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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叠雪轻衫新浴时
裴年钰愣了一下:
“整活儿?整什么活?祭个祖你还……”
裴年晟耸了耸肩膀:
“哥, 你方才所求的居然和往年一样, 皆是什么风调雨顺的陈词滥调, 也没想点新鲜词儿?”
裴年钰有些无奈:
“这还有什么新鲜词, 再说了,风调雨顺哪里不好了,这难道不是最实在的吗?”
“呵……风调雨顺求这些个已经作古的老祖宗有什么用,还不如多求一下哥你自己呢。多给我搞些高产的种子出来, 这样即使逢上灾年也有粮食吃。”
“与其求风调雨顺,不如求老祖宗保佑你……早点和你家那位修成正果啊!”
裴年钰无言以对:
“小晟你真是……你既然不信列祖列宗能保佑江山社稷,那他们如何又能管得起子孙后代的红线姻缘了?你惯会瞎扯。”
只不过他说话间,却看到裴年晟也拿起了几柱香,走了过来, 不由得有些纳闷:
“还有你不是不信这个么,这般形式工作你不做倒也罢, 横竖没人看见。”
裴年晟不答,径自站在了大靖朝□□的牌位之前。跪是不可能跪的, 只见他便这么站定原地,从□□开始挨个给历代先皇敬了一遍,同时嘴里还念念叨叨着:
“□□皇帝, 您老人家打下的天下还不错,就是北面为什么不继续多打一点……”
“太宗您老人家在位时朝堂还算清明……”
裴年钰:“………”
“这位仁宗, 守成有余,好在有自知之明没折腾……”
“至于你,武宗同学, 你比你爹差劲不说还乱折腾,历史遗留问题留了三代都没解决,给我留了个好大的麻烦……”
裴年钰目瞪口呆之间,只见自己弟弟已经来到了先帝的牌位之前,站定。
而后瞬间变成了口吐芬芳模式:
“便宜渣爹嘛,文韬武略狗屁不通。见天的就会折腾我们几个皇子玩夺嫡,还觉得自己玩平衡玩得很高深……”
“你也不看看你的智熄操作,发展强国没你的事,宠信奸佞你第一。要是你再晚嗝屁几年,我看你就等着当大靖朝的亡国之君吧……”
裴年钰:“………………”
他当真惊讶不已。
在他的记忆当中,裴年晟于礼孝方面一向是小心谨慎惯了的,宫中日子如履薄冰,当然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即便继位之后操刀了各种改革,但至少明面上还是维护封建意识形态的。比如平日里在朝臣面前的一言一行,还有一些繁琐冗杂的仪礼典制,他至少还认认真真地去做个样子。
怎地今日突然……
裴年晟骂了两句还不够,对着他们渣爹的牌位继续冷言鞭挞。从继位到驾崩的几十年,他们这个先帝渣爹每一项祸祸的政事和给他造成的扫尾麻烦,都被裴年晟拿出来数落了一遍。
直到他说的口干舌燥,这才以一个“呸”字,结束了长达一柱香时间的口吐芬芳。
裴年晟掸了掸自己的衣袖,长出一口气:
“好了,我爽了。”
裴年钰:“…………”
他叹了口气,看着裴年晟眉目间的沉郁之色,忽然明白了些许。
是了,在他没穿过来之前,原来的裴王爷谨守着作为一个皇子的言行规矩。即便他二人手足之情亲厚,又是政治上不可分割的同盟,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裴年晟也是万万不敢和他讲的。
或许这些话都是他内心之中不曾挥去的阴霾,直到他穿来了四个月之后,裴年晟才终于敢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展现出来。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安慰几句。却见裴年晟忽然情绪低落了下来,眼睛盯着灰色的地面,突然说道:
“哥,陪我喝一杯吧。”
裴年钰欲言又止,半晌,只好应了:
“好。”
…………………
于是两人又回了涵秋阁的寝殿中,先前的杯盘狼藉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
林寒还待在一旁侍奉,却被眼尖的楼夜锋看出端倪,知道他兄弟二人要说悄悄话,于是拉了他的衣袖一把将他拽出了屋去。
裴年钰本以为自家弟弟说的“喝一杯”自然是喝酒的意思。然而等他拿出来柜子中的琼汁佳酿的时候,裴年晟却忽然道:
“哥,我不喝酒。”
裴年钰知道他一向小心谨慎,还以为是他怕喝酒误事,或者遇到什么危险。便道:
“没事,我府里的影卫都在这附近呢。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你想喝就喝便是了。而且林寒不是就在外面么。”
裴年晟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这个,只不过因为我不喜欢喝酒罢了,不好喝。我从小到大两辈子,酒桌上都不曾喝过酒。或者说……没人敢强迫我在酒桌上喝酒。”
裴年钰纳了闷了:“那你想喝什么吧。”
裴年晟踌躇片刻:“……有可乐吗?”
