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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是贾珍的后妻,出身比之邢夫人也是远不如,她也是颇有自知之明,是以对着贾珍素来言听计从,不敢说半个不字的,连着贾珍要把蓉哥儿的未婚妻子秦可卿当着童养媳养,这样失了体统的事也不敢劝,何况是这样口气不善的问起尤二姐的婚事来,心里就发虚,忙立起身笑道:“我在家时也听娘提起过,说是二妹在没出生时,就叫她爹许了人了,正是个皇粮庄头,倒是姓张。老爷怎么想着问这个了?”
贾珍就把袍襟一扫,在床边坐了,冷笑道:“你问我怎么想起问这个?如今正是有麻烦了。西府里边的琏二弟今儿上门来问我讨个人要去看庄子,我也不防备一口就答应了。后来才晓得,原是他不知哪里认识了一个朋友,在南郊买了一处地,这也没什么。哪里知道原先的东主恰是个姓张的皇粮庄头,就叫个张松。我只问你,是也不是?”尤氏脸上就有一丝忧色,嗫嚅道:“老爷,名姓倒是相符,只是这个世上叫张松的人也多了,未必就是那家。”贾珍就道:“糊涂!名字一样不稀奇,难道一般也是皇粮庄头,我只不信天底下能有这样巧的事儿!我听着名字同来历都同二妹的夫家相同,我心里就疑惑别正是一家,只可惜,我已应了琏二弟在先,倒是不能反悔。我如今只怕走漏了消息出去,叫那个无赖走上门来认亲戚,可是有笑话瞧了。”
尤氏也听着贾珍的话,忙道:“老爷,我那继母久说要找他们退亲的,若是那个张松找了来,许他家些银子也就叫他写下退婚文书也就罢了。不然日后做成亲了,不能不叫他们上门的,总也有麻烦。”贾珍听了,心上也活动。再者,他也见过那尤二姐几回,见她小小年纪,直生得瓜子面皮,两道蛾眉,一双杏眼,唇以樱桃,牙排碎玉,如今还不上十三岁,待得长成只有更美貌的,听着她许得皇粮庄头之子,心里未免可惜,只是他是大姐夫,倒是不大好说,这回听着尤氏这话,倒是合称心意,就道:“你这话也有理,只是不可操之过急。横竖秦氏正住在西府里,老祖宗叫贾琏的媳妇凤哥儿照应着。这些日子来,西府里连连出事,你也该过去那里走走,只说给老祖宗,二太太问候请安,再给秦氏送些东西,瞅着机会凤哥儿那里探听探听,你们是妯娌,总好说话些。”尤氏满口答应了。
过得两日,尤氏一早起身,送了贾珍出去,自己收拾停当了,先到贾敬这里告了去向,贾敬只闭着门修道,一声也不出。尤氏就携了贾珍备得的礼物,领着贾珍的侍妾佩凤,携鸾,并几个丫鬟婆子出门上车,就往荣国府去了。到得荣国府,门上通报进去,里头贾母听了,就命请进去。尤氏就在西边角门处下了车换轿,轿子抬着走了一箭之远,将转弯时便歇了轿,另换了四个眉目秀洁的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着轿子,佩凤,携鸾,同丫鬟们步下跟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那小厮俱肃然退出,佩凤,携鸾两个越众上前打起轿帘,扶尤氏下了轿。尤氏就领着佩凤,携鸾,同丫鬟们往前去,进了垂花门,两边是超手游廊,正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台阶上坐着几个丫鬟,看着尤氏过来,忙迎过来笑说:“珍大奶奶来了。”
尤氏就笑说:“我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丫鬟们笑说:“老太太听着珍大奶奶来,很是喜欢,叫了琏二奶奶来呢。”说了就争着打帘子,尤氏向着几个丫鬟一笑,抬脚进去,u果然见贾母坐在榻上,王熙凤正侧坐在贾母身边,见着尤氏进去,王熙凤脸上的笑也敛了,立起身站在一边。尤氏对了王熙凤一笑,过来先给贾母请安:“老祖宗,近日可好?侄孙媳妇原早该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只是嘴笨,不知道说话,怕给老祖宗添了不痛快,倒是我的不是了。”贾母就笑道:“难得你们还想着我这个老婆子,偏这几曰时气不好,我年纪也大了,这身子时好时不好的,你二婶娘身子也没好全,好在有你凤妹妹在,你们年轻人在一处说话罢,不用拘在我这里了。”尤氏就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这样客套,倒是不拿着我当侄孙媳妇了。难道我就不能讨老祖宗一顿饭吃吗?”
