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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上书的御史姓郭,名豹,字文豹。郭文豹御史素有长才,工诗文善做赋,更写得一笔好金体,论外貌也算得堂堂,只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郭御史有个缺陷——媚上。所以这回听着曾叫皇帝亲口赐名的巧哥做出了这样的孝行,他倒也不去查究底细,只把一本奏上。拿着他那一肚子圣人教诲,引经据典地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好文章,只夸耀圣上慧眼如炬,能在襁褓之中识拔英才,远超唐宗宋祖,汉武元帝,直逼尧舜禹汤;那巧哥也是家学渊源,不负圣上厚爱,小小年纪,孝感动天,足以入选孝子谱,这正是本朝鼎盛之象。
不得不说这郭御史的文采了得,一篇奏章辞藻华美,典故精准,只是这做皇帝的哪个不是多疑的,偏巧哥是林如海之内侄孙,林如海现任着左都御史,正是郭文豹之顶头上司。那皇帝不免多疑,以为郭文豹要奉承林如海,故意拿着巧哥的事来夸耀,这折子便留中不发。又想林如海竟使得人这样奉承他,不知有什么图谋,就使了御前侍卫暗中调查。
侍卫查了数日,回来据实禀奏,只说是巧哥之母王氏也确是自生产之后昏睡不醒,请过几轮太医,都束手无策。这巧哥在铁槛寺求过神之后几日就苏醒了,荣国府里头却是弹压着不许提这事,是以大小奴婢们都鸦雀无声。只是外头传扬得利害,有褒有贬,不一而足。皇帝听了,这才笑道:“这孩子倒是有些意思。”说了,就命摆驾承香殿。
贾元春自打承幸,初封即位贵人,赐住承香殿偏殿,依附宋明妃而居,只是恩宠日稀,一个月也难得承宠一次。索性贾元春素性如风光霁月,宠辱不惊,倒也不曾自伤自怜,今日忽闻皇帝驾临,不敢失礼,忙整肃了衣饰,领着宫娥太监们在门外跪接。
皇帝下了御辇,看着贾元春恭谨,倒也合意,笑道:“爱卿平身。”贾元春方谢恩起身。皇帝也不待她跟上,自顾进了殿门,把四下看过眼,就见桌上搁着一卷书,信手拿来一瞧,却是卷《列女传》,方向随后进来的贾元春道:“爱卿家中倒是家学渊源,怨不得有此佳儿。”元春身在后宫,哪里知道前朝的事,听着皇帝夸赞,心中忐忑,回道:“陛下所言,臣妾不明,请陛下明示。”皇帝这才把王熙凤晕厥,巧哥如何为母祈福一事讲了,又向贾元春笑道:“卿家久在宫中,想来也不曾见过这个侄儿,不如宣进宫来瞧瞧,你同你母亲,祖母也久未相聚,趁这会也见见。”
贾元春听着皇帝夸赞“有此佳儿”时私心只以为是宝玉,再不想竟是巧哥,一时就有些呆怔。这也难怪元春,当日她未入宫时,自幼也是贾母带在身边教养,到后来添了宝玉,贾元春是长姊,宝玉是幼弟弟,且同随贾母,少有分离,且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元春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因此上情谊格外深厚。贾元春这里略一呆怔,片刻也就回过神来,情知这大约是皇帝自己想见见巧哥,不过假托着自己的名头罢了。又见皇帝许她召见王夫人,贾母等,心上大约也喜欢,含笑答应。皇帝又同贾元春说了回话,又摆驾去了紫兰殿,贾元春又率领宫人们跪送,看得皇帝御辇去得远了,这才起身回宫。
贾元春转回偏殿,便命心腹小黄门,叫做齐明的,命他回荣国府传谕太夫人,王宜人携巧哥觐见。说毕,又想着自己母亲王氏到底是个天真烂漫没有机心的人,从来把宝玉爱逾姓名,这回不召宝玉,怕伤其心,想了想,就向齐明道:“见着王宜人,只说宝玉已然长成少年,出入内廷多有不便。”齐光领命,自去荣国府宣谕。
果然如贾元春所料,王夫人听着元春召她同贾母并巧哥觐见,其间并无宝玉时脸上就不大好看,因当着宫内太监的脸,也不好很是露出来,想一想笑问道:“劳烦公公了,贵人只宣了这几个么?”齐明就把贾元春的意思透了,王夫人听着这样,也只得罢了,把荷包来谢过齐明,由赖大亲自送了出去,齐明自回宫向贾元春覆命不提,
