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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知实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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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三姐是在夜间悄悄悬梁的,便是尤老娘也不知道,更别说是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那些丫鬟媳妇们见她不叫人,乐得自己梳洗,凑在一起时,又把尤三姐叫人退亲的笑话说一遍。还是尤老娘起床了,看着这样格外有怒,指着这些人骂了一回,又说要找贾珍来说理,这些人才急急忙忙进房来看时,却见尤三姐穿戴的齐齐整整,正吊在房梁上。当下吓的众人急救不迭,待得把人解下来,早断了气,尸身都冷了。

    尤老娘听着尤三姐吊死了,抢进房来看着尤三姐脸如金纸,舌头都吐了出来,又惊又痛又怕,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只叫得一声:“我的儿!”就撅了过去。唬得丫鬟婆子们涌过来扶到了房里,又有人去请尤氏同贾珍。

    尤氏那里听着尤三姐也死了,竟是一丝戚容也没有,反冷笑道:“这会子倒是做出烈女样了,早有这样的骨气,何至于今日这样下场!”

    秦可卿那里也听着了尤三姐吊死的事,过来尤氏这里,要问尤氏主意,听着尤氏这样讲说,忙命文花等退到外间去,自己过来劝道:“太太的心我怎么不懂呢?只是如今三姨奶奶究竟也没了,所谓人死不言其过呢。再者太太同三姨奶奶到底也是姐妹一场,旁人不知三姨奶奶从前仗着老娘疼爱顶撞太太,辜负太太疼她的心,只怕反要说太太心冷了些,旁的就罢了,倒是白费太太从前待三姨奶奶的情谊了。”

    秦可卿这番话说得极为冠冕堂皇,便似一床锦被将床褥都遮盖住了,且又入情入理,尤氏也觉有理,对镜把凤钗金簪取了,又看秦可卿头上也是银器,点头道:“好孩子,不枉我平日疼你。”说了带了秦可卿往尤三姐房里去。

    贾珍那里也得了信儿,暗叫晦气,只得勉强过来。这时尤老娘也醒了正捣着心口嚎啕大哭,看着贾珍尤氏夫妇两个,不顾自己年老体弱从炕上挣扎起来扑向尤氏,还是一旁的秦可卿把尤氏护着,才没叫尤老娘护着。尤老娘就向秦可卿脸上啐了口,骂道:“你个贱蹄子!我知道蓉儿那个东西在你跟前嚼蛆了,所以你看着我们三姐久有不满,如今你得意了!我只告诉你!你可别想错了,我还活着呢!便是你公公,你婆婆也不敢对我不孝顺,我看你能拿着我怎么样!”

    秦可卿叫尤老娘这一番话骂得哑口无言,脸上微微涨红,眼中噙了泪,又不敢出身,看在贾珍眼中极为可怜可爱,就要回护,因向尤老娘道:“母亲和个孩子置气做什么?她才来多久,能知道什么!她素日为人那样和气,哪里就能欺负人了!母亲就是有气,也该问着我们夫妇才是。”贾珍这一番话一讲,秦可卿因不知道他素日为人,还当着这个公公仗义执言,心下生了感激,尤氏却是知道自己丈夫为人的,脸上顿时失了颜色,按在文花银蝶两个肩上的手都颤抖起来。

    尤老娘听着这话,就向贾珍冷笑道:“我一寡妇失业的还能拿着你赫赫扬扬的三等将军大人怎么样?!你要还念着我一双可怜的女儿,就替我拿了柳湘莲那个畜生来,叫他替我三姐儿抵命!!”说了又哭道,“我三姐儿瞧上他,他一破落户儿,家无长财的,正是他的福气,偏不领情,还来逼死我的女儿,真真狼心狗肺。”

    柳湘莲执意退亲本来就叫贾珍脸上无光,是以听着尤老娘的话,倒也无不可,就叫赖升带齐了家丁往柳湘莲家去,把人捆了送到官府去。不想赖升带了人到柳湘莲家一瞧,竟是铁将军把门,柳湘莲的人影儿都瞧不见了。原来柳湘莲人虽豪侠任性使气,却不是个蠢人,他在宁国府里捏着尤三姐不守闺训的由头强逼着贾珍退了亲,知道贾珍这样的人不是能忍气的,只怕日后设局陷害也未可知。所以当夜就收拾了细软往平安州投奔他姑妈去了,连左邻右舍也不曾告知。

    赖升寻不见柳湘莲就向着左邻右舍打听,都说是柳湘莲不见了好些日子,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赖升无可奈何,只能回来复命。

    尤老娘这里还要相逼贾珍去报官,发海捕文书捉拿柳湘莲,尤氏在一边儿冷笑道:“我劝母亲也忍忍罢!那柳湘莲是听着尤三姐在楼上偷窥他才要退的亲,便是拿了他来,他把这样的情由在公堂上一说,母亲的面上好看?三姐儿的面上好看还是我们的面上好看?几辈子的脸面都折尽了!反叫人说我们宁国府仗势欺人,有什么意思!”贾珍也不愿再闹,趁势劝说了几句,不待尤老娘答应,同尤氏两个就走了出去。尤老娘虽心痛尤三姐,到底拗不过贾珍尤氏夫妻,只得罢了。

