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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把王夫人看了几眼,才抿着嘴一笑,慢悠悠道:“论理说太太说话我原不该驳的,只是我想着,便是我们的家生子儿,她们赤胆忠心地伺候了我们一回,我们总也要念些她们的好处,不然,岂不是叫人心冷。”说了,就把手从王夫人手上抽了回去,低了眼就用帕子按了按手上的伤口。
王夫人本就心里有病,听着王熙凤这话,更是疑心了林之孝家的怀恨自己不肯援手,以为如今凤丫头当家,就在她跟前说了些什么,这凤丫头当了几日家,心大了,就拿话来敲打人,所以看着王熙凤收回手,也就把手缩回去,久病消瘦的脸上也是一笑,就道:“到底是孩子,只晓得拿着恩惠去笼络人心,却不知道人心到底是不足的。你这会子待着宽了,哪日待得严些就怀恨。更有起子东西,自己心内藏着奸诈,脸上还要装个恭顺的样儿,背地里在主子跟前调三窝四,这样的小人说的话哪里能听得。”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这话就知道她那多疑的性子已然犯了,若是从前还能留林之孝家的在身前,经过这一回,只怕要远远的将她们一家子打发出去才能心安。想林之孝家的也算是王夫人的一条臂膀,这回管教她自己斩断了,使她少了个倚重的人,这是其一。王夫人这般对林之孝家的,其间隐秘自然不好对周瑞家的说白了,那周瑞家的同林之孝家的这两个在王夫人跟前为着争宠也互相排挤,可是从小儿服侍着王夫人,看王夫人能这样对林之孝家的,她岂能没有半点儿物伤其类,唇亡齿寒之惊。最最紧要的好处,却不是在这两个人身上。王熙凤脸上的笑越发的甜了,竟是坐着不去,打发了碧草去厨房里现要了碧粳粥,并几样小菜来,殷勤劝王夫人喝了半碗粥。
王夫人叫王熙凤隐隐约约的话勾引得心烦气躁,又不好直问王熙凤是不是林之孝家的在她跟前说了什么,看着王熙凤在跟前殷勤伺候的模样不但不觉得喜欢,反而心烦,只是不好赶她走。那半碗碧粳粥更像是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只想着王熙凤快些出去。不想王熙凤竟像是不懂看她脸色一般,坐在王夫人床边拿着宝玉的事儿引逗着王夫人说话。
王熙凤笑道:“太太也该好好保重身子,不看别的也该看着宝兄弟才是。宝兄弟是个有来历的,又生得那样聪明俊秀,自然是有着锦绣前程哩。”这几句夸赞的话,听着动听,实则没有一丝实际内容佐证,若是从外客来说,倒也恰当,可由王熙凤说来不免虚了些。若是平日,王夫人听着王熙凤夸赞宝玉,便是这样的空话儿,也能十分喜欢,可这回听着王熙凤夸宝玉如何聪明伶俐,就觉得刺耳,勉强笑道:“还小呢。知道什么,值得你这样夸他。”王熙凤道:“怎么不知道呢,老话儿不还说,三岁看老,八岁定终身。宝兄弟现时就这样,又有太太教诲着,哪里还能错了。”
王夫人心上不大舒服,脸上不免不大活络,依着王熙凤往日那样会看眼色,一早就告退了,今儿却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依旧和王夫人说话,还是一旁的碧草看着王夫人脸上不对,过来笑道:“到底太太疼二奶奶,我们太太昨儿晚上没睡好呢,都是二奶奶来了,太太才撑着和二奶奶说话,若是旁人啊,太太早不理了。”
王熙凤这才恍然大悟地向着碧草道:“太太即倦了,你们早该同我说才是,难道我还是外人要客套吗?”说了就站起身来,又说了些请王夫人好生保养的话就告退了。
平儿顺儿几个在外头看着里头用了次饭二奶奶都没出来,正有些焦急,就看着王熙凤从里头出来,凤眼含笑,朱唇微启,像是颇为欢喜的模样,两个忙接了过去,拥着王熙凤回了房。
王熙凤回房,自有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领着其他丫鬟婆子来接了。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陪着王熙凤进了房,两个上来伺候王熙凤脱去外头的衣裳,拿来家常半旧的衫子给王熙凤换。王熙凤刚把手伸出来,傅绿云就叫了起来:“奶奶,你的手。”说了就把王熙凤的手给捧了起来。原来王熙凤手上方才叫王夫人抓破的几处都红了起来,王熙凤的肌肤本来白皙细腻,这一红肿格外醒目。
