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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哀求
程嘉瑞生受两拳,半边脸红肿变形,但好在楚楚反应迅速,去推肖劲时卸掉他一大半力道,因而程嘉瑞才有幸避免鼻梁断裂、眉骨破折的惨烈结局,更进一步,他忍过这一刻,之后再反扑都要省省力气。
他仍坚持自己开车,楚楚坐副驾,到市区用移动电话与江太太、程太太两位报备,他中途撞上道路护栏,现赶去医院处理伤口。
路上找来一位泊车小弟,许以重金,任务是开着他的兰博坚尼实践谎言——猛踩油门直冲水泥护栏。
好在不需要缝针,只用上药,以及尽情感受疼痛。
忍得难受时死死抓住她手臂,捏出一截紫红色皮肤,这是他疼痛的转嫁。楚楚却得忍,她忍得心甘情愿,到现在仍在发抖,唯恐程嘉瑞把事情闹到江展鸿面前。
到时候不要说肖劲,连她都要被打掉一层皮。
然而再是克制,汹涌而来的伤心难过却无法停止,她记得肖劲不能置信的眼神,也记得他离开时的落寞背影,他一心一意为她,到头来她却是屈服与背叛的那一个。
但她别无选择,那一刻理智尚存,推动她选择掩藏真心、降低伤害,是错还是对?
原来这道题根本没有正解。
等医生护士都离开,临时病房只剩下江楚楚与程嘉瑞,他眉骨处贴着创口绷带,右手握住她手腕,大拇指在她手背淤青处来回摩挲,“疼不疼?”
她摇头,极力否认。
他嘴角勾出一道弧,拉住她一同倒在病床上。一双手自身后将她抱紧,说话时贴着她的耳,每一句都有共振,连带出颤颤巍巍的痒。
“不疼?眼睛都哭红还说不疼。”捏一捏她鼻头,“谎话精。”
而她身体僵直,被程嘉瑞的呼吸声施咒,仿佛被魔鬼捏住后颈,一根钢钉钉在墙面,分毫动弹不得。
“为什么发抖?”他手臂收紧,与她更为贴近,“害怕?”
她声音细软,一开口即是哽咽,“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看你的伤才是可怕,我做错事,没想过后果会是这样…………”
真可笑,这是哪一个伟大时代,要求受害人战战兢兢向施暴者认错道歉。
当然,时代永恒在进步,就连atm乱吐钞票都要判取款人死刑,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法律似杀人大刀,一刀一刀斩断头颅。
程嘉瑞大约是无奈,长叹一声,竟然对她生出一份疼惜,“我会跟江太太讲清楚,你放心,江先生绝不会赏你耳光。”大约是想象到江展鸿对她的疾言厉色,忽然间烧出无名火,“他不敢。”
原来只有他可以动手,江楚楚是程嘉瑞私人用品,其他人即便是她父母都不可以多碰。最理想状态是在她周边画圈,地球生物都必须站在三英尺之外与他交谈。
“我不是……”她牙齿打颤,极力否认。
“嘘——”他食指抵住她口唇,闭上眼埋首在她颈窝,要全心全意感受这一秒,“你要说的我都知道。阿楚,今天是我不好,但我不会向你说抱歉,因为……你迟早要嫁给我,要是今后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乖,婚后不知多幸福。”
他轻轻地亲吻她耳后,“小傻瓜,你长在我心里,我才会次次都忍不住。”
他发了狂似的中意被弱者保护的感觉。
可怜的是,他的感动要加上自我两个字——自我感动,因这一切都是假象,她真正想要保护的,是另一个人。
爱情兜兜转转,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从来没理由,也一贯不公平。
甚至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只因为这颗心无人可控制。
午夜十二点,天安负一层。
练习室大灯照出地面一片苍白落雪,肖劲抛开上衣,露出精壮紧绷的上半身,一身热汗爬满小麦色皮肤,随同他出拳动作被抛高、甩远,再一滴滴向下落。
今次连手套都不带,全靠手臂力量击打沙袋,皮肤与坚硬冷凝的障碍物接触,慢慢也令他感受到疼。
疼痛是昏聩中的一剂良药,能令人保持清醒,亦同样提醒你仍然活着,并依旧在这红尘世界中上下求索,挣扎前行。
门被推开,蒋琬走进来。
高跟鞋敲击地面,蹬蹬蹬突兀地响,绕过空旷练习室再闯进耳内,居然带出回声。
“十二点半还在打拳?饿不饿?给你带了宵夜。”
他未答话,埋头出拳再出拳,满腔愤懑无处延伸,都要借此发*泄。
蒋琬坐在角落阴影中,拿出一杯冻鸳鸯送到嘴边,“好多年没见过你这副样子,上一回还是在三年前,大姐肾衰竭入院。”治疗费用是天文数字,他在本埠已无亲友,根本借不到钱,最后只能找老板赊——
代价无法预期。
蒋琬架起腿,右脚在空中一荡一荡,高跟鞋也松松挂在脚尖。
到底不像样。
“饿不饿?吃完再打,否则从下午出门到现在一口水都不喝,怕你脱水晕倒。”
两记重拳,打得二百斤沙袋都要“远走高飞”,他站在灯下,望着沙袋蠢笨形态,径自沉默。
有一些呆,也有一些无措,蓦地令人心疼。
蒋琬说:“不要发傻,过来坐,我又不会吃人。”
讲明白反而轻松,她从此正式与他做普通朋友。
肖劲低头抹一把脸,甩手甩出一地汗珠。
他走下高台,坐到蒋琬身边,打开外送包装,原来是叉烧与热炒,还有一杯冻柠檬。
但他突然间想喝酒,务必喝到烂醉如泥人事不省。
蒋琬问:“有事发生?”
