来的情绪,又被她几句话冲塌了,凛繁姝已花容失色,但凛渊敏仍是从容端坐,对她稍稍勾起嘴角,露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你......?”凛繁姝轻微开合着唇,但仍说不出什么话来。
本来凛渊敏并不确定,在这件事上凛繁姝又动了什么手脚,之所以无由头的说出这话来,只因听从前伺候魏氏的婢子说起过。
七皇子凛储瀚出生时天降祥瑞,占星师曾断言此子命相贵不可言。
生在皇室还贵不可言,人人都传是有帝王之相,连翼王都信以为真,后来他一岁能行,两岁识字,三岁能背诗经,朝中数臣上书夸赞他真如大师所说有福相。
但不知为何,自四岁起便如普通小儿一般,如今六岁了还是止步不前
凛渊敏忆起她走的那年,凛风吟六岁都敢上马拉弓了,开始只觉得占星师的话不可信,后面想想才离奇。
而更离奇的是凛繁姝对自己亲弟贵不可言的命相破碎,没有一点点悲伤,却能感到她的喜悦,出言一试,不攻自破。
凛渊敏轻抿嘴角,嘲讽道:“所以让你别跟我斗,讨不到好处的。乖乖听命于我明哲保身方为上策,我说过了,我不想骨肉相残,但你若想试一试,我可以成全你。”
凛繁姝压制情绪,微微低头道:“王姊教训的是。”
擒贼先擒王,攻人要攻心。
想要收拢一个人,只有让她真正心服口服才能免去麻烦,凛渊敏本不在意凛繁姝会不会背地里使绊子,但为自己清减障碍,才是一个成大事者该做的。
毕竟王储之争,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无法从头来过,只能一击必胜。
凛渊敏轻笑道:“我知道你还是不服气,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