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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是原本就装好的,符鸣不放心,跟对方又重新再三确认好,不然这原本就是破损了的,自己到时岂不是要背黑锅?一切都打点好后,第二日便按时启程。
周小年现在归石归庭照看,那孩子这两日蔫蔫的,也没了往日的活泼多话,每天只安安分分地照看自己分内的那两匹骡马。
马队里不知情的几个汉子时不时来打趣一下:“小年子,你这两天怎么蔫了?霜打茄子了?”
也有人关切地问:“我看你这两天老粘着石大夫,是不是生病了啊?”
周小年没精打采地答:“没有。”
石归庭不是个善于跟人谈心的人,但是他觉得有必要跟周小年好好说说,毕竟自己年长一些,有责任开导一下后辈。
“小年,你怎么了?觉得心里很难受吗?”休息的时候,石归庭和他坐在路边,轻声问他。
“没什么。”周小年用木棍子在地上画来画去,瓮声瓮气地敷衍他。
“那你为什么闷闷不乐?你想和家茂在一起吗?”石归庭把话问得更明白些。
周小年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石归庭:“不是,我没想和他一起。”
石归庭点点头:“哦,你只是觉得这件事很丢脸是吧?”石归庭到底也年轻过,知道少年人好面子。
周小年小声地说:“是的。我就是觉得很丢人,这个是我的私事,结果被那么多人知道了。”
石归庭笑笑:“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我们几个又不是嘴碎的人,不会跟别人说的。符锅头是为了你好,才会出面阻止,否则日后后悔就迟了。”
周小年不置可否:“家茂哥跟我说了,如果我答应,他以后只会跟我结对子,不会再找别的人了。我觉得既然马帮中那么多人结对子,我跟他结对子也没什么,反正只是在路上结对子而已。”
石归庭心里叹息,这孩子还太年轻,以为结对子就是结对子,和感情全然可以分得开呢。“那你想过娶媳妇吗?”
周小年红了脸:“想过啊。等我赶马赚到钱了,就娶一个媳妇。”
石归庭说:“若是你还想娶媳妇的,那就先别那么早结对子,等你娶了媳妇以后再说吧。”
周小年问:“为什么?”
石归庭答:“我是怕你太早结了对子,以后也会跟春生一样,不再想娶媳妇了。”
“会吗?”
“我想可能会的。最开始的时候,春生也肯定想不到自己后来会不愿意娶媳妇。他打定主意要和家茂一起过,却又被抛弃了,所以才会发了疯。”石归庭将目光望向远处的树林子。
周小年好奇道:“男人也会被抛弃吗?”
石归庭收回目光看他:“会,只要你投入了感情,就有可能被抛弃。”
“投入感情吗?”周小年喃喃地说。
石归庭点点头:“若是你并不喜欢家茂,那也没什么好介怀的。就像你说的,马帮中很多结对子的人呢,大家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所以并不是件很羞耻的事。”
周小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经过这次谈话,周小年放开了心结,慢慢恢复了常态。符鸣虽然走在前头,但也很注意周小年的状况,看他没什么事了,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也有点高兴,原来石大夫不仅能医身体,还能医心啊。
马队出了永昌,进入山区,翻山越岭已是家常便饭。进山之后,劳成的锣就没有停歇过,因为山路过窄又太陡,最担心发生闯帮。
这天上午天气晴朗,马道上浓荫相蔽,人马行在其中,十分舒爽。大伙儿刚下了一个陡坡,行走在一个山谷里,有人心情好,唱起了赶马调:“赶马又到月圆夜,看见圆月想阿妹……”
有人发出嗤笑:“天还没黑,你从哪里看到月光了?”
唱歌的人不以为然:“没有月光就不许我想阿妹了?”
前头符鸣敲了两声休息锣,大伙儿将马驮子小心翼翼地搬下来放好。各自找了阴凉地方,坐下来休息,任由骡马去路边吃草。
忽然听得有人喝了一声:“家茂你作死呢,东西精贵,你轻点放!”
符鸣在前头听见说话声,连忙跑过来查看情况:“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说话的是乌莫,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说:“家茂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做事也没什么精神,这也不是他头一次胡乱堆放马驮子了。”
符鸣皱皱眉头,想是上次谈话的结果影响了符家茂的情绪,于是将他拖到一边,说:“符家茂,你要有什么不满你对我发,这驮子是全马队人的责任,也包括你自己的。你这种态度,是不是想破罐子破摔?”
符家茂扭过脸不说话。符鸣去检查了一下他的驮子,因为知道他这几日情绪不好,所以并没有让他驮琉璃,只是一些赌石玉料。那马驮子歪在地上,一看就知道是随意掼在地上的。
符鸣皱起眉头,虽然赌石摔一两下摔不坏,但是货物的主人都在马队里呢,要是让人看到马帮的人这样对待他们的货物,以后还会跟他们做生意吗?符鸣压低了声音咬着牙说:“符家茂,你是不是现在就不想干了?你要是不想干,那就牵了你的骡子滚蛋!没有你的两头骡子,我们照样将东西能送到。”
石归庭在后面看着有点不对,跟周小年说:“你自己看着,我到前头去看看。”
符家茂本来梗着脖子不做声,看见符鸣这么说,于是服了低:“没有的事,我刚刚手滑了一下,不小心掉到地上了。”
石归庭跑过来一看,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拉了一下符鸣说:“既是不小心,那就算了,别闹得大了,省得给货主听见。家茂心情不好,我陪陪他吧。”
符鸣看看石归庭,然后点点头,回到自己的骡马那儿。符家茂瞟了一眼石归庭,没给一个好脸,石归庭也不在意:“家茂你坐,我替你把把脉。”
符家茂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因为他是大夫,也不好拒绝,于是坐在石头上,老老实实地伸了手出去。
石归庭把了一会儿脉,收了手,说:“你脉象虚浮,有些心浮气躁,近日吃睡不香吧?”
