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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郎中一剂补药把尤二姐那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那男胎因有了六七个月,落地时竟还哭了几声,尤二姐又惊又痛又怕,当时就晕厥过去,下身血流不止。偏张华又是彻夜未归,那婉儿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哪里经过这个,一下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就奔到张松门前拍门。张松听婉儿哭叫得凄惨,只得披衣而起,拿了油灯到了了房前,他是公公,原不好进媳妇的房,无奈见婉儿裙子上都是血,只得从权,进门来一瞧尤二姐的惨状,手上的油灯险些也掉在地上。
婉儿吓得厉害,在一旁只是颤抖哭泣,张松不由惊怒恐惧交集,想着贾珍当日叫张华娶了尤二姐时也曾说过务必不要委屈她们母子的话,如今孩子没了,还是个男胎,可如何了局。看着婉儿哭个不住,心下烦闷,竟是起手一掌就把婉儿打到在地,骂道:“小贱人!人还没死呢,你嚎哪门子丧!还不烧水去给你家奶奶擦洗。”待要去请稳婆,看着个死孩子在地上终究不放心,过来倒提着双脚把个死孩子拎了出去,寻了个蒲包一卷,就扔在墙边,自己这才牵了骡子出去寻稳婆。
张家深夜这番动静,怎么瞒得过庄上众人,天还没亮透,整个庄子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华的娘子尤二姐小产了。刘姥姥也得了信,因昨儿是她替尤二姐请的郎中,听着尤二姐小产,知道张华父子都是无赖,只怕会吵上门来,她倒也乖觉,天未明时,便起来梳洗了,摸出门去,走了两三里路才雇着一辆车至宁荣街来。到了荣府大门前石狮子旁边,看着三扇朱红大门,车夫就不敢再往前,刘姥姥跳下车来,给了车钱,自己掸掸衣服,有摸摸头发,然后溜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迭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
刘姥姥因是来惯的,也就堆了一脸笑走过去道:“几位大爷好啊。我是来给二奶奶请安的,劳烦几位大爷通传一声。”说了福了一福。众人把刘姥姥打量几眼,其间就有认识她的,知道这个乡下婆子同琏二奶奶走的近,倒也不敢怠慢,一个年老些的就道:“刘姥姥今儿来的早,二奶奶怕是到大太太那里去了,你老在外头稍待回。”说了,指了张凳子于刘姥姥。刘姥姥谢过几个,过来坐了。她心上有事,不免坐立不安。好容易看得日头高了,像是巳时时分,门上才进去通传,过得片刻也就出来,向刘姥姥道:“快去罢。二奶奶在她房里呢。再晚怕是要去伺候老太太用饭了。”刘姥姥听说,连声谢过,又理了理衣裳,低头入门。
王熙凤这刘姥姥是来惯的,熟门熟路就到了王熙凤房前,自然有小丫头进去通报,进得门去,那王熙凤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听着有人进来的声音,抬了头对刘姥姥看了眼,脸上一笑道:“姥姥来了,快请坐。”
刘姥姥见着王熙凤便如见着救命皇菩萨一般,扑下身就要跪,倒把王熙凤唬了一跳,忙立起身道:“姥姥这是做什么!平白行这样的大礼,可是折煞我。”说了就叫平儿顺儿两个搀扶住了。又安慰说:“姥姥便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同我说。只消我能办的,就给姥姥办了。”
刘姥姥听说,这才抹眼搭泪地把尤二姐怎么求的她,她怎么请的郎中,结果尤二姐竟然小产的话都讲了,脸上一片雪白,看着王熙凤道:“姑奶奶,我原本不想管的,只是姑奶奶吩咐了,看着尤二姐有什么过不去的就叫我搭把儿手,不想竟闯出这样的祸来。我这老婆子临入黄土,竟也不得安生。”说了就拿着帕子擦泪。