王熙凤见尤氏进来,知道她的来意,必然是来打探那皇粮庄头的事,来看贾母不过是捱不过规矩罢了,脸上就是一笑,早立在一边,这回听着尤氏这样说,也就笑说:“原来珍大嫂子是来讨老祖宗的饭吃的。老祖宗可要瞧瞧珍大嫂子拿着什么好东西来表孝心了,若是不合心意,就叫大嫂子拿回去,也不给大嫂子饭吃。”尤氏忙笑道:“凤丫头这话说的,像是我和她抢饭吃一样,老祖宗可要给我做主。”贾母听着王熙凤同尤氏的话,就笑了,指着王熙凤道:“听听凤丫头这话,哪里像个大家子出来的小姐,真真锱铢必较,倒像个小家出来的光棍小子。”王熙凤深知,要在这贾府里立稳身子,先要哄好了贾母,所以故意说着笑话哄贾母喜欢,看着贾母笑,故意又道:“老祖宗可冤死我了。我这不是替老祖宗想吗?老祖宗是我们贾家的老祖宗,这一大家子小辈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要是个个饭点来,老祖宗哪里供的过来那么多人的饭呢。”
贾母听了这话,笑得更厉害,推着尤氏道:“你还不去撕她的嘴,她编排你呢。”尤氏就笑道:“老祖宗说的是,我啊,也是想不明白,怎么凤丫头一个大家嫡出的小姐就满肚子的算盘呢。可惜没托生成男人,不然必是个奸商,必能赚得盆满钵满。”王熙凤把尤氏看了一眼,笑道:“我不过是想哄老祖宗喜欢,一回子吃饭也能多吃几口,大嫂子不独不夸我,还把我同那些男人比,老祖宗,你可要疼我。”贾母就点头笑道:“是,是,我知道你孝顺,一回子你就多吃几口,我不问你要银子。”王熙凤同尤氏两个听了都笑。
少停丫鬟们安设桌椅摆了饭,王熙凤同尤氏两个遂一起扶了贾母到前面来,两个立在捧杯安箸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向尤氏道:“你两个婶娘都不在这里用饭,你同凤丫头两个坐罢,不用布菜了。”尤氏同王熙凤两个方告了坐,就坐了。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待得饭毕,又漱过口,用过茶,贾母便说:“你们去罢,我也要歇息了。”尤氏同王熙凤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儿,方去了。
到得外间,尤氏就道:“琏兄弟可在家?若是不在,我倒是想讨你杯茶喝。”王熙凤看着尤氏就是一笑,道:“二爷还没回来呢,珍大嫂子要是不嫌弃我那里茶淡,就请往我房里坐坐。”尤氏就点了头,吩咐佩凤,携鸾两个先回去,自己就领着几个丫鬟到了王熙凤同贾琏的住处。
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得了信,都过来接了,双双给尤氏磕了头,又送来热茶,就立在一边伺候。尤氏因有事同王熙凤讲,把眼睛看了她们一眼,就向王熙凤笑道:“我们是在老祖宗里讨的饭吃,想来她们不见你回来,也不敢自去吃饭飞,倒叫她们先去用饭吧。我们妯娌两个说说话儿,很不必这许多人在这里伺候。只留几个丫鬟使也就罢了。”
王熙凤听着尤氏这番贤良大度的话,又想着从前贾琏偷取尤二姐,她这个素来“同她好的”妯娌也是一声信儿也不透。事后想想,尤氏怕贾珍是一回事,但她心里只怕也想着她那个拖油瓶来的妹子尤二姐做了琏二奶奶,好同她一条心的。想着这些,王熙凤心里就发冷,脸上倒是笑得更欢些,向着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道:“你们还不谢谢珍大奶奶?”傅绿云,郑雪娥两个谢过尤氏,又辞过王熙凤,这才退了出去。
尤氏看着人都走了,又同王熙凤俩个吃了点茶,说了些闲话,这才笑道:“我昨儿听我们家老爷说琏兄弟昨儿来借人,说是他的朋友在南郊买了处庄子,托着琏兄弟替他照管呢,想来也是琏兄弟人物出色的缘故。”王熙凤听着话终于入港,心里喜欢,嘴上故意道:“大嫂子可不知道内情,才这么讲。二爷前几日回来同我一讲,我的心就慌了。”说了就把贾琏告诉她的张松如何设局害人的事,添油加醋的同尤氏说了,又说:“珍大嫂子,你想,这样一个无赖,若是日后败落了,想着我们二爷管的地原是他家的,穷极无聊,还能不上门耍赖吗?想在这里,我的心就不安。”
王熙凤慢悠悠把这些话讲了,只等着瞧尤氏的脸色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