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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珍这里葬完了尤氏,只以为了了大事,倒也神清气爽,便是看着各姬妾们也顺眼了许多,那冯姨娘原先就是贾珍喜爱的,这回见她叫尤氏“陷害”小产,格外怜惜些。便是守灵,发送等事,也特许了冯姨娘不用前来。待得发送完了尤氏,倒是兴致冲冲地往冯姨娘房里来了。才到得冯姨娘房前,就听得里头哭叫道:“奶奶如何找我?都是大爷怨你惹了祸事,要绝后患,我不曾想害你性命啊。”正是冯姨娘的声音,其间又有丫鬟劝慰的声音夹杂在内。
原是贾珍这里叫张松胡庸医两个勒索着,虽贾珍只说是尤氏一个的主意,无奈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竟是无可辩解,只得先把两百两银子来买个平安,不想没过几日张松胡庸医就又来了,这一回则是加了码,竟是要五百两银子。贾珍气得手脚都发抖,待要不给,只怕这两个无赖吵嚷出去,宁国府这两三世的体面都折尽了,只得把银子来买个平安。
贾珍出了两回银子,想着日后还不知道如何了局,就把尤氏恨毒,竟是走进了尤氏房里。因是深夜,尤氏房里的人都歇息了,只余值夜的文花在,看着贾珍进来,文花忙过来问安,又向尤氏笑道:“奶奶,老爷来了。”
尤氏自打病了,就没见过贾珍人影,虽尤氏早知贾珍是个靠不住的,无奈即嫁了他,便以他为主,看着他来岂有不喜欢的,叫文花扶着强撑起来,因笑问:“大爷怎么过来了?可用过晚饭没有?”说了就要叫文花去给贾珍斟茶。文花看着贾珍脸上铁青,吓得不敢停留,转身便去。贾珍看着文花去了,又向尤氏冷笑道:“你很不必如此殷勤,倒是倒一碗□□来我喝,一了百了,也算是你的功德。”
尤氏听着这几句,脸上又羞又气,含了泪道:“大爷如何说这样的话,可是叫我无地自容了。我原是怕张松张华父子拿着二姐母子来勒索大爷,所以才狠心除了那孩子。大爷以为我心里就不着慌吗?我这都是为着大爷为着我们宁国府的脸面。”贾珍听着尤氏强辩,格外有恨,竟是不顾尤氏重病在床,几步上去就把尤氏的头发一抓,直问到她脸上去:“你只是为着我还是为着你自己出气?你个蠢笨妇人!便是你起了歹心,我只求你做事也有些体面,竟是直说你是谁,你这不是怕伤了我脸面,不是怕伤了我们府里的体面,你只是嫉恨你二妹妹要治死她罢了。”
尤氏的头发叫贾珍抓得生疼,脸上珠泪纵横,挣扎道:“大爷也要看看我素日为人,大爷那许多姬妾,我几时嫉恨过?二姐三姐在家时,我待她们何曾差了?都是那张华张松父子无赖,大爷反怪我,可是叫我不能活了。”贾珍听说,反冷笑了回道:“你道你还能活?你道你吃了这些日子的药只不见好,反加重的?”又道,“事到如今我不妨老实告诉了你,也免得你做个糊涂鬼。你可知用药君臣之道?君臣相辅方能治病活人,若是以君为臣,以臣为君你以为如何?”
