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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兮一路踩油门,偏偏又遇上一个红灯,她恼得猛拍了一下方向盘。
刘姨中途打电话过来,说晴天更不舒服了,干呕了一会儿,把晚上吃的全吐出来了,现在跟小猫一样缩在被子里,额头更烫了,一直吵着“要妈妈,要妈妈”。
陆兮在心里大骂叶凉那个惹祸精,一沾上她,大家都倒霉。
要不是因为叶凉,她现在已经抱着晴天,在儿童医院等叫号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嘱咐刘姨看好她妈,她抱上晴天就走。
刘姨不放心她一人:“小兮,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吧,你一个人怎么行呢。”
陆兮说不用,坚持不让家里的老人辛苦,哪怕是雇佣的保姆。
“没事,以前也是我一个人带着看病,我有经验。”
“刘姨你跟我妈说一声,不会有大问题的,让她别等我了,我回来肯定晚了。”
刘姨欲言又止,只好送她们出门。
儿童医院离家倒是不算很远,二十分钟的车程,陆兮把晴天安置在安全座椅上,一门心思开车,因此掐掉了好几通打来的电话。
除了May打来一个,其他三个都是顾淮远打来的。
从昨天莫名其妙眼皮开始跳,她心里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总觉得今天的糟心事还没完。
搞不好还有事要发生。
儿童医院急诊室人不少,多的是抱孩子的焦虑家长,大多数需要跑深夜急诊的孩子,爸爸抱着,妈妈跟在一边,有的家庭,甚至还会跟着爷爷或奶奶外婆之类的长辈,一拖三,也常见。
比较少见的,反而是像她这样形单影只的年轻妈妈,深夜一个人抱着几十斤的孩子,什么都要自己干,抱着孩子挂号,再抱着候诊,身边没有男人,也没有可以帮把手的长辈。
陆兮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反而习以为常。
毕竟过去五年里,一个人抱着孩子深夜上医院急诊室,发生过不下十几回,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现在的驾轻就熟,事实上的单亲妈妈单独抚养孩子的日子,她一过就是整整五年。
一开始当然是无助茫然的。
起初凭着一腔孤勇,做下生这个孩子的决定,很简单,不过是一瞬的决定。
可一个人挨过整个生育抚养的过程,漫长难捱到她至今不敢回想。
起先,肯定是无助的。
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完全帮不了她,反而因为帮不上手,频繁流眼泪,需要已经很疲惫的她,时不时打起精神去安慰她,撒谎说自己能应付,小事而已。
其实应付不了。
一个人抱着襁褓里不停啼哭的晴天在医院里无助抹眼泪,刚生产完,腰还没恢复,抱着孩子腰都快断了,很想有人能帮把手,让她缓一缓腰痛。
但是没有人,一直只有她自己。
自己承担孩子生病的痛苦,自己承受腰痛的痛苦。
还好后来叶持赶到,抱过晴天,她在人来人往的医院急诊室里,眼泪扑簌,哭得像个怨妇。
多希望这个男人是她真正的丈夫。
多希望孩子真正的父亲出现,将她从这样绝望没有依靠的育儿中解救出来。
可希望都是假的,只有现实才是真的。
岁月就这样不断施压打磨,将她铸就成今天的陆兮。
再不奢望什么依靠,咬咬牙,一切都可以自己来。
见走廊上乌压压都是候诊的家长,还有小朋友在哭,春季流行性病毒肆虐,中招的孩子不少。
陆兮托了托晴天的屁-股,往人相对少的区域走,打算找个位置坐下。
前面还有一百多号人,今晚可有的等了。
晴天昏昏沉沉,一直在半醒半睡,因为发着烧,白嫩的脸上透出不寻常的酡红,不像有的孩子,发烧了还有力气哭闹,她往往一发烧就会持续地想睡。
但生病时这样不吵不闹的状态,反而会让陆兮陷入更加焦虑的境地。
女儿太乖,往往会让她更操心,责备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抱得久了,很长时间没犯的腰痛又开始隐隐约约发作,陆兮动了动,想缓解一下,晴天很敏感地察觉了,眼睛半睁着,小奶猫一样依恋地喊“妈妈”。
她的心被温柔击中,轻轻“哎”了声,将女儿搂紧。
“妈妈在呢,想睡就睡吧。”
妈妈的怀里总是最安全的,晴天又安心地闭上眼睛。
陆兮不敢再动了,虽然这段时间气温上来了,但医院的夜里总有些凉,冷意从大理石缝渗上来。
腰痛也不管了,总归死不了。
她仔细听着机器叫号,竟然还有九十号人,和所有家长一样,等得快没脾气。
兜里的手机又在震动,她有所感应,犹豫片刻,还是接通。
“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他生硬的语气听上去很不妙。
“刚才在开车,不方便接。”
“你在哪里?”
