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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明远做事情一向雷厉风行,第二天我下班的时候,他就已经装了一车的东西在单位门口等着我了。我问他,“这是干啥呢?装得跟搬家似的。”
他笑,兴奋中还带着一股子得意,“昨儿不是说了要正式提亲吗?”
我昨儿是这么说的吗?我好像就说,结婚的事儿得跟我妈商量来着。
然后我们俩就开着这拖箱似的车去了我爸妈家,结果人还在楼底下,明远就朝着上头大呼小叫的。我觉得特别奇怪,他一向挺有礼貌的,从来不会做这种公共场合大喊大叫的事儿。不过当我老爸笑意难耐地从阳台上探出头后,我立刻就明白了——我们家最难搞定的永远不是太后。
一会儿,老爸恨不得把整栋楼的邻居都叫下来帮忙搬东西,他自个儿则背着手跟个巡逻老爷似的走上走下,偏偏还故意摆着一副无比严肃的神情,看得大伙儿纷纷打趣他。“老钟啊,这回是女婿上门了吧。”
老爸嘿嘿笑了两声,从一大堆箱子中拆了一条中华烟,给帮忙的大伙儿一人发了一包。有着急的阿公立刻就拆了包,点上一抽,美得直叫唤,“哎哟,是真货。”
老爸立刻不高兴了,板着脸骂道:“谁还拿假货糊弄你不成,真是的。”说罢又赶紧把烟给收了起来,嘴里还小声地嘀咕了几句,估计是在骂人。
邻居们在我家里坐了一会儿,晓得今儿明远有重要的事要说,大家伙儿说了几句话就都告辞了。老爸今儿露了脸,心情特别好,从明远进门起他就喜滋滋的,一直到明远跟他提起要和我结婚的事儿,他都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应了,没怎么为难他。
倒是老妈今儿一直怪怪的,终于等到明远陪着老爸喝酒的时候把我给叫进了屋,关上门,压低了嗓门,板着脸,神神秘秘地问我,“你们俩怎么忽然这么急,是不是——那个,有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老人家说的有了到底是啥意思,顿时弄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恼地回道:“妈,你瞎说什么呢?”
“那要不怎么这么急?”老妈见我这反应,估计也知道自己猜错了,笑呵呵地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这不是现在流行这个嘛。你们俩又这么急,我这不就瞎想了。对了,你们俩怎么忽然这么急急忙忙地要结婚呢?才认识了多久?会不会有点太赶了?”
我万万没想到,最后提出意见的会是老妈。以前只要说起谁家闺女又嫁人了,她都会一脸郁郁地抱怨说“咱们家闺女也不晓得以后嫁不嫁得出去,可愁死我了。”我以为,她只要听到有人肯娶我,一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把我打包送出门。
“哎呀,你傻看着我干啥?”老妈皱着眉头点了点我的额头,“说你呢?那明远人是不错,可年纪会不会大了点,他比你大八九岁吧。”
“哪有!”我立刻反驳道:“八岁都不到呢。再说他看着显年轻,男人大点有什么关系。”
老妈立刻捂着嘴笑起来,“行了行了,瞧瞧你,都还没嫁过去呢,就着急替他说话了。”
我的脸上又开始发烧,特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她。老妈却不说话了,屋里一时沉默起来,过了许久,才听到她压抑而沉闷的声音,“哎,真想不到我的慧慧一下子就要嫁人了。刚出生的时候,还那么小,那么软,什么都不会,就会哇哇大哭。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最后还是便宜了明远这孩子。”
我的眼睛酸酸的,有些难受。可到底忍住了没哭出来,抱着老妈摇呀摇,哼哼唧唧地撒娇道:“要不,我不嫁人了,就留在家里头留一辈子。”
“得了吧,”老妈拍了拍我的脑袋瓜子,笑道:“姑娘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六成仇。不说外头那小子,你爸到时候都能跟我打起来。别看他对着明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其实心里头满意得很。过了这村儿没这店,以后要找明远那样让人放心的孩子可不容易了。”
于是结婚的事儿就算说定了,不过日子还没定下来,一来老爸非要去找个算命的老先生看日子,二来我们家亲戚多,结婚的程序也麻烦,所以不是一两个月能安排好的。不过出门以后明远偷偷给我商量,是不是下周就去把手续给办了。
这回我没反对,然后他的情绪明显高亢起来,一路上把车开得都快飞起来了。
