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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正歇息,忽然听着西窗外有几个丫鬟说话。一个声音略高些的把个马道婆如何捣鬼,如何败露的事说得十分动听。又有个声音略低沉些的道是:“你们说这马道婆是宝二爷的寄名干娘,她干的那些事儿可别把我们家牵进去才好。”原先那个声音就笑道:“就是你多心呢。你也知道马道婆是宝二爷的干娘,便是有牵涉,左不过也是同上一层的主子们,哪里就能牵涉到你我了。”又有个道是:“这倒是,只是我们大太太,二太太都是有身份的,要是官府里发下文牒要她们往官府里同马道婆对质去,可是太没脸了。”
听在这里王夫人已然按捺不住,从床上翻下来,顾不得身上只着这中衣,就往西窗前扑过去。王夫人虽是失势,到底还是贾政原配嫡妻,她病着房中伺候的丫鬟依旧如云,便是赵姨娘周姨娘两个也在房中,看着王夫人这样,都过来搀扶,又劝道:“太太快别着急,左不过丫鬟们胡说呢。找出人来,交在赖大手上重重罚她们就是了。”赵姨娘更是笑道:“太太是个善心人。轻易不肯罚人的,何况不过是嚼几句舌头,哪里会当真呢。”
赵姨娘的话说得刺耳,王夫人这会子也心搭理她,用力把窗子推开,就见三四个女孩子的身影散了开去,走得极快,只留个背影叫人看去。瞧这些人的穿着不过是几个两三等的几个丫鬟,仿佛是躲懒儿在这里说话,叫房里声音惊散了。只是这里是荣国府正房荣禧堂的后墙,再没哪个人躲懒儿会躲在主人家卧房的背后。更有一桩,便是躲懒儿说是非,也不能说着前头屋子里住着的那个的是非,分明是受了人挑唆。王夫人,转念想道:“她们即能来这里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受了人挑唆,除了贾琏同凤丫头再无第三个人的。我若是这样问上去,她们有恃无恐,自然是要抵赖的,难不成我还同她们对嘴去?”想在这里十分气苦,更是把王熙凤贾琏夫妇恨得咬牙,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可想。
赵姨娘看着这样,她倒是认准了王夫人必然是心里有鬼的,不然不能急成这样,因此就笑道:“早知太太要拿人。我们就该着悄无声息地遣了人左右两头堵去,就地按下了,好好儿审问一回这满嘴不清不楚地嚼什么呢。难道太太也是她们说得的?”说了就拿着帕子掩着嘴儿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就朝着王夫人溜了过去。她这话听着是为王夫人开解,实则却是刻毒入骨,言语间倒是给王夫人定了罪一般。
王夫人听了这些话,气得颜色变更,把手指着赵姨娘,嘴唇儿哆嗦着,却是说不出话来。还是周姨娘看着王夫人脸色憔悴得可怜,过来拉了赵姨娘一把道:“赵姐姐,你且少说两句罢。丫头们的昏话岂是能当真的?且太太如今病着呢,可是受不得冤屈。”赵姨娘自为贾政偏心她,便是王夫人也不大在她眼中,何况活死人一般的周姨娘,见她过来相劝,就把鼻子一哼,冷笑道:“这话说得可笑。都说是清者自清,太太若是没做那等□□鬼弄神的事,听着我的话自然不能多心,那个要你假意儿讨好!”
王夫人听了这些,手都抖了。论起实情来,王夫人实实的不曾收买那马道婆。倒不是她秉性纯良,更不是她对王熙凤依旧有姑侄之情。只为她知道马道婆为人,最是贪婪,若是差使了她做这等阴私狠毒之事,便是把个天大的把柄放在马道婆手中,日后只怕纠缠个没完,不能了局,是以倒是真不曾收买了马道婆那老货儿捣鬼。可如今马道婆老货已然因巫蛊之事下了大狱,偏她又是宝玉干娘,素日来得也勤,所以叫人借此诬赖她,竟是百口莫辩。王夫人左右思忖了回,不得不强忍了这口气,颤巍巍转回了身,回在了床边,捱上了床,只觉得眼前昏黑心口烦闷欲呕,嗓子眼一阵腥甜,竟是又喷了口血出来。
这口血一吐把赵姨娘也唬住了,倒是住了口不说,脚下挪动闪在了一旁。彩霞彩云等丫鬟并周姨娘过去扶了王夫人,周姨娘又道:“好好的吃着药,如何还吐血。这些太医郎中的,便是不瞧着我们老爷,也该瞧着我们家大姑娘才是。”王夫人吐了口血,心头倒是清明了些,就想:我从前只想着元春丫头在宫里艰难,无事不要打搅她,如今看来也不得不叫她操心一二了。总是要熬过这个关节去。想在这里,脸上竟是有些狰狞。
赵姨娘躲在一旁看着王夫人脸上露出狞色来,倒也惊怕,看着周姨娘等都围着王夫人伺候,悄无声息地就退了出去。才到外间就见宝玉脚下匆匆走了过来。赵姨娘本要躲避,忽然福至心头,过来拦着宝玉,脸上堆满了笑,只说道:“二爷下学了?可瞧见我们环儿吗?