陆兮茫然地望一圈急诊室四周,还有怀里的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好像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又可能是疲累过度,以至于做什么都是慢一拍。
电话那头的男人也在同时感受到了她异常的缄默,微凉的夜里,他低肃的嗓音,让人听了心头一凛。
“陆兮,你再敢跟我撒谎一个字,下半生我不会再原谅你。”
所以是知道了吗?
现在恨得想掐死她吧?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陆兮深藏内心很久的忐忑不安反而消失了,她背着重重的壳太久,她也确实累了。
“你来市儿童医院吧,我在急诊室的走廊。”
—
顾淮远挂了电话,抿着唇转过身,林季延挡在他前方。
几个哥们都忧心忡忡,担心他此刻的心理状态。
“嫂子在哪儿?”
“儿保,孩子病了,在看急诊。”
林季延点头,难怪刚才陆兮走得急,见顾淮远绕过他,他又拦住:“我来开车吧,你现在这状态,不适合开车。”
“不用。”顾淮远拒绝他好意,“我是有女儿的人了,不舍得死。”
一贯理性的傅珩忍不住提出质疑:“确定是你的吗?不是还没见过?”
“对啊。”周勒又嚷嚷着找存在感,“最好做个DNA亲子鉴定,还是得信科学,不然外面那些个女人,动不动上门要挟说是我孩子,我不成冤大头了?”
傅珩不悦地踢了他一脚:“少叽歪行不行?老顾的情况能跟你一样?”
现在的情况是,别的女人恨不得昭告天下生了周勒的孩子,陆兮却偏偏相反,捂着孩子不肯让顾淮远知晓孩子的存在。
“见过。除了第一回在会所,后来还见过孩子一次,季延也见过。”刚才还暴怒的男人,此刻很冷静,眼底里蕴藏着温柔。
“我?”林季延很惊讶:“第二次在哪里?我怎么没印象。”
“陆老爷子大寿那天,那十个小娃娃之一。”
顾淮远眼角已漏出慈父般的笑意,只是他自己还没察觉。
他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这个在别的男人来说或许彻夜都难接受的事实,到他这里,不过是一瞬的震惊难以置信,之后就毫无障碍的接受了。
仿佛他就应该是个父亲,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但合理的前提是,孩子的母亲必须是陆兮。
“晴天,是我跟她约好将来给孩子取的名字。”
“那个女人,良心还算没有完全被狗吃了。”他不满地冷哼,“没有给她取其他乱七八糟的名字。”
林季延当说客:“待会见了嫂子,冷静点,一个女人带大孩子,很不容易。”
“我知道,我已经冷静了。”顾淮远确实已恢复平日的理性,“把你的眼镜摘下给我。”
林季延不明所以,但这个时候,顾淮远做的每件事一定有他的深意,于是把自己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摘下交到他手上。
“以后再跟你们解释。”他大步流星地离去。
—
手里抱着晴天,陆兮面容呆滞地坐在角落,周遭的一切都跟她无关。
她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这些年忙忙碌碌又在为了什么,她好像忽然之间被卸去了一身的精力,整个人陷入了茫然之中。
他知道了,但并不是经过她的口。
所以他生气他愤怒,都情有可原。
只是,早知今天,她当初又何苦瞒得那么辛苦。
她陆兮,其实就是个笑话吧?
晴天突然在她怀里难受地扭动,小脸皱在一起,叫着:“妈妈我头晕,我不要躺着,我不要。”
陆兮慌忙站起来,手托着她沉甸甸的屁股,晴天有气无力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手软软地垂着,紧闭的眼睛下方有一排长睫。
都快十一点了,陆兮瞄了眼电子屏幕,前面还有三十多号。
不输液还好,要是输液,今晚搞不好要折腾到两三点。
有人悄然站在她身后,很安静很沉默,她酸疼的脊背蓦地僵了僵,像有了心电感应,慢慢转过身去。
和他异常深沉的眼睛对上,她嗓子眼噎住,对视一秒,便无言地垂下眼皮。
事实就是他所看到的,而她刻意对他隐瞒,也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错已铸成,她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知道顾淮远正在专注地盯着晴天的小脸蛋,晴天却不知道她日思夜想的爸爸已近在眼前,她脑袋歪在妈妈颈边,因为身体不适,嘴里嘟嘟囔囔:“妈妈我想吐。”
“想吐吗?”