王熙凤垂眼把手瞧了瞧,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委屈地神色道:“没什么,不过抓破了点子。就一点小伤就要上药的,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说我一点委屈也受不了了吗?”一旁的郑雪娥哪里肯叫傅绿云专美在前,忙道:“奶奶可不能这么说,手上叫抓破了可是可大可小的,要是不小心沾了水,也能化脓呢。”说了就要去找药。王熙凤还做个要拦的样子,一旁的傅绿云也道:“奶奶若是不上药,一会儿二爷回来看见了,岂不心疼?”王熙凤这才罢了。
到了晚间贾琏回来,王熙凤带着郑雪娥,傅绿云两个过去接了,服侍着贾琏脱了外头的衣裳,换上家常是,又有小丫鬟捧了温水来请贾琏净面。王熙凤立在一旁笑道:“今儿我手伤了,不能沾水,方才我净面都是郑氏,傅氏伺候的呢,这回啊我也躲个懒,依旧叫她们两个服侍二爷罢。”贾琏听着王熙凤的手伤了,把上来伺候的郑雪娥推开,抬脚走到王熙凤身边,把她一双手抓起来瞧了,果然看着左手上着药,还隐隐看得出下头的红肿来,脸就有些拉下去,转头向着郑雪娥,傅绿云,并平儿,顺儿等几个大丫鬟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你们奶奶的?早上我出去时,你们奶奶还好好的。”贾琏这话一出,郑雪娥,傅绿云十分委屈,只是不敢辩,都把头低了。平儿丰儿等几个丫鬟哪里还敢站着,立时就跪下了。
王熙凤忙道:“二爷快别错怪了她们!我是外头伤的,郑氏和傅氏两个看着我伤了,着急慌忙的给我找药呢,你这会子训她们,她们心里可不委屈。就是和平儿她们也很不相干,”说了这句话,眼圈儿就红了红,把头转了开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贾琏看着王熙凤眼圈儿都红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疑惑起来,只是看着房中人多,不好追问,就道: “都起来吧。”又向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道:“是我错怪你们了,你们很有孝心。你们服侍奶奶用心,我就喜欢了。”郑雪娥同傅绿云不免嫉妒着贾琏对王熙凤上心,只是王熙凤到底是正房嫡妻,待她们也无可指摘处,只得笑着应承道:“不敢当委屈两个字。奶奶待我们这样宽厚,我们要再不知道感恩,也不是个人了。”贾琏听着这话,也就喜欢。
还是傅绿云为着讨贾琏喜欢,看着王熙凤和郑雪娥两个不留意,就把王熙凤的话学与了贾琏听,又说:“二爷,我们奶奶那样温和的一个性子,多少委屈她都受着不说哩。这回要不是我瞧见了,只怕她又要忍着了。”
原来王熙凤在王夫人处故意耽搁了许久,又故意说了许多叫王夫人心烦气躁的话,一来是为了叫王夫人不再信林之孝家的。再者就是为着叫手上叫王夫人抓破的地方红肿起来。这手上抓破一些儿,立时上药,也是没什么紧要的。可是拖不得,拖上一会,皮肤娇嫩些的就能红肿起来,虽不要紧,看着却是怕人。可她要是回了房再拖着不上药,日后说起来,不免叫人觉得她是故意的。可回房就是这幅模样,就不同了。
果然贾琏听着傅绿云的话,更起了疑心,却说到了晚间,看着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外间值夜的丫头顺儿一个了,贾琏拉着王熙凤的手看了又看,道:“这回没旁人,你可都老实说了吧?我想着不能是老祖宗。老祖宗喜欢你跟孙女儿也差不离,她不能叫你受这个委屈。我们家里敢拉扯你的,除了大太太还有二太太,到底是哪个?是大太太不喜欢你同二太太走得近?”王熙凤就道:“二爷猜错了。好叫二爷喜欢,今儿太太可是赏了我这个呢。”说了脸上故意做个欢喜得意的模样来,就把那个碧玉镯子亮给贾琏瞧。
贾琏抓着王熙凤的手看了眼,就在王熙凤云鬓边闻了闻,笑道:“这镯子倒是很值几个钱,难得她那样吝啬一个人竟能送这个给你,莫不是你这小嘴儿上抹了蜜,才哄了来的?只是这东西你妆奁里也有几只,怎么就这样得意了。”说了低下头来就要偷香,王熙凤抬起手捂了贾琏的嘴,道:“这镯子虽我也有,可都是家带了来。这个是太太赏我的。太太虽不是二爷的亲娘。到底也是老爷明媒正娶来的,就是二爷也要叫一声母亲。太太赏我,不是我嘴甜,是看着二爷孝顺,爱屋及乌才赏了我的,我喜欢的是这个。我待二爷如此真心,可二爷方才还要问我手是怎么伤着的,这会子就这样,可见方才那着急样儿,不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