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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最难调制的香料,叫做人心。
人心险恶。
这句话是我第一任主人告诉我的,不过我觉得真正险恶的人是她才对,因为她在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把我卖给了地府的统治者——冥王。
冥王是个淡定到让人崩溃的家伙,他有一种让人和他说不到三句话就想抽他的本事,可惜他的法力高强,三界只有司战星君能和他过两招,其他星君一看,打又打不过人家,说话又被他气个半死,索性就不和这个淡定的冥王来往了,只有我那个黑心的主人能在和他说了三句话后没抽他,于是他俩就成了好朋友,于是我那黑心主人就把我卖给了他。
冥王很宝贝她送的东西,成天爱不释手的放在身边,我每次看见了都替自家的黑心主人感到脸红,因为她卖给冥王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一些凡间随处可得的小玩意儿,更本就不值几个钱。
不过,我是个例外。
我是一支琼玉玛瑙虬龙笔,光是我身上的那九颗雪玛瑙就已是价值连城了,可我那黑心主人竟然一脸淡定的将我卖给了冥王,冥王那个面瘫更加淡定的买下我,却不似对待其他物件一样宝贝着我,而是将我关在了盒子里,我在一片漆黑不见天日的盒子里躺了整整五百年,每次逃跑就会被冥王那个面瘫抓回来继续关小黑屋,就在我破罐子破摔打算老实呆在盒子里发霉时,我却莫名其妙的逃了出来,这要从司战星君历劫回到地府时说起,那日地府可谓是鸡飞狗跳闹腾的不停,司战星君一听瀚霖星君为了躲自己提前离开了,她老人家的脸顿时拉得老长,气呼呼的在地府一阵乱砸,不仅踢了孟婆婆的汤锅,还摔了冥王宝贝了很久的杯子,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还极其潇洒的扬手打翻了关了我五百年的破盒子!真心为她叫好!不愧是司战星君啊!就是这么帅!我一出盒子就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活像背后有狼狗追似的,我一口气从阴森恐怖的地府跑到了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这里不似地府的冰冷,这里热闹绚丽,这里就是人间。
可是……为毛我会过得这么苦逼?!我虽然是支极其宝贵的琼玉玛瑙虬龙笔,但是我的法力却极为低弱,更加恐怖的是,每过一天我的法力就会削减一些,最后凄惨到只能靠乞讨为生,不过我可不后悔,虽说在这里吃的是差了点,但我是自由的,这里可比冥王的破盒子强太多了,所以总体来说,我还是很满意这样的日子的,这里暖阳高照,这里繁花锦簇,这里人心善良,我以为那个黑心主人说的都是错的,直到我遇见画扇后,我才知道真正错的人,是自己。
这天阳光很是灿烂,我刚高兴的冲着太阳露了排大白牙,一蹦一跳的打算去讨饭时,老天爷就变脸了,前一刻还是阳光灿烂,下一刻就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了,我愣了一下,顿时被倾盆大雨浇个湿透,从头到脚都是湿嗒嗒的,我鼓着腮帮子正要大骂老天爷发神经时,一阵冷风吹来,便将我的怒骂冻死腹中了,我又饥又饿的缩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借着人家的屋檐避避雨,却不料刚站了一会就有人从里面出来了,走出来的是一个纤弱娴静的年轻女子,明眸皓齿,秀美端丽,她虽然衣着朴素不施粉黛,却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让人不由得喜欢。
她看见我后一愣,我以为是自己招她厌恶了,忙尴尬的笑了笑想要离开,却被她拉住了手臂,她将我拉进伞下,掏出手帕递给我,声音温柔的仿若三月暖风“这位小兄弟,快擦擦吧,天冷可别染了风寒”。
那条手帕素白柔软,上面还绣着两行字:只愿君心似我心,白头到老不相离。我大大咧咧惯了,自然不懂这些酸倒牙的诗文,但却很囧,那本来像初雪般干净洁白的手帕,却在我擦了一把脸后,变成了黑乎乎的抹布了,更让我羞愤难当的是,在这个无比尴尬的时候我的肚子无不没用的叫了起来,而且是一声比一声响的那种叫,简直是太难堪了!
这个娴静秀美的姐姐却笑得极其温柔,她不但不让我陪她的手帕,还将我带回家给我饭吃。我一见饭菜便两眼冒光扑上去一通胡吃海塞风卷残云,她坐在一旁目光柔和的看着我,细声细语的说“慢点吃,别噎着”。我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点头,明显没照做,她也不恼,反而贴心的为他盛了碗汤“你家住哪里?家中可有亲人?为何会独自出来乞讨?”
