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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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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夫人正和巧哥说话,忽然外头就有吵闹之声,王熙凤待要打发了人去问,却见平儿急匆匆进来,脸上带了焦急之色,不免要问,平儿先把邢夫人看了眼,得了邢夫人首肯才将事情回了。

    原是自花珍珠诊出怀了双生子,贾母那里十分喜欢,将自己私房赏了些下去,总是些孕妇易吃的滋补之物。那花珍珠出身虽是小康,却是打小儿家破了的,虽进了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荣国府,到底是个小丫头,哪里见过好东西,可贾母是荣国府里的老封君,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府里顶尖的,她赏下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其间有些银耳,其色如银,大如花朵一般,花珍珠就拿了几朵差使了小霜拿去厨房,想叫厨房里的人煮些银耳莲子羹来。小霜依着花珍珠的话往厨房里走了回,厨房里的人虽有不耐烦,可瞧着老太君看重花姨娘,到底也不敢得罪,只得熬得了送了过来。

    也是合该生事,厨房里送银耳羹来时正与张秋桐撞在了一处。张秋桐起先只以为是王熙凤那里要吃,倒也不以为意,随口就笑道:“奶奶这会子吃了,一会子用晚饭时该吃不下了。”那厨房里的婆子哪里知道张秋桐和花珍珠势如水火一般,见眼前站着个出挑的美人儿,穿金戴银的,知道是琏二爷房里有体面的人,只不知道是哪个,不敢得罪了,堆了笑脸就道:“回姑娘的话,这是花姨娘的。”张秋桐原要走开,听了这句立时就转了回来,把食盒的盖子一掀,见里头搁着一碗红枣莲子银耳羹,扑鼻的甜香,柳眉立刻竖了起来,把食盒盖子往下一掷,冲着那婆子就道:“什么花姨娘!她是你哪门子的姨娘?是摆了酒了还是祭告了祖宗了?我呸!老太太不过看着她肚子份上白说几句,她倒是会蹬鼻子上脸!我只瞧不上这样轻狂没廉耻的人!”说了转身要走开,袖子一带正带着了那食盒,不想那婆子正低了头要把食盒盖子阖上,全不提防,食盒一侧,里头那盏红枣莲子银耳羹尽数翻到在地。

    那婆子见打翻了银耳羹,自然着急,一把就把张秋桐的袖子扯着了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花姨娘现拿了银耳莲子来叫我们熬的莲子羹,姑娘好好儿的就把它打翻了,叫我们如何同花姨娘交代去?姑娘可不能走,同我一块儿去花姨娘那里讲明白!”张秋桐起先见打翻了红枣莲子银耳羹倒是有些儿歉意,见着婆子这样,倒是把妒意怒气一块儿勾了起来,把袖子一甩,脸上冷笑道:“我同你去讲什么?可是我夺了食盒摔的?分明是你自己摔的,这会子反来赖我,可是看我好说话?我看你想错了心了!”说了依旧要走。

    不想那婆子把食盒一甩,把两个手来拖住张秋桐,满口叫道:“姑娘,你就是二爷的人也要讲些理,不然我们就到二奶奶处评理去!”张秋桐叫那婆子托着,又看四周小丫头们都看了过来,便是花珍珠那里也开了窗子看过来,格外觉得没脸,起手就把那婆子推倒了,指着婆子道:“这里多少人都看着你自己摔了食盒,你把什么脸来赖我!还在奶奶房前叫嚷要理!莫不是你以为你傍上了花姨娘这粗腿儿,连奶奶也能不看在眼里了!我只劝你省事些!那花姨娘倒是揣了两块肉在肚子里呢,可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呢!”

    她这里话音才落,就见花珍珠的房门一开,那小霜先冲了过来扑到张秋桐跟前往她肚子上一撞,就道:“我把你这黑心烂肚肠的,竟诅咒没出世的哥儿姐儿,我们姨娘软弱,我可不能答应你!”张秋桐哪里防备这个,就叫小霜撞倒在地,她也是个泼辣的性子,反手就把小霜扯倒在地,同小霜两个一面厮打,嘴上骂道:“小娼妇养的!你倒会看人下菜碟儿!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咧,不过是白叫声姨娘,你就当她是主子!就敢来打我!莫不是你看死我没那一天?我要是叫你白打了,我也不要活了!”小霜哪里肯让她,一面招架一面哭道:“我就是奴才又怎么样,难道姑娘不是?有嘴儿说人没眼看自己,可不要叫人把牙都笑掉了。”

    她二人在这里打,郑雪娥,傅绿云两个看着不像话过来要把她们分开,一时之间哪里分得开,还是平儿看着实在不像话,叫了几个媳妇过来把人分了开来,便是此时里头王熙凤叫人进去问话,平儿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就把话都回了。