裴年钰:“…………”
他差点想把竹筒杯扔到自个儿这个弟弟头上去:
“怎么可能有,目前的工业水平还做不出碳酸饮料。可乐没有,奶茶还是果汁你自己选吧!”
“不想喝奶茶………有冰红茶吗?”
裴年钰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怒气:
“……我系统里还换不出柠檬来,没有!算了,给你这个米酒,酒味不浓,你爱喝不喝。”
“………好吧。”
…………………
于是两人一人捧了一杯饮料开始胡侃,内容无非是裴年晟大吐苦水。从他们小的时候在宫里步步艰难地生存,到后来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谋篇布局以保全自身的惊险……
还有他登基之后收拾前代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的各种头秃。
桩桩件件,简直可以写成一部血泪史。裴年钰耳听得自家弟弟将前朝祖宗们数落的极尽谩骂之言,感慨道:
“我这是刚穿越不久也就罢了,小晟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二十年了,又是九五之尊。我先前只觉你做皇帝时手段过人,却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有适应你的……身份么?”
裴年晟忽然冷笑一声:
“适应这种身份,呵……你知道咱们兄弟俩上辈子的祖宗是干什么的吗?”
裴年钰上辈子就和他是一家人,只不过阴差阳错流落在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自然无从知晓自己的长辈:
“……什么?”
“干革命的。”
裴年钰:“…………”
怪不得自己这弟弟穿来这么多年还如此做派,这可不是家学渊源么。
“哥你居然还问的出来,为什么我没能适应这里的生活………我想喝个可乐都没有!”
裴年晟越说越气:
“没有电,没有灯。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空调,哥你知道勤政殿那么——大,那么——空,一到冬天就冷得我手脚冰凉。”
“夏天……呵,夏天给我摆七八个冰盆子有什么用,哪里比得上智能制冷的空调。还有我的电脑,我的手机……都玩不到了……”
说到这里,裴年晟语气委屈之极,似乎快哭了一般:
“我穿过来的时候正在和好基友开黑……那一局都快应了,突然停电,就………”
裴年晟将头埋在哥哥的肩膀上,闷闷地道:
“哥,我好想玩游戏。我上辈子的梦想明明就是自己开一家游戏公司,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皇帝实在太累了……”
裴年钰无言以对,这般他寻不出解法的愁绪,他也无从安慰。半晌只得憋出来一句:
“……过两天我试试能不能给你做可乐吧……”
裴年晟兴致寥寥:
“哥,你难道不想回去吗。”
“呃……这个吧,就算能回去,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带着别人一起嘛。”
“咳咳,我在这边有夜锋嘛,所以我还是感觉挺好的……”
裴年晟:“……………”
忽然感觉无法沟通!
裴年钰想了想:
“小晟,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我觉得……你要不然也试试谈个恋爱?是这样的……你若是能找到个与你相伴的知心人,便不会日日这么寂寞了。”
裴年晟翻了个白眼:
“哥!难道你也要催婚不成?年前庄太妃又跟个老妈子一样催我选秀填充后宫,简直了……”
裴年钰神色认真:
“我说的是谈恋爱,又不是让你选秀,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裴年晟自然知道他哥说的是自由恋爱,然而……
“哥,你觉得我这个身份上哪里去找能跟我‘谈恋爱’的妹子?”
