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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羊皮纸本,布拉德里克揉了揉鼻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弗雷德,说道:“这就是你想好的献给使臣大人们的戏剧?”
弗雷德点了点头,“这是我最近写的故事的大纲。您觉得满意的话,我就可以开始写剧本了。戏剧主要是以对话来的,包括内心戏都会用语言描述出来,所以到时候看的时候,应该比这个大纲更加震撼。”
布拉德里克舔了舔嘴唇,“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这个作品的名字,你觉得叫什么?”
“《悲剧》。”弗雷德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叫《悲剧》。”
“这个名字真的好吗?看到名字,似乎就能让人猜到剧情的走向,看到结尾是不是就少了一点意外?当然,我是外行,只是提出一点点建议。”
“我觉得还是就叫《悲剧》比较好。”弗雷德这次十分的固执。这个故事的大纲来自于他以前看过的港剧,从里面选出了几个比较有冲突的人设。
不过外国人的名字实在是太难取,所以他就把自己认识的人的姓和名来了个排列组合,写起来便就顺利了不少。
“我有几个地方,没有想通,觉得不是很合理。威廉这么爱齐妮亚,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布拉德里克提问道。
“因为她杀了他的父亲。”
“但他的父亲,也杀了齐妮亚的父亲呀,这样看,还是不等价,他这是不讲理。”
弗雷德露出了笑容,“是的呀大人。这个故事的开始,就是因为不讲理。沃克不讲理,他的儿子也不讲理。所以讲理的佩恩和齐妮亚就这样死去了,估计他们到死,都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讲理。”
“那你整个剧本,创造出沃克这样的角色就有问题,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胡搅蛮缠的人吗?把一切问题都归给别人,对自己做的一切都感到心安理得,还自以为能得到上天的宽恕,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布拉德里克愈发困惑。
“当然有,大人。”弗雷德脸上的笑容开始收敛,“不只是人,大人。”
很快,他便回味过来,弗雷德话里的含义。
沃克不是人,是国家。
国家之间的征伐与伤害,本来就是不讲理的。
而为了师出有名,则会故意人为的制造一些理由。
就跟他们与尤若普之间的战争一样,也是自己硬搞出来的受害者,把尤若普塑造成了万恶不赦的魔窟。
明明知道对方在嘲讽自己,他却不能发作。
国家之间的事,不能简单地用理来言说,但他本人还是讲理的。
所以最后,威廉还是会杀死齐妮亚是吗?他看向弗雷德,顿时五味陈杂。
“有时候,人还是不能太聪明。”布拉德里克下了定语。“你觉得你的这个剧作,真的能在厄美加使臣面前上演吗?”
“嗯,演员和语言方面是有点问题。我们这儿女性少,如果要选女演员,要么得从地牢找,要么就得从妓院找,这是有点麻烦。而且她们不会说厄美加语,可能到时候剧本还得用尤若普注音来写一版,可能在感情上就没那么到位……”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细节上的东西。”
弗雷德想,这只老狐狸为什么总是能这么快就发现问题,而且每次都不会跟着自己的节奏走。
大概是因为对方和自己的智力并没有差别,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并没有让他觉得舒服。
“大人,如果什么东西都要和现实扯上关系,那不是太无趣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在虚拟的东西里寻找现实依靠呢?”弗雷德耸了耸肩,“看完之后,大家感叹一下威廉和齐妮亚爱情的命途多舛,感叹一下沃克这个人真该死,感叹一下佩恩真是过于善良可怜,不就好了吗?戏剧就是这样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含义,每个观众都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不过,我想,这种东西呈现在厄美加使臣面前,他们一定会觉得分外新奇吧。让他们开心,不才是大人您最想看到的事儿吗?”
布拉德里克知道自己正在被说服,或者说,自己正假装被说服。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我有些饿了,你先帮我做点食物来,等会儿我们再来下一把棋。”
等到弗雷德离开之后,他又拿起放在桌上的羊皮本。当把正面翻过来,他看到右下角写着的“阿德”。
这个本子,是在弗雷德床下藏着的那本。
一开始看剧本大纲的时候,是弗雷德自己翻好递过来的,所以他还没有发现这两个本子是同一个。
此时,他不由翻开了第一页,上面写着“当布拉德里克大人的侍仆的第二天”。
回想了一下,似乎正是那天他向自己要了纸和笔要画炊具设计图,这对得上。
“今天给大人做了烩牛肉,大人非常开心。我也有了奖赏,拿到了纸笔,就能用来记录一些有趣的事情了。”
他往后翻去,日记并不是每天都有写,中间有不少日子都被跳过。
一开始都是尤若普语,后来就掺上了不少厄美加语,从第四十天的日记往后,就变成全厄美加语。
那一页写着,“在布拉德里克大人悉心的教导下,我的厄美加语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太好了,我越来越能融入这儿了。”
布拉德里克的心微微一动,似乎床下刻着的那些痕迹也能有新的解释。
如果不是每天记日记的话,难免肯定会忘记日子具体几何,但如果有了划痕作为提醒,似乎就能准确无误。
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想离开这里。
对弗雷德的监控没有一天落下,回来汇报的士兵,总是事无巨细,将他的行动轨迹描述得半分不差。
如果他真的有想逃走的想法,从他给他自由的第一天开始,应该就会准备。
但直到今天,都没有人发现过他的异样。
“大人,天气凉了,今天就吃羊肉饺子吧。”等弗雷德再次回来的时候,手上伴着一个银色的盘子,里面盛放着白色的月牙形的物体,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刚刚看的剧本里白色的桂花糕。
弗雷德看出他的犹豫,连忙摆手道:“大人,您放心,这绝对是无害的。这个东西叫做饺子,外面是用面粉擀成皮,中间包着羊肉。如果觉得味道淡,可以用这个蘸碟。”
盘子旁边,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有一些透明的液体。
布拉德里克用叉子叉起一个,放到透明液体里滚了一圈,送入嘴里。
好烫,这是他舌头传来的第一感觉。
紧接着,便是一阵柠檬的香气,原来透明液体是柠檬汁混合粗盐。
当咬破外面的面皮,羊肉特有的膻味便在嘴里弥散开来。肉汁鲜甜,轻轻一咬,便化开了,暖意便顺着食道直上心头。
“大人,这个食物,在我的家乡象征着团圆。每年冬天到来的时候,就会吃饺子。”弗雷德在一旁讲解道。
“冬天还真的来了啊。”布拉德里克不由感叹,然后抬眼问弗雷德,“你来这儿多少天了?”
