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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结束后,两道身影偷偷从高台撤离,钻进岸边一辆不打眼的马车,消失在谈笑风声的人流里。马车沿着大道往郊外方向驶去,行了半个时辰,停在一片静谧幽深的竹林。竹林深处,有一间雅致房舍。
两人用指节轻扣房门,门内应声而开,一位飒爽的黑衣女子出现在眼前。
“夏姐姐,我们借到口讯立即赶来了,都有三年没见了吧。”棠梨见到故人一时喜不自禁。
“两位妹妹,一别经年,你们可还好?”夏和越发髻高高地束起,常年日晒肌肤呈现精神抖擞的淡金色,英气逼人。
“都好。”棠楠难得心平气和地同人讲话,“这次回来还走吗?”
“视情况而定。我本应守在子午岭,这次偷偷潜回,原不该露面。只是听闻你们与新来的柳白樱交往过密,才唤你们过来,问个明白。”
“原是这事。夏姐姐,你可听说了抽签一事?”
“是坊主定下的老规矩了。”
棠梨贵有自知之明,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抽到的是谢京瞻,铁定是达不成目标的。”
“其实你们两人在美人廊地位稳固,就算这回出不了头,还有下次,何必急于一时呢?”
“若是一开始便无出头之日,索性也不去争什么。这几年我们姐妹也算风光,但近日频频被后来者居上。有了夷姜、顾思乐、钟毓这样出众的后辈,待花魁节一过,我们的名次便保不住了,免不了也要被指派到边境去。柳白樱的确是新人,但精通毒理、善于易容、身手不凡,颇得坊主器重,直接掌管了闻空福祉,前途不可限量。跟着她,或许还能有别的出路。”
“她什么来历?”
棠梨、棠楠摇摇头,“只知道是抚州人,父母早逝,其他的一概不知。”
“身怀这样的本事,她机缘不错,应是得遇名师了?”
“言谈之间,她对师门颇为敬畏,但又讳莫如深。我们也探听不到详细的讯息。”
三人谈的投入,全然不察隔墙有耳。
子时,月影迷离,竹叶沙沙,登封玉琼楼的天字乙号房内,蒋术奇、孟松承先后归来与卫天雪、孟松雨、谢无双围坐一堂。
“表演不错?”孟松承一进门便见孟松雨坐在谢无双的身边哈欠连天,不由问道。
困乏的热泪在孟松雨眼中打转,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挺好。”
谢无双打趣道:“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高台看,把眼睛搞得又酸又痛,为了醒神还喝了两杯小酒。”
“发现什么没有?”
孟松雨嘟着嘴撒娇耍赖,“人美、服美、舞美,不虚此行。”
“不如回房休息?”
“不行!我必须参与全程的调查,这是我身为孟家儿女的使命!好歹我也是天之娇女……”她咚咚两声拍了拍胸脯,酒意微醺。
“她说起胡话来真是可爱,还是由我来照顾她吧,你放心。”这位孟大小姐不离开,怕是一刻也谈不了正事了,所以谢无双主动帮孟松承解围。
“双儿,你累不累?”
谢无双莞尔一笑,“不累。”
“早些休息,有事喊我。”
“好。”谢无双笑如圣莲。
“那我们开始讨论。蒋兄,你先请。”
蒋术奇先分享了外沿的所获,“高伯帆是白千玉的熟客,为了捧场常常一掷千金。黑鹳余部四处逃窜,加入乌头帮,也是白千玉从中调解,顺便促成了乌头帮与美人廊的合作。可谓是一石二鸟。”
“白千玉为什么要杀云姑娘?”较其他讯息,孟松承更关心最关键的问题。
“因为她精通解毒之法,又我们混在一起,是最先要解决的祸患。”
“薛荻?”
“嗯,非常有可能。”
木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有人迈着悠闲的步伐,缓缓靠近。蒋术奇眉眼带笑,是漠光回来了。
云漠光见到三人容色微凉,表情戏谑,“看来想杀我的人不止一个。今晚跟踪我到闻空福祉的人……”云漠光放慢语速,看向某两人的反应,“少说有五个呢,何止美人廊想要杀我呀。”
卫天雪垂下头又抬起,找到一个壳子套住慌乱的自己,平静道:“先坐。”没错,跟踪云漠光的人有她派去的。
蒋术奇站起身将她迎进来,“有没有受伤?”
“没有交手。”
孟松承意味深长道:“也许云姑娘确实挡了别人的路。”
“所以我也挡了孟公子的路吗?”两人的目光如同铰链一般裹在一起,感受到彼此的侵略。
云漠光不由深想:既然孟松承暗中派人跟踪自己,说明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与柳白樱的关系,那么他是决计不可能放弃自己这个诱饵了。
孟松承道:“没有,我始终尊重你,希望彼此能合作愉快。”
云漠光似笑非笑地浅笑回应。
孟松承心生一计,猜出云漠光所猜到的事情,继续道:“言归正传。我跟踪棠梨棠楠意外得知了柳姑娘的姓名,柳白樱,抚州人,空降掌管闻空福祉,会是巧合吗?”
