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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傍晚陈队长开了广播把队里乡亲都叫到屋场上分鱼,还有昨儿去城里卖柿子的钱也一道儿分了,大伙儿都乐得不行。
这年头农村里挣点钱不容易,地里一年也就打那么点粮食,交了公粮后连剩下的口粮都不多,哪里还能卖什么钱。虽说卖柿子一共才得了□□十块,分到各家手里头也就三五块钱,可已经让大家喜出望外了。尤其是队长叔和三叔,两人代表队里去城里卖货,每人各得了两块钱的工资兼伙食补贴,喜得合不拢嘴。
因为刘江在我家里头吃饭,分鱼的时候陈队长特意给我算了两个人头。大伙儿也没意见,还连说刘江今儿出了大力气。另外,队长叔还分了一块钱给我,算是我帮忙推销的工资。
虽说我对这一块钱不在意,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也算是给以后陈家庄的发展起了个带头和模范作用吧。小明远在一旁瞧着我,好像比我还高兴。这小家伙小小年纪,难道已经知道钱的作用了。
晚上家家户户都开火烧鱼,整个队里都弥漫着浓浓的鱼香。也就我家里例外,今儿晚上的大餐是泥鳅。
大伙儿都说泥鳅有一股子土腥气,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东西常年生活在泥浆里头,身体里透着土腥味再正常不过,所以一般情况下得先把它们在清水里头放几天再吃。不过我今儿实在有些馋了,也顾不上这些,先挑了约莫十来条大泥鳅,估摸着有两三斤,在水里头洗了洗,然后吩咐刘江一古脑全杀了。
刘江在我家吃了两顿饭以后就对我们家厨房死心塌地了,不管大伙儿怎么说,反正一切以我的指挥为标准,让干啥就干啥,一点也不推托。这可好,连烧火的人都有了,小明远也暂时从灶下解放了出来,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热闹。
因为这时候粮油紧缺,尤其是植物油,有钱也买不到,村里的乡亲们吃的大多都是肥猪油,要换做2010年都没人吃的,可这会儿卖得比猪肉还贵,大家伙儿用起来自然也心疼。有时候做菜就直接下锅,连油都不放,怎么可能好吃。
可我家里头不存在这个问题,空间里头的植物油都堆成山了,想怎么吃怎么吃。
先把洗干净的泥鳅切成手指头长短的段儿,用盐腌一会儿,再用中火把它们全给油炸了。炸的时候泥鳅的香味就直接漫了出来,那香味儿简直像带着钩子,能把人的馋虫全给勾出来。刘江的肚子都开始叫唤了。小明远则站在了小凳子上,趴在灶台一个劲儿地咂嘴巴。
泥鳅炸熟后先捞起来,剩下一大勺油烧热,再把早切好的葱姜蒜和辣椒末一起放下去炒,等炒香后再把泥鳅放下去一起混炒,然后放料酒焖香,最后收汁起锅。一端上桌子,那两位的手就直接上去了。
等到上桌吃饭的时候,盘子里的泥鳅就只剩下一半。不过这会儿,我们三个也差不多都饱了。隔壁的大河估计是闻到了香味儿,抱着两岁的妹妹燕子过来敲门,一进屋就使劲儿吸鼻子。我赶紧给他拿了两双筷子,让他跟燕子一起坐。
才坐下,三叔和三婶也来了,还没进门就在院子里大声地说道:“慧慧,你们家做啥好吃的了,整个村子都闻到香味儿,简直香得邪性。”
我赶紧把他们两位请进来,一人给了双筷子,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有这几位帮忙,剩下的半盘子泥鳅迅速就扫了底,三叔一边吃还一边大声地感慨,“还是慧慧会吃东西,要不换成俺们这些粗人,只晓得这泥鳅一股子土腥气,哪里晓得还能这么吃。”
我赶紧道:“三叔要是喜欢,一会儿您端一盆回去,反正我这里多得是。”
三叔还没会话呢,三婶就先回绝了,“千万别,这东西也就你们家能做。瞧瞧这盘子底下的油,都能炒好几个菜了,俺们家那一坛子猪油还打算留到明年春天来客人的时候用的呢。要真学你这样,估计不等到过年就没了。”
三叔连连称是,罢了又笑道:“要哪天真馋了,就来大妹子这里打牙祭,那不是更划算。”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小明远也抱着大海碗跟着大伙儿傻乐。
小明远跟刘江的那一场打斗不仅没有使两人翻脸,反而成就了他们俩的革命友谊,现在俩人好得不得了。
刘江这好为人师的家伙不知怎么发现了小明远读书的天赋,没事儿就教他背几首诗,算算数什么的,小明远学得越快,他就越有成就感,到了晚上还老缠着不走。有一次还试探性地问我以后能不能把小明远带走去城里读书,被我一个眼神吓得一顿饭都没敢过来吃。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居然想来抢我的宝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本以为过不了几天刘江就该哭天喊地的要回城,可出乎我的意料,这个下乡的大学生居然迅速地跟老乡们打成了一片,过了不到半个月,他已经能操着一口带着些方言的普通话跟老乡们唠嗑了。要不怎么说这会儿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呢,这智商就是高。
腊月里下了好几场雪,整个村子都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纯粹而干净。