    邢夫人听着张秋桐这样胡闹,自为丢了她的脸面,她是个有些左性的人,先不肯放过张秋桐,满口就要喊打,还是王熙凤在一旁劝道:“太太且息怒。太太请想,这满府上下哪个不知道秋桐是太太赏给二爷的?这会子不过两个丫头吵一回,太太就要扯到二门上去打,知道的说是太太是个方正的人,概不徇私,可要不知道的,只怕就要说太太不会调理人,把个闹事精送在二爷房里,太太脸上须不好看。”

    邢夫人听了王熙凤这几句,果然有理。别的也就罢了,唯独贾琏不是她亲生,她不过是个填房继室,要是叫人以为她故意把个奸刁的丫头给继子,还不知贾赦那糊涂的会怎么同她闹呢。邢夫人想在这里,就收敛了几分怒气,拉了王熙凤的手道:“好孩子,亏得你提点我,依着你的意思怎么样?”王熙凤听说把贾琏看了眼,笑道:“只不知道在二爷眼里是哥儿姐儿要紧还是心爱的丫头要紧。”

    贾琏见王熙凤凤眼斜睃,似怒似妒,似笑似嗔,其婉转风流之态更胜往昔,心上爱极只碍着邢夫人在,不好上前亲近,只得咬牙对着王熙凤把手指点了点,抬脚走了出去。外头张秋桐叫几个婆子拉着,云鬟散乱,雪玉一般的脸上有几道血痕,模样儿倒也可怜,见着贾琏出来,就拿着委屈的模样叫道:“二爷。”贾琏果然大步就往张秋桐跟前去了。张秋桐见贾琏一出来就往自己跟前来,十分得意,就拿眼瞪小霜,再不料贾琏竟是抬手就是两掌,直掴在脸上,张秋桐猝不及防,一时竟忘了哭,张大了眼看着贾琏。

    贾琏就骂道:“我把你个奸刁的婆娘!简直是个活夜叉!白辜负了太太疼你一场!你当我抬举你一回你就同奶奶比肩了?也不瞅瞅你自己的嘴脸,就敢咒我孩儿!是哪个给你的胆子!再叫我看见你这样张狂,拼着叫太太说我不孝,我也不能再留你!”说了转身就走了出去。贾琏这里前脚才走,后头王熙凤就走了出来,来到张秋桐跟前,做个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就是要闹,也要瞅瞅身份!如今从老祖宗起至太太,二太太,哪个不把珍珠腹中的孩子看重,连我都要上心,你居然说那些话儿!偏生是太太在家,听得分明,脸都气白了,不是我拦着,早把你撵出去了。如今连二爷都恼了,你也安分些罢。”说了,又把张秋桐看了眼,摇头叹气了回,也转身回去了。

    张秋桐站在原地,粉面上通红五个指印,只把牙根咬紧了,眼中都是泪水,偏是小霜还不肯放她过去,甩开了拉着她的几个小丫鬟朝着地上重重啐了口,冷笑道:“真是该!”张秋桐气恼至极,只是脸上叫贾琏打的地方还是火辣辣的疼,心中有些警惕,不敢再上前去,只是瞪着花珍珠的屋子,眼中犹如出火一般。还是傅绿云看不过眼,过来拉了张秋桐进房,亲手绞了面巾来与她擦脸,又劝说道:“你性子也太直了,她怀的是双生子,老太太都抬举她,二爷奶奶自然也要扈从,你这回子和她闹,岂不是自己寻不痛快?我劝你忍了这口气去,左右你也年轻,二爷也喜欢你,还怕你不能生吗?等你生下了个哥儿姐儿,自然不怕她。”张秋桐听了,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只拉了傅绿云道:“我要叫她平安生下孩子来,我也不能姓张!”傅绿云就劝道:“我知道你是委屈,这样的话也不是真心,只叫我听过就罢了,要是叫旁的人听了去,可是不死也脱层皮。”张秋桐忙道:“好姐姐,我也不过白说句罢了,你好歹体谅我,别外传了。”傅绿云听说,脸上就是一笑,道:“这是自然,我疼你你还不知道吗?”张秋桐又在傅绿云这里坐了会,这才回房。

    不想没过半个月就出了大事,花珍珠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半夜就闹去腹痛来了,小霜听着花珍珠喊疼,忙来求见王熙凤贾琏。也是夜深了,王熙凤贾琏两个已然睡熟了,平儿过去叫了几回才把贾琏唤醒,贾琏听着花珍珠腹痛,忙做个慌忙的样子出来,先差人去寻旺儿来。旺儿一般是睡下吵起来的,虽是一肚子气,听着贾琏召唤也不敢耽搁,换了衣裳过来,就在门外磕头。贾琏在里头抱怨了回秋桐不省事,屡屡气着花珍珠,以至于花珍珠胎气不稳固,说了半刻,这才使旺儿出去请大夫来。耽搁了这许多时候,待得大夫到花珍珠房里之时,花珍珠已然晕死在床,大半个床铺已叫鲜血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