“具体的不太记得了,在地牢的日子度日如年。不过,当您的侍仆的日子我倒是记得很清楚,今天刚好是第53天。”弗雷德谦恭地回答道。
“不错,你记得很好。再过两个多礼拜,使臣们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会把你介绍给他们。”布拉德里克悠悠然开口说道,“你今年多大来着?”
“回大人,14岁。”
“这么年轻的么?”布拉德里克忍不住感叹,接着,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14也好,还有很多可能。再过两年,你就加入军队吧,等建功立业了,以后升到军阶也不成问题。以你的能力,我想应该很容易达到。”
弗雷德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笑容,点了点头。
明明是应该开心的,他换取到了布拉德里克的信任。
他用了53天,做了许多自己不愿做的事,甚至还杀了一个人。
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已经决意可以牺牲任何人。
但此刻,他却依然感到了空虚以及悲伤。
如果是在和平时期遇到对方,说不定他们真的能成为朋友。
两人年龄还有不小的差距,配得上“忘年之交”作为形容词。
心中似有郁结,所以在下午下棋的时候,他第一次输给了布拉德里克。
“你最近退步可太明显了。规则都是你制定的,向来也是你看的步数比较多,怎么,今天还会输给我?”布拉德里克不由露出了笑容,开始嘲笑起对方来,“想来还是你最近妓院逛得太多了吧。年轻人,还是得有点节制。”
弗雷德的表情有些错愕,“大人,您知道啊?”
“在这个侯爵领,如果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可能才是比较让人惊讶的事情吧。”他轻轻咳了一下,“男女之事,又不甚美丽,你还是不要太醉心其中了。”
“大人这说得,似乎很有故事。”弗雷德忍不住八卦起来。
不过布拉德里克并没有回应他,只是将“士兵”对准了自己的国王,“你被将军了。”
弗雷德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早就已经算出来的吗,还真的要来体验一次啊,他认输还不行吗?
不过,对方说不定一大把年纪还是个老处男,这让弗雷德不由内心狂喜。
不过,很快他又回过神来,自己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还不是连嘴都没有亲过,稍微碰触一下异性的身体都能脸红心跳个半天。
此时,他看向布拉德里克的眼神倒是充满了“难兄难弟”的理解感,让对方觉得有些发毛。
下完棋后,弗雷德趁着空隙,骑马来到了城外的妓院,轻车熟路的进入了齐妮亚的房间。
这些日子,她都没有接客。毕竟弗雷德的钱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让负责管理妓院的军官都免不了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弗雷德趴在桌子上,看着对方拿着缝针,不断举起落下,便在羊皮上落下细细密密的针脚。
他不由感叹,女性的手真是人间瑰宝,他送来的不规则的羊皮,在对方的裁剪下,这么快就成了包的模样。
“你知道吗,我把你的名字当做女主角,写进了我的剧作里。以后要是这部剧红了,那大家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了。”
就跟《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朱丽叶一样红。
他想。
齐妮亚只是笑笑,她的眼睛始终停留在面前的包上,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破坏了现在精致的走线。
“这几天,你每天都来,不会被人怀疑吗?”她问道。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进妓院怎么会被人怀疑呢。”他自嘲地笑笑。
“为什么是我呢?”女人问道。
这个问题,没有具体的答案。弗雷德一开始,便只是想随便找个女性,只不过年龄比自己大许多,自然更好。
毕竟,他好歹也是个男人,年轻的女孩对自己来说还是有性吸引力的。
只是她们承受的已经太多了,有些自然的行为,已经变成了折磨。
他有些庆幸,还好当时选择的是齐妮亚。
她看起来好像自己的妈妈,当然,他指的不是约瑟琳夫人。
“好了。”收完最后一针,羊皮挎包已经制作完成。“包袋我用麻绳加固了几圈,应该不会断,你试试?”
弗雷德走过去,接过了包,然后挎在了肩上。
长度刚好合适,包的大小也足够装不少行李。
“很好,谢谢你。”
齐妮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看到对方脸上雀跃的表情,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做好了这个包,他来的日子便不会持续太久了。
她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此时他们四个的影子,和弗雷德重叠在一起。
“走吧。”她在心底说着,“一定要离开这儿,得到真正的自由。”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弗雷德回过头来,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和这个妓院里的所有人,都会得到自由。”
或许她等不到那一天,可这个时候,心里突然燃起了希望。
“好。”她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连在一起,看起来颇为慈祥。
回到自己的房间,弗雷德拿起一旁的打火石,点燃了蜡烛。他将包的内里翻了出来,在火光的炙烤之下,里面渐渐浮现出一张图来,伴随的还有升腾的柠檬香气。
这是侯爵领的地形图,是他制定逃跑路线的必须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