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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破楚三十万足矣,至不济,四十万绰绰有余,为何执意要求六十万众?”
王离结束了楚地的奔波,回到咸阳武成侯府。
其父王贲留守三川郡弹压三晋,不过即使王贲在府上,也不敢直接这么问王翦。
老将王翦的赫赫武功不仅对外,府上也是一直军法治家,如同一个简化版的军营。
不过,隔辈亲就有这样的好处,王离又是王家未来家门延续兴旺所寄,在祖父面前就要少了许多拘束。
王翦躺在摇晃的藤椅上,这还是破新郑后流入咸阳的新式坐具,阖着双目,也不回声。
这个嫡长孙哪里都好,军法韬略也甚是出色,只是在沉稳静气方面还有待磨砺。
不过,他这股冲劲还真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王家不就是靠着这股生牛犊子劲儿,这才跻身豪门,位列高爵。
想到这里,王翦睁开眼,露出少许的慈爱,“一眨眼,离儿都已经这么大了。”
“想当年你坐在祖父膝上,吵着要听祖父驾车作战的故事,现在连战车都开始脱离大秦编制了。”
“哼,蒙家靠着长城边塞,草原上的马匹,特别是河套大马,供应不绝,听说蒙恬还抽调精锐建了一支黄金火骑兵,要是孙儿在彼,做得绝对比他还要出色。”
提起车兵、骑兵,王离就有些吃味,蒙恬与他同为将门后起之秀,在骑兵的组建以及运用上已经超过自己了。
都是深具军事战略眼光的统军将领,骑兵的作用与潜力谁都一清二楚。
虽然将蒙恬的领先一步归为占了地利之便,也没少吐槽黄金火骑兵华而不实,但自己大营骑兵数量以及质量都不如蒙恬却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是李信,虽然家门先前衰落一时,但通过他对骑兵的运用,逐渐崭露头角,一时风头无两,极得秦王信重,大有运交华盖的意思。
“不要跟蒙恬还有李信他们去比,风光太盛,对我王氏有害无益。”
孙儿王离与蒙恬、李信是秦国少壮派军官的代表,几人私下里互有攀比较高低之心,王翦以及秦国上下,谁不心知肚明。
“你看蒙恬,虽然为王上简拔,一路从千夫长擢拔为左将军,但他可曾有爵位傍身?”
“李信呢,到现在还是个左将军,此次攻楚,也没有拜为上将军,说到底,不还是家门不振,上面没有遮风挡雨的大树嘛!”
王离的爵位武城侯是荫封的,并不是战功所得。
王翦、王贲父子功大,天下未定,已经荣爵至矣,只好荫授王离侯爵,这是蒙恬与李信所不能享受到的。
“我们王家与蒙氏、跟李氏不同,他们是外来户,蒙恬、李信他们要拿命去挣前程,自己成长为能庇佑家门后辈的参天大树。”
言下之意,王家的家声到了这一步,最好是见好就收。
蒙恬的祖父蒙骜本是齐国上卿,后来投秦为将,在秦经过第二代蒙武以及第三代蒙恬、蒙毅,这才一步步将根系扎在咸阳、扎在长城边塞。
李信更不用说,祖上是魏人,祖父李崇官居陇西太守,父亲李瑶任职南郡太守,不过都在壮年而殁,因此处境就更加艰难了一些。
王翦七个儿子,除了在军中任职的几位,都与秦国宗室结亲,王贲之女、王离之妹更是一早就许与了长公子扶苏。
之所以有军职的儿孙宁愿娶小门小姓之女,也不与秦国宗女为婚,王翦不诉诸于人的原因是避嫌。
要知道,秦国起于西戎,沾染了此类风气,先王女婿亦有继承权。
虽然随着秦国一步步壮大崛起,再没有人提起此旧习,但身在网中,王翦不得不防。
“那也跟祖父论兵六十万无干啊?”
“现在李信夸下海口,领军长驱直入,咸阳就等他们回师灞桥了。”
“况且去楚国,去苍梧悉心布置的可是我,一番辛劳,眼看就要做了无用功,你让孙儿如何甘心!”
王离犹有不服,坐视同侪建功,着实有些心焦。
此次楚越之行,有了不小的收获,就等祖父将兵,一齐发动,全竟其功。
没想到王翦却在秦王问策之时,狮子大开口,生生将统兵伐楚之功推了出去。
“你也觉得二十万破楚可行?”
见祖父目光凝实,看了过来,王离仔细想了想,还是坚定得答道,“破楚必矣!”
“我大秦虎狼之师,又据有巴水上游,岂是楚国这帮子丧胆之人能够阻挡的!”
王翦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看来不止李信有轻视楚人的想法啊。”
“你的父亲在家书来信中,可就有着不同看法。”
“他说,我大秦锐士当有傲意,但不可有骄心。楚地物阜甲足,广袤不下今日之秦川,未可轻下。”
王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祖父与父亲都持同一看法。
“不过,有一点,你所言不差,伐楚确实无需倾国之兵,于你,四十万足矣。”
“换成你的父亲,三十万足矣,至于我嘛,二十万,亦足以当之。”
王离的讶色更浓,“这,这...”
“往日授你兵法军略,今日祖父再教你一课。”
“大营之外,朝堂之上!”
王翦伸手将王离拉近过来,“你的幼妹已经许与公子扶苏,如果军中我王家父子爷孙再一手遮天,何异于昔日穰侯?”
穰侯是昭襄王之舅魏冉,虽为秦国的立足与开拓立下汗马殊勋,但因其有揽权之嫌,最终身折势夺而以忧死。
而他最大的功劳,就是拥立了外甥秦昭王。
王室废立,嬴政绝对不会容许他人置喙,也绝不容许王翦亦或是王贲成为魏冉。
千古圣君,要的就是一言而决,言出法随!
王离悚然,额头冷汗都下来了,连忙四处张望。
“不用无事生忧,祖父戎马一生,治军治家,这点隐密还是能够做到的。”
“那,那,小妹与公子扶苏的婚约,岂不是套在我王氏脖子上的一道枷索?”
甚至是索命符,王离这才知晓祖父深思,心底暗自庆幸,家里有着这样一尊善于审时度事的参天大树真乃王氏之福。
“那要是大王应承了您的请求,将六十万大军尽付与伐楚大业,您又该怎么应对呢?”
“君视臣为腹心,臣当肝脑涂地以报!”
王翦虽然这样说,但心底还是在暗处感慨,王家新一代领军人还欠历练,犹显稚嫩啊。
王上都肯以倾国之兵相托了,这足以证明王家在其心中的地位,也就没有将王家视为可能危害社稷的贰臣,将来势必还要有所倚仗,不虞被当作狡兔死后的良犬。
如果不是风云际变,局势又错综复杂至如斯田地,王翦也不会说得这么通透。
越过王离的脑门,能够直接看到巍峨盘踞的咸阳宫,那里似乎正在蕴酿一股前所未有的风暴。
整个咸阳,乃至天下,都随着风旋的扩大,逐渐被卷入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