“……性别又不一定,大靖朝男风如此开放,你谈个基友也没有御史会说你什么。”
裴年晟眼神忧伤:
“主要是身份……算了。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说知我懂我的人了,便是能和我聊到一起去的人都没有。”
“那些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女子们个个不通经纶,我属下的心腹朝臣们倒是有颜值还行年龄也成的,可全都有家有室的……”
“还知心人……上哪里知心去……”
裴年晟一边碎碎念着,这会儿酒劲上来了,便觉得困倦无比。闲聊两句之后,裴年晟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裴年钰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家弟弟的满脸疲惫之色,一边去门外让林寒进来抬人。
“他不是说要在府里多住几日嘛,我让人把潭照轩收拾出来了,你带他去那边的卧房吧。明日的入宫朝贺也取消了,让他多休息些时辰吧。”
“是,谢王爷。”
裴年晟头脑昏沉中,耳边听不真切,只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漆黑色的怀抱之中,想来便是林寒了。
于是他不知怎地忽然心神一松,就这么放心地睡了过去。
在裴年晟的意识最后陷入沉睡之前,脑海中闪过一袭熟悉之极的黑色身影。
知心的人……么?
………………
裴年钰将他那个不胜酒力,喝了几杯米酒就醉了的弟弟安排好之后,忽也觉得乏了。
毕竟守岁之日,熬了大半夜,这会子已经快凌晨了。
他勉强撑着精神叫了热水,却在浴池中沐浴之时,被热气那么一蒸,径自在池子里睡了过去。
何岐依旧在院子里和属下们吃吃喝喝,楼夜锋本在堂屋里守着,听见里面半晌没了动静,生怕出什么问题。
于是他连忙进了内室,正撞见了主人青丝散落,斜倚着睡在了浴池中。
楼夜锋顿时心口怦地跳了起来。
他浑身僵硬着站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主人忽然惊醒,见到自己这般看着主人……未着丝缕。
然而他在“绝不可冒犯主人”和“主人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之间,转瞬间便做了选择。主人现下这个样子……让别人服侍自然不妥,所以他无论如何得把主人拎出来,否则这寒冬腊月的定然会风寒生病。
且不说楼夜锋如何小心翼翼地在不惊醒主人的前提下,将他抱到了床上,并且擦干了身上和头发的凉水。
但他毕竟心中情意难掩,在做完这所有的步骤之后,他握着主人那雪白的里衣之下的温暖身躯……已实在无法克制自己某个地方的反应。
他面色纠结又痛苦地看着床上睡得沉沉的主人,安静而俊雅的睡颜是如此的诱人,摆在楼夜锋的面前,不啻于夺人心魂的毒///药。
楼夜锋坐在床边怔怔地看了许久,无数次地伸手似乎想对他心中敬重又爱慕的主人做些什么,却又收了回来。
许是他骨子里的君臣纲常搅得他心中盈满了负罪感。他竟不知不觉间悄悄跪在了裴年钰的床下,仿佛这样就能将他心中那些卑劣又大不敬的罪念稍作抵消一般。
他跪在床边,终于鼓起勇气,俯下了身去,在沉睡的主人面颊上印了一吻。
楼夜锋心中苦笑,他这次……未经允许便偷偷对主人做了这事,可算是实打实的“趁人之危”了。
就在这时,还未等他收回动作,耳边忽听得窗外掠过了人影之声,随后窗外那人忽然厉声一喝:
“鬼鬼祟祟的,里面什么人!”
楼夜锋心里骤然一惊,连忙跃出门去,刚迈出去,颈边便被架了一柄长剑。
“……老何,是我!”
何岐皱眉,却不曾收剑回鞘:
“你……你怎么……我总觉得你没干好事。”
楼夜锋越来越心虚:
“……你想多了!主人忙了一天太累了,我服侍主人洗漱而已。”
何岐虽一整晚都在吃吃喝喝,却不敢沾酒,且一直留意着主人这边。方才他透过窗户,隐约见主人寝殿内有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在床前在做着什么,便连忙赶了过来。
“你……好吧。老楼,不是我不信你,只不过职责在身,方才那人确实形迹可疑,你见谅。”
“理解……我回屋守着主人去了。”
楼夜锋心里有鬼,不敢与何岐多做交谈,生怕被他看出来什么,便赶紧溜了回去。
何岐看着他略微慌张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抱臂思考。
“总觉得不太对的样子……这个老楼,他方才肯定对主人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然他慌里慌张地做甚?”
“真是………你要对主人做点啥,光明正大的就是了,怎么还跟做贼似的……”
念及至此,何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笑容,自言自语道:
“老楼啊老楼,你这下可是被我抓到把柄了。这做贼呢,但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下次再让我抓住的话,那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