我一边扒饭一边说“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地府很远),家中没有亲人了(我一支琼玉玛瑙虬龙笔,怎么可能有亲人),身上没钱所以出来乞讨(法力没了,一文钱都变不出来)”。
她闻言哀伤的看着我“那你以后想如何谋生?”
我捧着汤碗咕嘟咕嘟地将热汤喝完,抹了下嘴随意道“继续乞讨吧”。
她皱着好看的眉,语气严肃“你虽然还小,但毕竟是个男子,你有手有脚为何不去找个活干,如此才能安家立命,娶妻生子”。
这下换我愣住了,我捧着汤碗看着一脸严肃的她,不知为何觉得她有一些可爱,她却以为我被她吓到了,不由得软下声音语重心长的说“你若是实在没处去,明日就随我去‘荨墨阁’吧,我是那里的画娘,我明日帮你在那里寻个活干,富贵说不上,但不会再让你流落街头忍饥受冻了,你看可好?”
我看甚好!我忙放下舔得干干净净的汤碗,欣喜万分的想去拉她的手,但又不好意思用脏兮兮的爪子污了她那双白皙的纤手,她却爱怜的揉了揉我的头发,像凡人对他们的亲人那样,亲密温柔,我不知怎的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淌进心底,让我冰冷坚硬的心感到莫名的温暖,我下意识的问她“你的……名字,我想……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坐在我的身旁,露出一个柔美温暖的笑容“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中的画扇”。
她的笑容像雨后的暖阳,明媚柔和,我有些痴愣的看着她的笑脸,不知为何,胸膛里的那颗昂贵而又冰冷的玛瑙心脏,微微跳动了一下。
画扇第二天就带我去了荨墨阁寻了个差事,这里全是有一手好丹青的画娘,虽然这些女人啰嗦了些,但都待我很和善,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每天得闲了,就趴在桌边看着画扇绘制画卷,小日子过得平静而又满足,可是风悲秋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那日我将画卷送到客人家后,便蹦蹦跳跳的回荨墨阁,到了阁里却没看到画扇,画娘们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纷纷“这个风悲秋又来找画扇要钱!他一个大男人向弱女子要钱算什么事?!真是不知廉耻!”
“叶姐你小声点,他毕竟是画扇的未婚夫”。
“未婚夫了不起啊?充其量就是个想平步青云却又考不上功名的穷酸秀才罢了,也就画扇傻乎乎的相信他会金榜题名……咦?十三回来了?”她们笑着和我打招呼,我也笑呵呵的与她们聊了几句,便找了个由头,去了里间。
未婚夫吗?我挑开一角帘幕,画房里只点了一盏灯,男子眉目俊朗,虽然穿着朴素却掩不住儒雅的气质,他揽着画扇,低声说道“扇儿,都怪我无能,才让你每天吃苦受累的绘制画卷,扇儿你可怨我?”
“我怎么会怨你?画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画扇无怨无悔”画扇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为了悲秋,画扇愿意献出一切”。
风悲秋揽着她的手紧了紧,他笑道“等我金榜题名后,我一定要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画扇笑得温柔无比,幸福而又满足。
我无声无息的放下帘幕,无声无息的转身,仍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为什么胸膛里那颗玛瑙心在抽疼,细细微微的疼痛,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又像是被巨石压住了心口,喘不过气的疼痛越发明显,我却不知到底是为什么,画扇能够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我不是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吗?可为何我却高兴不起来,不仅不高兴还很难受,我这是……怎么了?
在我想不通自己怎么了的时候,画扇却在没日没夜的绘制画卷,我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是为了风悲秋,风悲秋想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但他却连个考场都没资格进,朱羽国的科举考试其实只针对贵族子弟,除非是官员推选举荐,不然像他这样的寒门秀才根本无缘考试,更不要说什么金榜题名了,风悲秋自然不会甘心,他想用画扇攒下的银子去讨好身为主考官的礼部尚书齐大人,但是那点银子根本不够,画扇为了他整夜宿在荨墨阁里挑灯作画,天气越来越冷,再这样下去她的手迟早会废掉,画娘废掉了右手,天下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吗?