他不答,一口气喝光一整杯冻柠檬。
蒋琬将自己的鸳鸯奶茶递过去,他说不用,已经够了。
蒋琬继续,“不开心?还是因为她?”
他略有迟疑,最终点头,“是。”
蒋琬自嘲地笑,“高兴也是因为她,难过也是因为她,啧啧,我对这位神秘女士产生一万吨嫉妒火药。”
“是我的错。”
“你从不谈恋爱却很懂男朋友基础理论。”
“什么?”肖劲听不明白。
蒋琬解释说:“发生任何事,不论是非,先道歉,sorrybaby,都是我的错。”
肖劲不解风情,仍然坚持,“确实是我的错。”他思来想去一整晚,整件事错误全在他,即便眼前反反复复播放她哭喊责备那一幕,但他受伤过后,更多是愧疚。
从心底深处萌发的,对于未能将她与伤痛隔离的自责。
蒋琬笑得落寞,“那就去道歉,女生看到你,个个都心软。”
“你讲的话,到她身上都不奏效。”
“嗯?为什么?”
“她太特殊,你以为她长在城堡花园样样精贵,却忘记她是一朵蔷薇,带刺。”他找出毛巾盖住不断滴汗的头与背,手肘撑在膝盖,身体向下向前压,以至于蒋琬借着光也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看来你吃过苦头。”
“被扎过无数次。”他低头,无奈苦笑。
“依然放不开?”
“做梦都想抢一瓶忘情水。”
蒋琬听完也同样无力,为身边人也为她自己。这时候一人一根烟,以尼古丁填补胸中伤口才是最佳方案。
于是她从皮包内掏出烟盒,自己叼住一根,再递一根给肖劲。
头靠头,他向她接火。
忽然发声的解除令她眩晕,她闻到他身上烟草与汗水混合的气息,缠住她嗅觉不肯放。
于是前一秒的坚定这一刻开始动摇,她始终戒不掉他。
两个人一同做深呼吸,尼古丁浓度过高,易中毒。
蒋琬问:“打算几时回家?”
肖劲答:“现在。”
“一起吗?”
“一起。”
蒋琬右手夹住烟身,笑了笑说:“我们这个样子太容易让街坊误会。”指的是两个人成年人,一男一女同进同出,而他又不肯接受她,总是免不掉有闲言碎语传进耳朵里。
“我尽快找房子。”
蒋琬拿起皮包轻轻摔在他后背,“拜托,发什么神经,跟你开开玩笑也当真。”
“好。”
他舍不得搬,舍不得这间屋,舍不得屋中一扇能够窥见他所有美好回忆的窗。
同时间,楚楚也在失眠。
江展鸿夫妇最终汇合,两人一道乘船去公海赌牌。程嘉瑞禁不住她苦苦哀求,未将事情捅破,更假装撞上路障,敷衍过去,当然,代价是她乖乖送上一个吻,嘴唇落在他面颊,他居然心满意足。
仿佛经过这一次,他莫名其妙彻彻底底爱上她。
她更担心肖劲,她清清楚楚记得下午五点四十分,她在这间屋对肖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是去警局录口供,最后一定总结为“罪大恶极、无可救药”。
她对未来产生无尽的恐惧,从前不过是小打小闹,而这一回……她害怕肖劲对她彻底失望,她害怕他离开的背影,也害怕他眼神中的灰暗。
更在想象他就此离开她投向蒋琬怀抱——
清醒时也惊出一身冷汗。
不行!绝对不可以!
蒋琬在她无边无际的想象力当中成为她一生不落的噩梦。
无论如何不能让噩梦成真。
她立即跳下床,挂电话拨给肖劲。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电话铃响起时肖劲与蒋琬刚刚进屋。
蒋琬抱怨说:“这个时候还会有谁?”
但肖劲似有预感,先一步接起电话,“找哪一位?”
对方不出声。
等过十秒沉默时光,彼此心知肚明却都不愿先开口。
她挂断电话。
只剩嘟嘟忙音,他仍握住听筒,一语不发。
蒋琬忍不住问:“是谁?”想一想,自己已有解答,“是她吗?”
肖劲不回答。
而楚楚换上白色纱裙,在房间等过二十分钟,终于走到泳池旁,果断往下跳。
幽蓝泳池溅出不寻常水花,她落在水中,纯白裙摆慢慢舒展,仿佛展示一朵花的盛开与凋谢。
她在等。
她对肖劲还未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