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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一番言辞,逼得王夫人不得不打消了要自己替她出头去作弄赵姨娘的意思,又说了回话,这才出来。就有几个媳妇看着王熙凤出来,忙过来接了,笑问:“二奶奶,太太可好些了?”王熙凤就把几个媳妇看过了,笑道:“原来是姐姐们。你们倒仔细。太太才吃了药,歇下了。我倒是劝你们一句,可不知道你们肯听不肯听呢。”媳妇们忙道:“二奶奶肯教诲我们,是我们的福气,哪里就敢辜负二奶奶呢。”说了只说是太阳读,风又大,就要请王熙凤到回廊下坐,王熙凤摆了摆手道:“不过一两句话罢了。”说了就把身后看了一眼,轻了声音道:“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在太太门前瞧热闹!”
媳妇们听了这句,都喊起冤来,就说:“二奶奶明鉴,我们哪里敢存看笑话的心,便是借我们一个胆子,也是不敢。不过知道太太生气了,不敢走开去罢了。太太素来疼二奶奶,还请二奶奶指点。”王熙凤听了这句,才道:“太太今儿受了点波折,头疼病犯了,方才吃了药,已经歇下了。我也知道你们平日谨慎的,所以才和你们说,今儿的事都是她闹的。”说着就往赵姨娘所住之处指了一指,“亏得太太是个菩萨性子,又是大家出身,宁可自己吃亏些,等闲也不肯动怒的,这是太太自尊自重,不然,换个性子烈性的,还不发作?你们即没旁的心思,又何苦凑在这里,太太是病人,自然心烦些,在里头要知道你们都聚在这里,心里还能舒坦吗?要以为你们欺她病了,不肯勤勉,动了怒,可不是给太太添病,便是太太不说,老祖宗知道了,也要怪你们。依着我的话,倒是快些散了,好好办差才是。”众媳妇婆子们忙道:“二奶奶教训的是,是我们糊涂了。”说了,各自散去了。
王熙凤知道王夫人是个多疑的,她要叫自己去发作赵姨娘的话叫自己堵回去了,虽没说什么,心上却是不能放心,自己这一出来和这些婆子们说话,保不齐她就能叫丫鬟在后面听了;那赵姨娘也是荣国府家生子出身,在这些媳妇婆子之中,难免也有同声共气的,所以在王夫人的房前,压低了声音故意说了那番话,要是有人学了王夫人知道,便是自己替她劝开那些在门前等着瞧热闹的媳妇婆子们;要是这话给赵姨娘听了去,那“太太是个菩萨性子,又是大家出身,自己尊重,不然换个烈性子的,还不发作了她”的意思便是告诉她,王夫人叫脸面体统拘束住了,有什么手脚,只消不走了大褶子,大可以施为施为。
果然王熙凤这番话就叫个丫鬟听了,进去在王夫人跟前都学了。王夫人就向周瑞家的道:“你听听,这个凤丫头,我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人。要是真是个糊涂的,又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理路清楚的话来敲打那些婆子们,你也知道那些人,外头一个个看着像是怕着我,实在心里怎么想,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她竟能把那些人都劝了开去。可见也是个有些心思手段的。只是她有这个心思,又不是不向着我,怎么但凡我要叫她做事,她总能说些我驳不得的话来呢?”