云漠光瞳孔微微一抖,像是空中抛出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一击生涟漪。
“跟闻空山庄有关?”蒋术奇已经开始担心漠光的处境。
“仅仅依靠这些,有七成把握。美人廊的舞姬每年更新一次排位,平日里她们最关心三件事。一、利用美色,拉拢更多的江湖人士为自己所用。二、完成刺杀任务,替坊主解决最想除掉的人。三、争夺花魁之位,为每一次行动积累财富。排名第一的人,便无须留在美人廊以色侍人了。”
“好复杂的人心。”卫天雪叹道。
孟松承继续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柳白樱与厨师团的白晓樱两人名字多有相像,极有可能是一个人。”
“孟大哥,你怀疑她才是杀害谢老夫人的真凶?”卫天雪再问。
孟松承隐藏了厨师团下落的事实,剖析道:“柳白樱空降到闻空福祉,说明她与薛荻原本不相识。薛荻潜伏暗处多年,必定为人相当谨慎,不会轻信他人。柳白樱短时间便可以取得她的信任,怎样做到的呢?”
“杀害谢老夫人,为闻空山庄报仇,肯定会引起薛荻的注意。”卫天雪认真地在思考。
“这么考虑没错,但感觉还差一点意思。”孟松承给出提示。
一旁的蒋术奇已经静默许久,每当推论向事实迈进一步,他都会观察漠光的表情。那些提前让他知情的部分,即将悉数被孟松承知晓。而那些藏在心间的延伸猜测,他担心恰恰是漠光的忌讳。
“我查出,闻空山庄的管家姓柳,这么看来,柳白樱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女儿。”孟松承下意识看向云漠光,捕捉着她面颊上每一处的细微表情。红艳的嘴唇轻轻抿紧、微垂的羽睫不规律的颤动。
云漠光猛然抬眼,锋芒毕露地问道,“如果柳白樱真的是柳望之女,与薛郢毫无血缘关系,那她向谢老夫人复仇有什么问题呢?相较而言,难道不是谢老夫人斩草除根的做法更加残忍?”
映在窗纸上的一抹倩影闻言抖了抖,谢无双偶然经过正好听到这个掷地有声的质问。她满腹忧心,柳白樱的身份就像一根针刺破了谢濮院的向善向美,像一根鱼骨横亘在喉咙之间,毫无推门而入的勇气。
“那又如何?”孟松承一脸不屑,“天与地泾渭分明、万丈之别,人间便是天地之间的混沌所在。立场不同,对错不同,所以分清敌我最为关键。柳白樱选择做我们的敌人,那我们同她便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容不下原谅这个字眼。”
“打着正义旗帜的狡辩真是令人眼界大开。”
“彼此彼此,云姑娘身在曹营心在汉,更是卧薪尝胆。”
蒋术奇适时制止,“孟兄,此话言重了。漠光与十八年前的旧事无关联,更能客观看待前因后果,有此一问,实属正常。若有冒犯,一概由我承担。”
“我实在没有蒋兄此等的胸襟。”
“那是,毕竟十八年前的旧事与梧桐谷也并无关联。”蒋术奇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蒋术奇向来是高人雅致、态度温和,甚少与人为难,更别说态度坚决强硬若此,较孟松承的霸道,他是刚韧有余。
蒋术奇的反常另卫天雪喉头苦涩,只觉得那弯倒映在湖心的月亮忽然就无影无踪了。
夜色浓郁,星光暗沉。
远远瞧见安宁静谧的卫苑,卫天雪勒马缓停,翻身而下,身心俱疲地将头贴在马脖颈上。
“天雪。”
卫天雪猛然回头,见父亲披着薄衫背手伫立在门前,“爹,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
“来,为父有话同你讲。”卫照知向她招招手。
卫天雪将坐骑交给马夫,与卫照知并肩而行进入观止斋。卫天雪隐隐猜出父亲要讲的话,心里惴惴不安,生怕父亲要将最后的希望掐断。她正想着,卫照知递过来一杯茶,“尝尝,信阳毛尖。”
卫天雪双手接过,捧在手心,感受到茶盏的质朴有力的温度,“是穆家舅舅去信阳带回来的?”
“是啊,花了一个月从信阳折返一个来回,为的就是取回卫苑遗失的这把弓。”卫照知手里的弓扎实遒劲,布满沧桑岁月的痕迹。
“这是……后羿弓?”
“嗯,是你母亲的陪嫁。”
“倒是辛苦穆家舅舅了。”
“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
卫照知轻问,“天雪,你可知道你的陪嫁是什么?”
“刀枪剑戟、字卷书画、金银财宝?”
卫照知讳莫如深地笑笑,“是比这更珍贵的东西。”
卫天雪头有点懵,“那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今日孟庄主特地派亲信前来,约定一个月后下聘礼。”
卫天雪眼眶红红,央求道:“我与孟松承之间是没有感情的,父亲,您知道吗?”
“天雪,不要让目光紧紧盯着现在没有的东西,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些,去想一想会拥有什么。感情的亲疏可以交给时间,心急不来,缺点向来会钻浮躁的空子。”
“可谢姐姐怎么办?”
“谢璞院极度重视尊严和名誉,她会知难而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