结果去领证的日子还没定呢,他就又回北方去了。c城总部离修好还有很长的时间,所以公司绝大部分的业务都在d城,明远身为公司老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公司似乎忽然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他走得特别急,连电话都是在机场给我打的。我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很能理解他,握着电话仔细叮嘱了一阵,最后道:“工作要紧,你路上小心。”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慧慧,对我来说,最要紧的是你。”
这家伙……总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冒出一句情话,虽然不像电视里台词那样甜得腻死人,却也让人心里头暖暖的,就好像大冬天的喝了一杯热茶一般温暖。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原本的沮丧情绪一扫而光,心情好得就像坐云霄飞车,见谁都乐呵呵的,连领导都忍不住开玩笑地问道:“慧慧心情这么好,不会是好事近了吧。”
我坦然地笑着答:“是呀,就准备去领证了。”
领导愣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笑呵呵地祝贺道:“恭喜恭喜,这可真是件大喜事。我就说嘛,看对上眼了就赶紧结婚,干干脆脆的,别整那些有的没的。那个谁,谈个恋爱跟八年抗战似的,临了临了要结婚了,掰了。你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些什么事儿,我们年轻的时候……”然后领导又一次兴致勃勃地把他当年怎么跟夫人一见钟情的往事跟我们唠叨了一遍。
单位的消息传得就是快,没两天,大家伙儿都晓得我要结婚的事儿了,笑嘻嘻地要糖吃。
和我一样高兴的还有刘浩维,他升职了,承蒙领导器重当了个小官儿,然后调到了省厅。不过这样一来他就没法再在我家里住,因为省厅在南郊,从我家出门光是公交车就得转两趟,要是遇上上下班高峰期,没个个把小时根本到不家。
刘浩维迅速地在单位旁边租了个小套间,又迅速地搬了出去。我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明远的时候,他在电话那头都快乐傻了。
不过他就算再有心,隔着千山万水的也没法立刻冲回来,只得在电话里头过过嘴瘾。我也不说他,任由他想去。
周四的中午,我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问:“你是林霞的朋友吗?麻烦来一趟警局。”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吓得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我实在想不出林霞做了什么事儿能进局子,而且,她家就在c城,怎么不给家里人打电话,非要找我。还有就是——刚才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那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我跟领导请了假,然后打了车赶紧赶到警局,里头已经是一团乱遭,大厅里头全是人,吵吵闹闹就跟菜市场似的。更可怕的是,居然还有人负伤,虽然都不重,但是瞧着怪吓人的。
这情况好像不大妙,早晓得就该给刘浩维打个电话,他跟警局这边的人熟,要有什么事儿也好招呼一声。
许是我这一身干干净净的显得有些突兀,很快就有警察过来问我了,“你干啥的?”
我赶紧回道:“我刚接到电话,说我朋友在警局。她叫林霞。”
“哎哟,就是她呀。”那小伙子立刻乐了,使劲儿朝我招手,“你过来过来,我领你过去。”
看他这神情,倒不像出了什么严重的事儿。我狐疑地跟着他,快步朝楼上走。
小伙子一边引路一边跟我聊天,脸上怎么也控制不住笑意,“我说你那朋友挺猛的哈,一把拽住我们队长不撒手。这会儿还没松呢。嘿嘿,那可是我们特警队的副队长,那身手……”说着他就开始坏笑,眼神儿都暧昧起来了。
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真没大事儿,兴师动众地找我过来敢情是解救他们队长来了。
“就这儿了,”小伙子站在一件虚掩着门的办公室门口不动了,笑嘻嘻地道:“要不你自己进屋吧,我…就不进去了,嘿嘿。”
我估计那个什么副队长这会儿的形象不怎么高大,要不这小伙子也不至于这么忌讳。
敲了敲门,屋里有人不耐烦地喝了一声,“谁呀?”