陆兮心思又重新全部回到女儿身上,“那我们去吐一下好不好?吐出来会舒服一些。”
“妈妈我吐你身上怎么办?”晴天半闭着眼睛,都那么难受了还在担心自己脏了妈妈的衣服。
“宝宝你先忍着哦,妈妈去找个垃圾桶。”陆兮眼睛到处寻找垃圾桶,也就顾不上一旁格外阴沉的男人。
母女俩亲密又自然地互动,顾淮远能够清晰地认知到,他被排斥在外了,时间长达五年之久。
他失望失落沮丧,他不知道母女俩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孩子是怎么从小婴儿长成现在的小姑娘,他什么都没有参与,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他一个小时之前,才推测出自己有个女儿。
对,是推测出的,她甚至到今天,还不打算主动向他坦白。
陆兮没找到合适的垃圾桶,想起来随身携带的妈妈包里带了塑料袋,便吃力地单手抱女儿,另一手在包里艰难翻找。
顾淮远终于如梦初醒,从亲眼见到母女俩的恍惚中走出,生硬道:“把孩子给我,我来抱。”
陆兮停下翻找的动作,瞥了眼闭着眼的晴天,呐呐道:“她生病的时候离不开我,可能不肯让你抱。”
与他对话时,她都是心虚地看着地面,长睫在颤,脸色也不大好,显出奔波焦虑后的憔悴。
顾淮远抿着唇不说话,陆兮心里明镜似的,明白自己若不主动踏出这一步,这也会成为他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
“晴天。”她拍了拍女儿滚烫的脸蛋,“你睁开眼看看谁回来了?是爸爸哦,你想了很久的爸爸,来,睁开眼看看。”
一听说爸爸来了,晴天果然用力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她像小动物初遇到陌生的生物,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顾淮远,然后撅着小嘴不满地说:“妈妈,这是叔叔,不是爸爸。”
原来她还记得,眼前的人是西瓜家帮助她躲猫猫的好心叔叔,如果这个叔叔是爸爸,怎么会不认识她,还问她叫什么名字呢?
哪怕在病中,晴天也还是个思路清晰很有条理的小朋友,坚持自己的判断:“爸爸知道我叫晴天,但是叔叔不知道。”
顾淮远愠着怒意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剜了陆兮一下。
瞧你干的好事,如果跟他早点说实话,眼下就不会有那么难堪的场面了。
现在女儿不认他了,他这个存在感微弱的老父亲怎么办?
陆兮接收到他强烈的不满,只好想尽办法替他圆回来:“因为妈妈最近很忙,都没有把你最近的照片传给爸爸啊,小朋友每天都在长大,一天一个样,爸爸没有马上认出你也是正常啊。”
晴天小朋友显然被妈妈三两句说服了,但还是半信半疑,有点被妈妈绕糊涂了。
顾淮远庆幸自己有备而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银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小心翼翼问女儿:“晴天,现在认出爸爸了吗?”
“耶!”
眼镜的说服力果然胜过一切,晴天发现从小看到大的照片里的爸爸,突然从照片里神奇地走出来了,还会冲她笑,笑得就跟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一样,她激动地双手举高高,“是爸爸,真的是爸爸!”
顾淮远跟陆兮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今晚先不掐死你,明天再给你算账!
陆兮低眉顺耳,从未有过的安静乖巧。
“那现在可以让爸爸抱你了吗?”