周瑞家的就笑道:“太太,这还不简单。正是二奶奶聪明,才不肯接手呢。”王夫人正是存着拿王熙凤来垫刀的心,听了周瑞家的这话,就把眼眉微微立了起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周瑞家的就道:“原是二奶奶私下同平儿说的,她们主仆原就好,二奶奶也不能瞒她。只是平儿和二奶奶十几年主仆,自然不好在太太跟前说她二奶奶的不是,可是在我跟前,她倒还不忌讳。”王夫人在榻上靠不住了,直起身道:“平儿那丫头是怎么说的?”周瑞家的道:“平儿说,二奶奶说她是长房媳妇,府里是二老爷二太太当家,她这个做侄媳妇的要是管了事,叫人以为大房要和二房□□,或是她和太太两个亲姑侄要把持荣国府,这都不好。所以,只好辜负太太的好意了。”
王夫人听了这几句,倒是不做声了,想了想才同周瑞家的道:“这也是她想多了。只是这样的话,她如何不在我跟前说呢?莫不是她觉得我这个做姑母的不同情理吗?”周瑞家的就道:“太太,想来是二奶奶面嫩,不好意思当面回绝太太罢了。只是依着我的浅见,二奶奶不当着太太面儿说才好呢。”王夫人就道:“这话可怎么说?”周瑞家的就道:“二奶奶要是当面和太太说了,岂不是把路都绝了?太太也不好再提。如今二奶奶只拿着别的因头来推脱,太太拿着姑侄之情感化了,还怕二奶奶再拘泥吗?”
王夫人听了这几句,也就点头道:“你二奶奶顾虑的原也有理。只是可恨我自打生了宝玉之后就三灾六难的,总想有个人帮手,我也好歇歇。可除了她,还有哪个是我能靠得住的呢?”说了就叹了口气道,“有句你也告诉凤丫头去,只说老太太还在呢,外头说起我们家来,只说是荣国府,哪个分大老爷二老爷的。”周瑞家的答应了,又看着王夫人歇下了,这才退了出来,就走了过来见王熙凤。
王熙凤从王夫人处回来,就回了自己房里,顺儿裕儿几个已然把花样都描得了,正拿了来给王熙凤看,同王熙凤商议着配色,正说话呢,外头周瑞家的就道:“二奶奶在房里吗?”王熙凤听了,就道:“周姐姐,快进来。”就有小丫头给周瑞家的打起了帘子,周瑞家的踏进去,就见炕桌上扔了几张花样子,想起平儿说的王熙凤要给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做鞋,正描花样子,就笑道:“二奶奶好孝心。”
王熙凤就请周瑞家的坐,周瑞家的推脱了几句也就在坑沿上捱了半边身子,就把炕桌上的花样子瞧了眼,却见期间一张是松鹤延年的,这必然是做给贾母的,又有张是耐寒老梅。周瑞家的就笑道:“这张怕是给太太的吧。到底是姑侄俩,这心意就是相通的。”王熙凤垂了眼一笑,做了两世姑侄要是还不能知道王夫人秉性喜好,可是白活了,又叫给周瑞家的上茶。平儿就端了茶来,周瑞家的笑道:“讨二奶奶的茶吃了。”说又向平儿,顺儿,丰儿,裕儿等道:“太太要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二爷不在家,你们好好照应二奶奶,夜里别脱人,别你们二奶奶要吃茶也叫不到人。叫我知道了,我就回太太去!”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如今荣国府是王夫人当家,周瑞家的自然比别的媳妇格外有体面些,照荣国府规矩,服侍长辈的下人,便是年轻主子也要给些体面她们,何况平儿她们这些丫头,且周瑞家说的是王夫人的意思,平儿等人哪里敢耽搁,都跪下了,满口称说。
聪明如王熙凤,一听周瑞家的话就明白了,这是王夫人示好呢,下头必然有别的话等着,总是不肯死心要自己出头去替她挑这个烂摊子罢了,脸上就笑说:“劳烦周姐姐回去和太太说一声,只说多谢太太的好意,平儿她们倒是仔细,夜里两个人陪夜呢。”周瑞家的就笑道:“这样就好。二奶奶,其实论着娘家,我还能叫你一声大姑娘,倒更亲近些。”王熙凤听了这句,脸上也是一脸的笑道:“是了,周姐姐也是我们王家出来的。怪不得我瞧着周姐姐就觉得亲近。”口中说着这样亲亲热热的话,心里却冷笑几声,只等着周瑞家的说出底下的话来。
果然周瑞家的就道:“二奶奶,这话原也轮不到我说。只是太太那样疼你,简直同亲女儿也没两样,二奶奶也是纯孝的,二奶奶怎么就不肯为太太分些忧呢?”王熙凤听了,脸上就是一笑,道:“看周姐姐说的,我怎么不想为太太分忧呢,只是有心无力罢了。远的不说,只说今儿。”说了,就叹了口气。
周瑞家的自然知道王熙凤指的是什么,就笑道:“二奶奶,不是我这里托大,原是二奶奶今儿莽撞了。”王熙凤故意道:“我莽撞了?周姐姐指点我。”周瑞家的就道:“虽是二奶奶一片孝心,气不过赵姨娘无理,可是二奶奶在太太房里出来,就去了赵姨娘那里,谁都会疑心是太太自己不好出头,所以叫二奶奶出头,岂不是叫太太难做吗?”