我索性直接推门进屋,果然瞧见林霞紧张兮兮地拽着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的胳膊不撒手。那人正气急败坏呢,一回头瞧见我,猛地愣住,过了好几秒,才像见了鬼似的忽然跳起来连连往后退,“鬼呀——”这一甩,倒是终于把林霞给甩开了。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怎么了怎么了?”外头候着的那小伙子估计听到屋里声音有些不正常,立刻冲进屋来,正瞧见他们的特警队副队长两腿发软地险些倒在地上,马上又转过身,一本正经地朝我道:“那个啥,咱们啥也没看见。”
这小伙子还挺逗。
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个什么副队长的情绪了,三两步冲上前把坐在地上傻愣愣的林霞扶起来,低声问:“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小伙子背对着我们大声道:“你没看新闻呢,上午五一路那边有个持枪抢劫杀人案,你朋友是目击证人,吓傻了。”
我仔细看林霞,果然还傻愣愣的没反应过来,这回可逮住我了,一把抓住我的手也不撒手了。
前头那副队长终于扶着椅子起身了,脸上还是又惊又恐的表情,使劲盯着我地上的影子看,看完了又盯着我的脸,一边看还一边小声地感叹,“还真是…一模一样。”
我一听这话心里头陡然一动,忽然想起前些天明远跟我提过,说他的那两个朋友古恒和王榆林一块儿调c城来了。如果他见过我的话,那么这个就是——“古恒?”我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他脚上一滑,险些又跌了一觉,声音都在发抖,“钟…钟….真…真是你啊。”
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这好端端地忽然出现在面前,难怪人家以为我是鬼呢。
“那个——”我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小声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跟那个…长得挺像的啊?”
“那你到底是不是啊?”古恒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真奇怪,人怎么会这么怕鬼呢。再说,我以前也应该没把他怎么样过吧。
我赶紧解释道:“就是长得像而已,真的。你瞧瞧,我都有影子。”我还特意在窗口走了几步,那古恒终于擦了擦汗,渐渐恢复了常态,吁了口气道:“人吓人,真是吓死人。那个——哎呀不对呀,”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怎么认识我?”
我忽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话了,犹豫了一下,索性还是说了实话,“我…是明远的女朋友。”
古恒又傻了。
半个小时后,王榆林也接到古恒电话赶过来了,进门瞧见我,先是一愣,尔后很快显出了然的神色。果如明远所说,王榆林的脑子比古恒好使——他是个难得的不让人反感的聪明人。
反正古恒一直没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尤其是他知道我也叫钟慧慧以后,脑子估计一直处于混沌状态,这会儿已经死机了。
先前领我上楼的小伙子也早就聪明地避了开去,大大的办公室就剩我们四个。
“你…那个…几岁了?去过d城吗?”古恒还有些不死心,忍不住继续追问。
我反正就摇头。我的履历没有丝毫问题,就算他再怎么追查,也追查不到任何线索——要不是明远跟我说,就连我自个儿也不信呢。不过那个王榆林一直没说话,我总觉得,他好像猜到了些什么。
古恒问了老半天一无所获,似乎终于有点相信我跟他的钟阿姨只是长得很想象的说法了。过了一会儿,这个性格大大咧咧的家伙就开始接受了我是明远女朋友的事实,甚至开始满嘴跑火车地说起我跟那个“钟阿姨”多么多么想像,明远对“钟阿姨”又是多么的依恋,甚至是“她”过世时明远的种种异常……
“明远他…真的…精神失常了?”我的心一直在狠狠地跳,手也在发抖,浑身上下跟虚脱了一般没有力气。对于“我”离开后的那段时间,他每次都是一句带过,所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曾经经历过那样的痛苦和悲伤。
那时候他才多大,十六?十七?
这么多年,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等待?
这一切,我已经无从得知。我现在知道的只是——我想要见他,想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