顾淮远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尽量不表现出内心的迫切,生怕吓到粉雕玉琢的女儿,“来,晴天,让爸爸抱一下你。”
他注视着女儿,心跳不自觉加快,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他害怕被女儿拒绝。
她呱呱落地时他没有抱过她,她走路摔跤时他没抱过她,她成长的每个瞬间他都缺席,顾淮远难以形容此刻他内心的遗憾,他的心上好像多了一个缺口,即便以后如何补救,也不能完全填补这个口子。
那将会是伴随他一生的遗憾。
幸好晴天没有拒绝,反而像小雏鸟一样,很热切地伸手扑向他:“要爸爸抱,要爸爸抱。”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抱,以前她没有,只能站在旁边羡慕,现在她也有了。
要不是因为生病身体很虚弱,不然她会是今天这个城市最快乐的小孩。
女儿有了爸爸忘了娘,陆兮倒是一点都不吃醋,恨不得马上扔给他。
她的腰快抱断了。
等晴天再大点,体重再上去,她八成就抱不动了。
以后这小家伙就是他的了,她这操心的老母亲可以从此轻松了。
顾淮远和晴天同时伸出手,爸爸和女儿双向奔赴,当手里一轻,而女儿抱在他手里,这一幕看得陆兮眼睛有点热,她不自然地转过脸去,将那股热意悄然逼回去。
父女之间不见一丝生疏,晴天从小看着爸爸的相框长大,其实从出生伊始就知道他,想亲近他几乎成了本能,她两手圈紧爸爸的脖子,像复读机一样,“爸爸”“爸爸”重复个不停。
“妈妈你看,这是爸爸,我爸爸!”晴天发着烧的小脸蛋上写满了骄傲。
陆兮明明想哭,却淡淡柔和地笑:“嗯,知道,这是你爸,还是我告诉你的呢。”
果然这句话招来顾淮远的无声警告,她识相噤声。
今晚他是老大,她任打任骂,绝不还嘴。
晴天刚才又是叫,又是双腿在她爸手臂里蹦跶,兴奋过后迎来的就是体力不支,“呕”一声,直接在她爸肩膀上大吐特吐起来。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顾淮远的西装没法看了,他倒是不嫌臭,抱着女儿死不肯撒手,倒好像有洁癖毛病的是陆兮,见她上来要抱过女儿,表情一凶:“你干嘛?”
“没想抢你女儿。”陆兮又气又想笑,“你把西装脱下来,你不嫌臭,我女儿嫌。”
顾淮远还是凶巴巴沉着脸,也没把女儿交出来,而是一只手托着,一只手腾出来脱西装,再换手,这件臭烘烘的薄西装就到陆兮手上了。
她打量这件西装,有点眼熟,似乎就是之前她寄回去的那件,也真够命运多舛的,又得送去干洗店了。
身上就剩件白衬衫,却不妨碍顾淮远鹤立鸡群的高大帅气,他瞟了眼小媳妇似的陆兮,冷淡使唤的语气:“盯着号,我带着晴天去边上走走。”
陆兮今晚有点悚他,不敢顶回去哪怕一句,默默地目送父女俩走远,在她十几米开外停下。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老腰,心想她就是有病,就是自-虐成瘾,早知他不在乎多了个女儿,她还费尽心思隐瞒个什么劲?
现在里外不是人的又是她,她这是上辈子狠狠得罪自己了吗?这辈子给自己找了这么多罪受。
电子屏幕上显示还有前面还有十几个号,她的脸转向不远处那对父女,安静不去打扰。
走廊的这一边。
顾淮远抱着怀里乖巧温顺的小朋友,她那么小,却有和他如出一辙的鼻子和唇形,就连脸部轮廓,也和他像是一个模子印刻出来。
基因真神奇。
她小小的心脏隔着胸腔,嘭嘭嘭,逐渐和他的共鸣。
顾淮远双手环抱女儿,他明明很亢奋,却来回慢悠悠踱着步,静心体会做一个孩子爸爸的感觉。
十分陌生,也异常奇妙。
这个春夏交织的夜晚,注定会是他人生中非常特殊的一晚,值得他永生不忘。
晴天吐了一回,力气殆尽,把小脸放在爸爸的肩头,倒是睡不着了,感受和妈妈抱她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妈妈抱她时很吃力,会时不时地托一下她屁股,她总是怕自己滑下去,只好双手双脚用力,像无尾熊一样拼命贴着妈妈,才不会滑下去。
爸爸就不会,爸爸的手硬梆梆的,但是很稳,她的屁股一点都不担心滑下去。
有爸爸原来这么好啊,她暗暗地拍手开心。
“爸爸,你和哪个公主在一起?”她想起妈妈之前告诉她的话,于是追问爸爸,“是艾莎,还是安娜呀?”
顾淮远:“……”
爸爸迟迟不回答,晴天反而更想知道答案了,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是哪个公主啊?是索菲亚公主吗?”
“呃……”
顾淮远一头雾水,只能两眼一抹黑地道:“是……索菲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