王熙凤暗道:“她特特叫了我去,又在我跟前诉了许多苦,不是要我替她出头去,那就见了鬼了!打量我还是从前那个傻子吗?不过是我在她跟前把话都挑明了,叫她下不得台,只好打消了主意。这回反倒说我叫她难做。不过,说起来她也是难做,谁让她即要做个贤淑的,又想出气呢,这世上再没有两头好处都叫她一个人占着的礼。”脸上却是做个难为情的样子道:“周姐姐说的是,太太也曾说,我要是去了,知道的说我是年轻不懂事,拿着身份压人;不知道的,还当是太太挑唆我,我当时看太太气得很,口上答应了,心里终究不能服气,还想过一会去找赵姨娘呢,如今周姐姐也这么说了,可见是我真糊涂了。”
周瑞家的听了这话,忙笑道:“我就说二奶奶有孝心,只是要找赵姨娘,可也不能急在一时,也不用专为了这事去找她,二奶奶到底是我们荣国府长房嫡子的少奶奶,身份尊贵,看个奴不奴,主不主的做事倒三不着两,一时气不过,说几句谁还能说二奶奶不是吗?岂不是即出了气,还不落话柄。”王熙凤听了这周瑞家的话,就笑了。这周瑞家的是王夫人心腹,她的话,可以看过王夫人心意,她即这样说了,想来王夫人也是有这样意思的。这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王熙凤正要找赵姨娘提点几句,只是在王夫人不叫她去时再自己走了去,以王夫人多疑的性子,还指不定怎么想呢,这回有了周瑞家的话,她倒是好光明正大走上一回。
果然过了几日,赵姨娘那里果然生出事来,却是赵姨娘的丫头瑞香同周姨娘的丫头百合抢水吵了起来。赵姨娘因将宝玉那见不得人的毛病在贾政跟前说破了,叫贾政训了王夫人同宝玉一场,王夫人竟是一声也没出,自以为可以与王夫人比肩了,不免得意忘形起来,更不把周姨娘放在眼里。
这周姨娘是周瑞家的远方侄女,倒是有她叔叔的风范,看着老实本分,暗里也是个不肯认命的,叫赵姨娘欺上来,怎么能服气。只是两个人到底不好对上,不过都唆使了自己的丫鬟出头罢了。
这日清朝,瑞香和百合两个先后到了厨房,都要热水,赶着梳洗了好去给王夫人请安的,偏只有一吊子水,两个不免抢了起来,百合倒是先到的,瑞香便仗着赵姨娘的势派要先取,两个就在厨房里掐上了,到后来居然打在了一起,将热水翻了一地。
这两个的一场大闹传在了贾母王夫人那里,恰好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并秦可卿正给贾母请安都没走开。贾母听了就不喜欢,道:“我素日就说,这些底下人都是个不安分的!但凡宽放些就要生出事来,这还是好的,更有些人仗着奶过哥儿姐儿或者是服侍的主子有体面,就觉得自己也体面,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我都是经过的!”又说,“赵姨娘还罢了,我久已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不过看着探春同环儿的面上,不理她就罢了!如何周姨娘也这样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