”宝玉看着赵姨娘,把眉头一皱,脸上就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因道:“姨娘。环儿也下学了,同我原是一路来的,这会子往姨娘房里去了。”赵姨娘就故意做个愤愤的神色道:“二爷也是去瞧太太的吗?二爷,太太方才很听了些闲话,正生气呢,才又吐了口血,可是叫人伤心。”说了,拿着帕子遮眼,借着帕子掩藏,就瞧了宝玉一眼。
宝玉这孩子论起外表来十分灵秀,本性也聪慧,只有一桩,他叫贾母,王夫人两个娇养坏了,竟是一点子肚肠盘算也没有,不肯把人往坏处想去,这也算是他的一桩好处了。这会子看着赵姨娘这样做张做致的,竟忘了赵姨娘同他母亲王夫人从来不和睦,只以为赵姨娘是一片真情,就道:“我母亲听着什么闲话了?竟能气得这样,可请太医了没有?”赵姨娘就道:“二爷可记得你那干娘马道婆吗?不想她竟是个毒妇,拿着巫蛊来害人,如今败露了,叫锦衣府拿下了,如今扣在大狱里。太太听说了,竟是气得吐血,二爷若是见了太太,好歹宽慰些。”宝玉这里还未听完赵姨娘的话,已然往王夫人所住的东耳房快步走了去。赵姨娘看着宝玉的身影,脸上一笑,这才得意洋洋转回了房。
宝玉听着赵姨娘的话,也不及多想,快步走到王夫人房里,见了王夫人,丫鬟们正要过来服侍他脱了袍服,宝玉已然在王夫人脚边坐了,向着王夫人道:“母亲别生气,马道婆虽是我寄名干娘,左不过是老祖宗当日怕我养不活,所以认的她,一年之间也不能来往几回的。便是她在外头做了什么,母亲在家里怎么能知道?若是为着这个伤心烦恼,倒是杞人忧天了。”王夫人听着宝玉的话倒也欣慰,便用手摩挲抚弄他,又问道:“我的儿,你才从学里回来,倒是哪个告诉你知道的?这样的事也不该叫你知道,白添了烦恼。”宝玉因道:“是儿子遇着了赵姨娘,她说与儿子知道的。母亲也别怪着赵姨娘,我看她对母亲倒是有敬畏之心呢,说起母亲的病来,也落了几回泪。”王夫人听了这样,暗把赵姨娘恼恨,恨她在宝玉跟前乔装个良善样儿。又悔自己从前溺爱太过,把宝玉养成了目下无尘的性子,竟是不能分辨人心真假好坏。王夫人到了这时候也不由烦恼,如今看来贾琏王熙凤两个正是动不得了,这荣国府大半是要叫他们夫妻两个夺了去,宝玉这样一个纯良的孩子竟是无靠了。如今看来,也只好为他谋一个得力的岳家,也好安稳了下半世。
王夫人计较即定,就又同宝玉说了回长短,问了回他的学业,慢慢地把话头引在了林瑾处,因道:“我的儿,我看着你表弟林瑾倒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们兄弟两个若是得了空儿,要是能一块儿探讨探讨,我心里也欢喜。”宝玉听着王夫人说林瑾,倒是不喜欢起来,脸上就露出几分不耐烦来,只道:“母亲休要提他。小小年纪,一肚子的仕途经济,同我探讨,倒是耽误了他的锦绣前程。”王夫人听着宝玉不喜林瑾,不免劝道:“你表弟小你五六岁呢,正是不懂事,你何必同他生气。便是瞧着你姑妈的份上,也不该同他计较。”宝玉素来觉得贾敏言行如闲云野鹤一般,听着王夫人这样讲说也就罢了,点头答应,又道:“这也奇了,表弟同表妹是一个父母的,倒是天差地远两个人,林妹妹倒是从不说仕途经济这样的混账话。”宝玉说这话时,全不想黛玉甚少同他单独说话儿,便是说话,也不过泛泛,哪里能说到这个。
王夫人这里看着宝玉夸赞黛玉,更是拿定了主意,又同宝玉说了回话,也就叫彩霞送宝玉回房去。看着宝玉走了,王夫人立时从床上撑起来,命彩云磨了墨,提笔给贾元春写了信,用蜡封缄了,又在妆奁里取了张银票,使人传了赖大来,将银票同信一并交给了赖大,使他往宫里给贾元春贾贵人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