    因尤三姐是少年夭亡的,又是横死,便也不敢在家里停灵,早早的就搬去了贾府家庙铁槛寺,停了七日灵就在城外尤二姐的坟边点了一穴,草草葬了。又说尤老娘自打尤三姐也死了之后,抑郁成疾,不久也一病死了,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却说尤三姐吊死的情由都由莫愁讲给了平儿听,平儿又来讲与王熙凤知道。王熙凤听说柳湘莲在宁国府的做派,掩口笑道:“他倒是乖觉的很,没和张华一样,做了”话说到一半看着平儿等在,也就住了口。平儿裕儿等看着王熙凤说了一半又住了口,也十分乖觉,就把这话撩过不提。倒是贾母那里知道了,因不知究底反叹息了几句,说是:“这孩子也太烈性了。倒是可惜了。”又说,“那姓柳的不是个东西,一回愿意一回不愿意的,这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还是王熙凤听了,就回道:“老祖宗,这真是造化弄人呢。原是柳湘莲同三姐儿没缘罢了。”贾母听了就要问究竟。王熙凤自然不能说柳湘莲嫌尤三姐同姐夫有私,所以才要退亲,只把事说成是尤三姐在贾蓉成亲的时候,在天香楼上偷窥了柳湘莲,羡慕他风流,所以才自许终身,尤氏疼惜妹子,就顺了尤三姐的意思。不想媒人口松,把尤三姐因戏自择的话讲了,那柳湘莲虽爱串戏,为人却拘泥,这才执意退亲。

    贾母听了,就向着左右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委屈了那个姓柳的了,他倒是个知礼的。也是珍儿媳妇不好,疼惜妹子也该有度,不能由着她性子胡闹。”邢夫人王夫人等在侧。听了贾母的话,都笑着称是。王熙凤看着贾母已不喜尤氏,更假意为尤氏讲话,笑道:“珍大嫂子如今也后悔得不行呢,说要拿柳湘莲替三姐儿抵命,不想柳湘莲畏罪跑了,这才作罢的。”

    贾母听了,果然更不喜欢,反道:“这话更差了。那三姐儿是自尽的,同姓柳的什么相干?要是那三姐儿是个循规蹈矩的,哪里就能有这祸端!”说了,又向王熙凤正色道:“我知道你同珍儿媳妇,蓉儿媳妇都说得着,所以为她们求情,只是这样糊涂的话也能说得的?亏得那姓柳的跑了,不然真拿住了,送在公堂上,你看看没脸的是谁!”

    王熙凤听着贾母发怒,正中下怀,脸上还做个羞愧的神色。这时王熙凤已然是七八个月身孕,肚腹高隆,一旁的邢夫人看着王熙凤委屈,忙起来替她说话,因笑说:“老太太也知道,凤丫头的心最软,她同那三姐儿也认识,蓦然知道她死了,岂不难受,为她说几句也在情理中。倒不是她真不懂事。”

    贾母本就心疼王熙凤,不是故意发作她,听着邢夫人相劝也就罢了。只是经过此事,贾母对着贾珍尤氏夫妇更不喜欢,只是碍着至亲骨肉,面子上不得不留上几分,只是已勉强了许多,便是尤氏带着秦可卿过来请安问好,贾母脸上也是淡淡的。

    尤氏心上纳闷,悄悄地来问王熙凤,王熙凤就道:“好大嫂子,快别说了。老祖宗怪着三姐太任性,我略劝了几句都得了不是。我只劝大嫂子这些日子就不要再过来了,等老祖宗气消了再说罢。”尤氏听着王熙凤说贾母怪尤三姐任性,她是心里有愧的,哪里敢再问,果然就带着秦可卿回去了。

    贾母不独见尤氏秦可卿婆媳淡淡的,又把贾琏叫了过去敲打了几回,只不许他同贾珍走得太近。贾琏这里受了贾母教训,回去就同王熙凤诉说委屈,又道:“亏得我听了你的话,没去做这个中人,不然老祖宗这里再没法子搪塞。”

    王熙凤就笑道:“二爷这夸奖我可不敢当,原是二爷自己精明。要是二爷一心要做,我哪里能拦得住。”话音未落,就觉得腹中一痛,原是那孩子翻了个身把一脚踹来,王熙凤不由捧着腹部“哎呦”了声。

    贾琏看着王熙凤这样,忙过来扶着,问道:“怎么了?可是孩子又踹你了?我瞧就是你怀巧哥的时候也不曾这样辛苦。”王熙凤吸了口气,脸上一笑道:“这也说不得,许这孩子性子烈些也未可知。”说着话,把头低了低,眼中泪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