寒冷的深夜,我持伞送她回家,我们一边走一边闲聊,聊到风悲秋时她叹了口气,素来温婉的脸上露出一抹哀伤“悲秋想求尚书大人举荐自己,可是那位尚书大人要的举荐钱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现在只能多绘制一些画卷为他筹钱,却也只是杯水车薪,都怪我没用,帮不到他金榜题名”。
她柳眉微皱愁思满布的样子,让我无端感到难受,我不想她难过,她的脸上应该永远都挂着温暖欢乐的笑容,她这个样子,让我心疼。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但是现在法力尽失的我,什么都帮不了她,我望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可这并不能阻止我想帮她的念头,我将画扇送回家后就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并不难找,但每次路过时我都会绕得远远的,因为那里是我那黑心主人的地盘,我怕被她再次送人,所以能避就避,可现在我却为了别人主动送上门来,连我都被自己的勇气感动了,可当我想去叩那朱红描金大门上的镶金玉环时,爪子还是抖得厉害,不仅爪子抖,我全身都在风里都成了筛子,一想到被关在盒子里凄凄惨惨一个人的五百年,我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我正在门外进行激烈的思想挣扎时,大门开了……大、门、开、了!!我一脸惊悚的退后一步,立刻跪下做五体投地状,当真是吓破了胆,我正想着是高呼一声‘主人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是做委屈无助状的哭喊‘主人,小的找你找得好苦啊好苦啊!’,或者是先发制人道‘你知道小的过得多苦吗?!我被那个变态关了整整五百年的小黑屋!你要对我负责’时,一个婉转如雀的声音脆生生的传来“这位小哥,还没到过年你怎么就行此大礼?”
这声音格外耳熟,我好奇的抬头看去,面前站着一个个伶俐少女,身着朱色对襟襦裙,袖纹雀鸟,发梳双环,璎珞宝石点缀其间,耳坠明珠,腕戴金镯,目如点漆,秀美伶俐,明艳如花,宝里宝气的样子煞是好看,她提着一盏六角蝉翼宫灯,施施然地福了福身“奴婢百里朱雀,恭迎客人入阁。”
我“……”。主人,你果然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我了吗?
香阁内,冰冷的寒雾弥漫缭绕,洁白如雪的月光花海在微风中壮阔起伏,隐隐约约可以瞟见花海中的琼楼玉宇,长廊水榭,美如仙境,朱雀领着我穿过曲折回绕的长廊,直走到花海深处才停步,花海的尽头,一座精致的阁楼拔地而起,我捧着跳的欢快的玛瑙心肝儿,哆哆嗦嗦的走了进去,下一刻我就跪在地上做五体投地状,这并不是我怕这个黑心主人,而是被另一个吓的,少年一身浅蓝色劲装,长发用蓝底银纹的锦缎高高束起,目如星辰,面容俊美,只是表情很臭,这少年不知是何来头,身上的威压极其浓重,我被他震得抬不起头来,只能跪在地上做五体投地状,我那黑心主人不紧不慢的吩咐他们下去,声音飘渺如烟,难辨喜怒,等他们都离开后,我才哆嗦着偷偷抬起了头,她苍白纤弱的坐在铺了雪狐皮的软榻上,月白长裙披散一地,乌发蜿蜒如水纠缠在脚踝边,广袖翩翩宛若谪仙,像破碎的月光般,苍白而又精致,她持着一支精致的碧玺烟杆慵懒的呼出一缕浅薄的烟雾,深邃如夜的眸子透过缭绕的烟雾看向我,淡然无比,仿佛早已料到我会来求她,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道“主人……”。
“我已将你卖给了冥王,现在你并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客人”她淡然的看着我“我的客人,你有什么愿望?”
我一愣,忙端正的跪在她的面前“我想恢复法力,然后……”。
“然后帮那个画娘筹钱,帮她的心上人金榜题名平步青云?再然后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她道“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她不会感激你,甚至不会记住你……”。
“我不需要她感谢我,更不需要她记住我,我只是希望她不再难过”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抬头直视她“我只是……不想她难过”。
我只是不想再让她难过,不想再让她愁眉不展,不想再让她为了那个男人辛苦罢了。
黑心主人幽暗的眼眸深不见底“我可以给你香料,但请不要后悔”。
我松了一口气,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十三,永不反悔”。
“你的心。跳动了吧?”她道“玛瑙石做的心,却为了一个凡人画娘跳动不止,你可知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我不知道,但我清楚的记得,是她在我孤独流浪乞讨时为我开启了一扇门,是她在我淋雨时为我撑起了一把伞,是她在我饥寒交迫时为我做了一顿菜肴,为我盛了碗热气腾腾的汤,是她让我感到温暖,是她让我觉得自己活着像一个人,而不是一支关在黑暗里冰冷的笔,我的心为她跳动,为她痛苦,为她喜为她悲,只是因为是她罢了,干嘛非要刨根问底的去弄明白,既让她为难,又让自己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