这可真正地到了猫冬的时候了。
我这个南方人也第一次见识到了东北的冬天。在家里头有炕烧着倒还暖和,可只要一出门,那彻骨的寒意就像刀一样直直地剖进我的身体,无处不在。
好在这大冬天我也不需要出门,大部分的时候都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炕上跟小明远玩亲子游戏。可让我郁闷的是,小家伙一点也不像别的三岁小朋友那么可爱。
他不是应该喜欢跟同龄人玩吗,比如铁顺大哥家两岁的燕子,比如二柱子家三岁半的小马驹,可他却嫌弃人家幼稚——他现在连阿里巴巴的故事都不听了,自从刘江给他讲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以后,他就开始缠着我说历史。这至少也应该是人家小学生该学的东西吧。
回头想一想,我三岁的时候在干啥,在幼儿园跟一大群刚刚换下尿布的小屁孩儿们唱歌跳舞做游戏,动不动就向老师告状谁上课的时候又偷吃东西做鬼脸了,抑或是为了一颗糖或是一朵小红花跟人哭鼻子吵架。
那才是幼儿园小朋友该做的事,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而不是像我们家这位一样,整天锁着眉头作小大人状,好像整天都在忧国忧民,有着什么了不得的想法。
如果他是个女孩子就好了,我可以给她梳头发、编辫子,和她一起给洋娃娃做漂亮的衣服。可是对着我们家这位小大人,我连积木这种低难度的玩具不好意思拿出来,生怕会被他笑话。
幸好还有刘江在,这样的大冷天,他带着小明远一起跟队里的一群大孩子堆雪人打雪仗,弄得满头大汗浑身湿透了再回家。
“明儿车老把式和铁顺大哥要去打猎,”刘江叉起一大块红烧肉狠狠咬了一口,满意地连连点头,咂了咂嘴,才继续道:“我跟他们说了,明儿带着明远一起去。估计得有两天回不来。”
“打猎?”我一愣,然后立刻转头看向小明远。他马上心虚地低下了头,尔后又迅速地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我,一脸的期盼。
我忽然有些不高兴了,就好象,自己忽然被他们隔离了开来。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连说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这么定了?他还这么小,这么大冷天还在山上住,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得了。更重要的是,他才三岁就怎么能自作主张了呢?这么发展下去,以后还了得?
我一不说话,刘江和小明远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刘江知趣地把脑袋都埋到桌子底下去了,小明远则怯怯地放下筷子来拉我的手,脸上满是紧张和不安,小声地道:“姑姑,你别生气,我不去了好不好。”
我还是不说话,斜着眼睛看刘江。刘江赶紧把手举起来,作出投降的姿态来,“行,是我的错,我错了还不行吗。”
“那你说说,你错在什么地方。”我虽然跟刘江说话,眼睛却看着小明远。他更加不安了。
刘江哭笑不得,估计他有很多年没做出认错这样的事儿了。只不过见我这会儿脸色实在难看,才轻咳了两声,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我不该说要带小明远去山上。唔,他还太小。要不,那明儿还是不带他了。”
“姑姑,我明天不去了,真的。”
我感觉到小明远的声音有些颤抖,心里头一软,这脸就怎么也板不下去了。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我正色道:“不是姑姑固执非不让你上山,只是今天你们两个不是这么办事的。既然要上山,为什么连跟我商量一声都没有就决定了。我们是一家人,再小的事情也得商商量量的才能下决定,知道吗?”
小明远红着眼睛使劲点头,“姑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行了,那就吃饭吧。”我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凝重,既然他知道错了,也没必要死追着这么点事儿不放。可问题是,我到底让不让他上山去呢?
整整一晚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晚上小明远睡得有些不踏实,双手抓着我的睡意领子使劲儿地朝怀里拱。我以为他冷,伸手摸了摸他身上,后背都出汗了。
“姑姑…”他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
我以为他醒了,赶紧坐起身点蜡烛。等烛光照见他的小脸,才发现这小家伙居然还睡得沉沉的,小脸已经开始变圆,嘴巴嘟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梦,眉头微微地蹙起,表情严肃得很。
“乖,”我吹灭了蜡烛,打了个哈欠继续缩回被窝,一伸手把小家伙抱在怀里,柔声道:“姑姑一直在……”
至少…会陪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