尤氏早知道贾珍心狠,只不知他竟能这样无情恶毒,听着这几句话,一颗心便似沉进了冰水里一般,竟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连哭也忘记了。贾珍看着尤氏这样,这才觉得一口气出了些,把手松了,冷笑道:“我只劝你乖觉些,早些自己了断,也免得零碎受苦。”说了竟是转身出去了,才到门前就见文花手上端着茶盘立在门前,脸上一片惨白,显见得什么都听着了。因文花是宁国府的家生子儿,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都在府里,贾珍也不以她为意,对了她冷笑几声,也就出去了。
文花这里已唬得魂飞魄散,自知听着了这样的话,自然是个死,脚下如同灌了铅一样,竟是挪动不得。她这里正发呆,就听得里头尤氏一声惨叫,再看过去时,就见尤氏咽喉之上插了一支点翠凤头钗,血溅了半床。文花见得这样,自知死期也至,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文花这一昏倒,手上的茶盘茶盏就都摔了,声音把其他丫鬟们都惊动了,涌过来见尤氏自戕了,也都喊叫起来,这才把贾珍惊动了回来。看着尤氏死得一床血,深觉晦气,只得命人先把尤氏床上沾了鲜血的床幔床褥都替换了,拉在后花园都深埋了,又把尤氏的遗容收拾齐整了,才搬上床停灵,对人只说是尤氏自觉病势沉疴,再不能好的,是以灰心失望,才走了绝路的。宁国府上下多少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那秦可卿是知道贾珍不肯给尤氏看病的,是以虽觉得尤氏死得忽然,只是不敢多说。又兼自打她嫁过来尤氏待她极好,秦可卿也是个知恩的,虽不敢为尤氏张目,只是料理她丧事时格外仔细,事事周到,这才使得尤氏死有哀荣,也使得贾珍在人前都遮掩了过去。
贾珍这里虽把尤氏恨欲其死,待得见她死得惨烈,也觉心慌,是以听了冯姨娘这几句,脸上顿时铁青,一脚就把门踹了开去,却见冯姨娘蜷缩在卧房内的地上,头发散乱,脸上都是惊恐之色,见着他进来,推开丫鬟们朝着贾珍直扑过来,口中叫道:“大爷救我,大爷救我!”还未扑近贾珍身前,就叫贾珍一下窝心脚踢在了心口。冯姨娘是直扑过来的,再叫贾珍一脚踢过去,两处一合力,这一下就踹得十足。冯姨娘叫贾珍踹得人飞跌出去,跌在了地上,口一张,竟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一口血一喷,冯姨娘的人倒是回过神了,想要向贾珍讨饶几句,只觉得心口万箭穿心似得疼,一阵阵地涌过来,竟是连张开口的力气也没有。贾珍看冯姨娘不做声了,就道:“你们看着她,别再叫她疯疯癫癫地什么话儿都讲。若是她再发疯,只管拿帕子堵了她的嘴!”说了抬脚就走。冯姨娘到了这个时候,这才明白贾珍即能治死继妻,她是个一百两银子买了来的姨娘,更算不得什么,不由得心如死灰,泪珠儿扑簌簌而下。又想着自己这回错口漏了真情,以贾珍之毒,自然不能容她再活在世上,尤二姐,尤氏就是前车之鉴,只怕自己这条性命也要送在贾珍手上。
丫鬟们看着贾珍出去了,冯姨娘依旧委顿在地,都过来搀扶,又看冯姨娘满脸是泪,有个叫做翠烟的劝道:“姨娘放心些,大爷不过是心烦,哪里是真不待见姨娘呢?姨娘好生养息了,等身子好全了,老爷自然欢喜了。”冯姨娘听着这几句,倒是笑着摇了摇头,泪珠儿纷纷坠地,顺着翠烟的搀扶站起了身:“罢了,经过奶奶的事,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我一时痰迷心窍,把奶奶陷害,早知必有报应,不想来得如此之快,也算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人。”说了强撑着走到床边,闭眼躺下。便是翠烟说要替她去请郎中,都叫她拦着了,竟是水米都不进,不过四五日就没了,因是无子的妾侍,不过停灵了三日就一口薄棺装殓了,这都是旁话,表过不提。
贾珍这里只以为尤氏,冯姨娘,文花都死了,那旁人也不能知道尤氏之死真相,就把心放宽了,只打点了精神要对付张松胡庸医两个。不想他这里的所作所为都叫冯姨娘的丫鬟莫愁悄悄地来告诉了平儿。莫愁虽是二等丫鬟,不能近主子的身,尤氏那里的事情她不能知道,只是冯姨娘见鬼时说的话儿,贾珍又是怎么同冯姨娘讲的,她倒是清楚明白,一一同平儿学了。平儿听说,也觉得惊怕起来,别了莫愁忙不迭就回王熙凤房里来,不想还没进门就听着那花珍珠的声音道:“老太太遣了我来是服侍二爷和二奶奶的,我万不敢在此躲懒享福。”她的话音才落,就听陈秋桐的声音道:“这话说得好笑!我们都是丫头,哪个享福了?哪个躲懒了?你倒是点个明儿来我听听!便是我不配听,二奶奶在这里,你回了二奶奶,把这躲懒的人撵出去。”
花珍珠虽温柔乖巧,叫陈秋桐这一番抢白就有些结巴,因道:“我知道我是个无能的,你不把我看在眼内也就罢了,奶奶在这里,你大呼小叫些什么。”平儿听了就把眉头一皱:这花珍珠看着沉默寡言,有时候真是一句话就能诛心,旁的不说,只说她方才那句,分明是说陈秋桐连二奶奶也不放在眼里,这是拿着二奶奶当枪呢?只可惜她心眼子虽多,却没瞧清人,二奶奶岂是能叫人三言两语就哄上手的。果然就听王熙凤道:“好了好了,什么事儿也值得你们这样大呼小叫的,我都叫你们吵吵得头疼。平儿这丫头跑哪里去了?我的花样子都是她收着呢,这会子要寻花样子了,她的人倒是不见了,你们哪个有心做事的,给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