符家茂没有反对,石归庭说的症状都对。
石归庭接着又说:“你心结郁结,所以才有这种症状。”
符家茂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没什么大问题吧?”
石归庭摇摇头,十分严肃地说:“暂时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时间一长,就会酿成大病,到时候药石罔效。”
符家茂顿时变了脸色:“那能救吗?”
石归庭点点头:“当然可以。”听见前头在敲锣示意出发,于是指指地上的驮子:“我们先装驮子出发吧,路上再说。”
符家茂会意,去给骡马装驮子。石归庭的左臂尚未痊愈,但也伸了右手去给他帮忙。马帮的人因为常年装驮子卸驮子,所以上肢都孔武有力,一动作,便肌肉贲张,人人都不例外。
符家茂将驮子装好,然后扬鞭出发。石归庭跟在旁边。石归庭刚才那番话固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却是为了说后面的话铺垫的,反正他是大夫,说话比旁人有信服力些,也不怕对方不听。
符家茂一边走一边看石归庭:“石大夫,你说我怎么办?”
石归庭顿了一下才说:“身体上的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开两剂药吃吃,发发汗就好了。不过你的心结才是大问题,要好好解开了才好。”
符家茂听说身体没大问题,松了口气:“都听凭石大夫安排。”
石归庭看看前后的人,都隔着一段距离,料想也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于是才说:“家茂,你没有娶妻?”
符家茂变了变脸色,这个跟他娶没娶妻有什么关系?还是开口答了:“没有。”
石归庭看着他问:“你是不想娶呢,还是娶不起?”
符家茂脸色十分好看,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像打翻了的染料瓶,他抿了嘴不答话。
石归庭说:“我是大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会替你保密的。”
符家茂脸色终于变成红色,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初时是娶不起,后来就不想娶了。”
石归庭问:“看到姑娘完全没有感觉,喜欢不起来,对吧?”
符家茂点了一下头。
石归庭想了想:“我听说有个叫|春生的人……”
说到这里,符家茂脸色骇然大变,变得煞白。石归庭看在眼中,想来春生一事在他心中还是有所触动的。
石归庭并没有就此打住:“你从前跟春生要好过一段时间,对吧?”
符家茂没有做声,石归庭就当他默认了,继续追问:“你后来为什么又不愿意跟他一起了?”
符家茂神色黯然:“我当时年少,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也没想到会给春生带来这么大的打击。”
石归庭问他:“那你后来为什么换了那么多结对子的对象?”
符家茂被追问得有些无所适从:“我后来找的那几个,他们只想同我结对子,并不想同我一样,不娶亲,只是两个人在一起。”
石归庭叹了口气,这年头,就算是文人士子好南风,也没有将娶妻生子一事放下的,更何况他们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那你对春生是怎么想的?”
符家茂嘴唇动了动,低下头:“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他。”
“那你没想过重新跟他在一起?”
符家茂睁大了眼睛:“可是,他已经疯了啊。”
石归庭长叹一声:“你没想过帮他把疯病治好?你有没有再去看过他?”
符家茂索瑟了一下肩膀:“没有,我不敢去看他,我怕他不认得我了。”
石归庭在心里腹诽:活该你这辈子打单身!“你应该去找他,也许他还记得你呢。”
“他要是不记得呢?”
石归庭没有正面回答他:“如果春生病好了,你还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符家茂一脸惊讶:“石大夫你能治好他?”
石归庭不回答他,只问:“你就说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吧?”
符家茂想一想:“如果他好了,我愿意和他重新在一起。”
石归庭心里翻个白眼,就算是他没有好,照顾他也应该是你的责任。但是他知道,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符家茂这样的人,你不能指望他能够承担起自己所有的过错。
遂说:“你要答应我,你若是真的愿意跟春生在一起,以后再也不伤害他,那我就愿意去治一治,这需要你的配合。当然,治不治得好我还不能保证。还有一点,就算治好了之后,还要看春生自己愿不愿意跟你。”这个治疗少不了要符家茂帮忙配合,所以要把话说在前头。
符家茂点了点头:“我一定好好配合。”符家茂也不是个良心完全泯灭的人,说到底,他就是个普通人,害怕犯错,犯错了害怕承担。此刻石归庭给了他一个救赎的机会,他定然是不会拒绝的。
石归庭说:“那好,到了大理,我随你回去看看吧。”
符家茂说到这个,神色又黯然起来:“阿鸣已经将我逐出马帮了,以后我就没地方去了。”
这事石归庭不能替符鸣做主,只是说:“既然不能赶马,那就做点别的吧,年轻力壮的,不怕挣不到一口饭吃。”
符家茂看着石归庭,非常诚恳地说:“谢谢你,石大夫。”
石归庭微笑着摇摇头,表示不客气。其实他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他虽然与春生素昧平生,但是春生爱的是一个男人,并且爱到发疯的地步,这样的强烈的感情,令自己很震撼,也很伤感,所以才想去帮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