贾母并王夫人两个就写了折子递进中宫。皇后因得过皇帝吩咐,就准了,荣国公贾代善之妻史氏,同宫中贾贵人之母六品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觐见贾贵人。至是日卯时,贾母王夫人皆按品服大妆,又把巧哥抱了来,把这几日来教的进退规矩又提点了番,看着巧哥已记住的模样,这才三人两乘轿子往宫门去了,贾母所乘乃是八抬大轿,十分宽敞,自是由她携着巧哥坐着。
贾母如今已将七十,何事未经,贾元春虽未明说,他也猜着了几分,怕是巧哥纯孝的名声传进了宫里头,又知道巧哥年幼,进宫面圣,还不知能说些什么出来,所以十分担忧。只是贾元春名义上是她孙女,如今却是皇帝的妃嫔,正所谓君臣有别,更何况这回怕不是元春要见,许是皇后要见,亦或是圣上要见也未可知,断不好拒召的,只是提着一颗心进了宫。
从来宫内妃嫔召见自家女眷,女眷们都要先往昭阳正宫给皇后请安,而后才能往自家闺女宫中去。今日也是如此。当贾母,王夫人携着巧哥到昭阳宫前时,已有不少外命妇在宫前侯旨。
这些外命妇们见贾母同王夫人携了一个三四岁的哥儿,又想着这些日子来的传言,便猜着是巧哥了,虽在后宫,不好交谈,看看却是无妨的,就把眼光在巧哥身上盯着。这巧哥能多大,叫这么些人盯着瞧,就也怕起来,又不敢哭,涨红了眼,泪珠儿在眼眶里转折。贾母看着心疼,就轻声道:“巧哥不怕,一会老祖宗带你去瞧姑妈去。”王夫人看着巧哥害怕,嘴角微微一笑,又看贾母劝慰,便也劝道:“好孩子,这里可不能哭的,不然就要把你拖了去的,那巧哥就见不着你母亲,你妹妹了。”贾母听着王夫人的话,眉头一轩,只是不好发作,不想巧哥心上最敬爱王熙凤,又是才做了哥哥,格外骄傲,听着要是哭了就不能见着她们了,果然把眼泪都忍住了。
又过片刻,皇后宫中总管太监宋柯出来,宣了皇后口谕,命外命妇们在宫外叩首请安即可。贾母同王夫人两个领着巧哥磕了头,这才转到承香殿。先来见承香殿的宋明妃。
宋明妃倒也是个恬淡的性子,看着贾母年老,即命赐坐,又见巧哥玉雪可爱,就笑道:“这孩子倒是生得俊。”又叫宫娥,“去请贾贵人来罢。”宫娥领命出去,少顷就带了贾元春过来。贾元春因是依附宋明妃而居,进宋明妃主殿先给宋明妃请安,宋明妃因笑道:“罢了。你祖母母亲来了,你带着她们回你那儿去罢。你这个侄子倒是招人喜欢,我这里有一个金镶八宝的项圈,只当是见面礼了,可不要嫌绵薄。”说了既命宫娥取来,亲手替巧哥戴上。贾元春,贾母,王夫人,巧哥都磕头谢过,这才倒退着出了承香殿主殿到了贾元春所住侧殿。
回了侧殿,贾母王夫人就要行礼,贾元春亲身向前,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止住二人,满眼垂泪,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了会,宫娥才女们过来劝慰了,这才分君臣坐下,正要说话,就听外头小太监唱传道:“皇上驾到。”贾元春等忙起身迎出殿外,果然见皇帝御驾已到殿门前,太监们服侍着皇帝下了辇,这才赐了贾元春,贾母,王夫人,巧哥平身。
皇帝入殿,贾元春等随侍而入,都在殿中束手而立。巧哥因年纪极小,又是初见皇帝,并不知道皇帝一言可决生死,倒是不怎么知道惧怕,张了乌溜溜的大眼珠子往皇帝这边儿偷看。皇帝见巧哥果然年纪极小,面目倒是十分清楚,就有几分喜欢,又看他不住瞧自己,就向巧哥道:“你是何人如何不住瞧着朕?莫非你不知朕是哪个?”
巧哥哪里知道皇帝两个字,见这个一身明黄的男人问他话儿,瞧着也和蔼,他素来胆大,不然也不能一个人偷跑出去,就出来回道:“我是巧哥。我知道你是皇上。皇上,我看着你比我们家庙里的菩萨还有威风呢。”这一句话唬得贾元春,贾母,王夫人脸上都颜色变更,齐齐跪下请罪,又按着巧哥叫他跪,巧哥倒也不强,乖乖跪下了。
皇帝因见巧哥拿他比作菩萨,不独不恼,反哈哈笑道:“都起来,都起来,孩子话,当不得真。”又问巧哥道,“我听着巧哥给你娘去庙里叩头了?”这话一出,贾母,王夫人心上就战栗起来,只怕巧哥一个答得不好,触怒天颜,便是泼天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