王熙凤听着刘姥姥话里意思竟是怪上了自己,就有些许不悦,转念想着刘姥姥前世里搭救巧姐的恩情,且这回事还真是自己委了她去的,心下一叹,脸上微微笑道:“这有什么,姥姥也不用急,既是庸医误人。只管捆了庸医送到衙门去,自然有王法给他们公道。倒是那个死孩子,可不能扔了,也是个证物呢。姥姥只管放心,若是张家履悖阒还芾锤嫠呶遥词俏伊哿四悖膊荒芙心阋桓鑫选!蓖跷醴锟谥腥白帕趵牙眩哪谌瓷凉奘钔罚翰幌胝庖皇烙榷愕暮19右谰烧墼谝桓鲂蘸睦芍惺稚希皇翘煲馊绱耍跷醴镄纳喜挥砂蛋稻志琛
刘姥姥正心慌,听着王熙凤这几句话,心一下就定了。可不是,这张松家如何敢把死孩子拿出来。要知道,这尤二姐同张华成亲还不满四个月,孩子倒有六七个月了,这分明就是说着孩子不是张华的,固然没脸的是尤二姐,便是张华日后如何在庄子上做人?他张松也要不要做人,必然不能扯破这脸的。刘姥姥心一定,就想起自己方才的话,分明有怪着王熙凤的意思,想着王熙凤素来厚待她们家。倒是有些赫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王熙凤只做不知,拿着旁的话来说,依旧要留刘姥姥吃饭,刘姥姥如何吃得下,急急告辞,出来依旧雇了车赶回了庄子上。,
刘姥姥的忧心倒也没错,这天才亮,那张松果然就上了门,指了刘姥姥说她请了个庸医来害了他张家的孙儿,如今尤二姐倒在床上,生死未知,若是二姐好了便了,若是二姐不好只要刘姥姥赔命,偏刘姥姥不在家,张松便一口咬定刘姥姥逃了,上来要同刘姥姥的女婿狗儿撕扯。
那狗儿也不是个好惹的,看着张松过来扯他,竟也不躲也不闪,反把头送上去,只说:“你既说我岳母害了你孙子,要我岳母偿命,都说女婿是半子,替岳母受罪也是应该的你只管往我头上砸,砸死了算我替你孙儿偿命。”都说横的怕赖的,赖的怕不要命的,狗儿这一番做作果然就把张松唬住了,果然不敢向前,只是嘴上依旧不肯罢休,满口说着可怜他张家要绝户的话,又装腔作势地哭几声。狗儿看着张松有些气馁,越发的不惧,倒是又往前去,只问张松说:“你也有脸哭,你家媳妇嫁到你们家,你们是怎么作践的?你儿子有脸抢老婆的嫁妆去睡娼妇,满庄子哪个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掉的还不知道呢,你反来赖我岳母,可怜我岳母做善事还做出祸了!”
从来妻子嫁妆是多是少,都是妻子的,便是丈夫也无权动用,妻子拿出来补贴夫家是妻子的贤惠,便是不拿出来也没什么。可这做人丈夫的拿着妻子的嫁妆去吃喝嫖赌,走在哪里都要叫人笑话,张松老脸上涨红,又不好说那是尤二姐带着身子嫁过来的缘故。张松又羞又气就指了狗儿道:“放屁!我还会害我家孙儿吗?你既讲这样的话,我只同你见官去。”说了上前拉着狗儿的衣襟,就要拉他见官。
这里正闹做一团,可怜尤二姐躺在床上,身前只有一个婉儿伺候,张华还在那个小燕去没回来,张松也不在家,尤二姐一时口渴了要喝热水,竟也没有,待要叫婉儿去烧,无奈从来只会做近身伺候的活计,连灶头都没见过,哪里就会烧水,只得倒了碗冷茶来给尤二姐,只见尤二姐喝了口冷茶,眼中泪直流下来,都落在了碗中。婉儿只得劝道:“姑娘也别伤心了,定是这张家不是个东西,瞒着大爷大奶奶作践你,只消有人去告诉一声,他们必然会为姑娘做主的。”
尤二姐心下惨然,知道自己那个姐姐尤氏自打知道了她同贾珍的事,已然恨毒,见自己落在这个田地,必然欢喜,哪里肯伸援手;那个贾珍更是贪新忘旧的,只说她出嫁这些日子,竟想不着派人把接她回去,可见薄情,也是指望不上了。倒是三姐,她嘴上厉害,性子又烈,姊妹两个素来又要好,叫她知道了或许还有条活路。尤二姐想在这里忍了眼泪把昨儿刘姥姥推了回来的那只玛瑙镯子摘了下来,塞在婉儿手上,哀求道:“你往家一趟,只见你三姑娘去,求她瞧在我们一母同胞的份上,搭救我一回,不然,我们母女姐妹再无见面之期。”说了哽咽不住。
婉儿手上捏着镯子,又看尤二姐哭得这样,不由也哽咽起来,含泪答应,先将镯子贴身藏了,过来服侍着尤二姐又躺好了,将被子掖好了,这才转身出去,张松家里外几间屋子只留得尤二姐一个。尤二姐想着从前在宁国府时的情境,又对照如今的境况,真真如万箭穿心,珠泪乱坠。尤二姐这里正哭,就听得脚步响,忍泪转头看去时,却是张华从外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