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小说网 www.baidubo.org,最快更新长剑相思 !
胡瘸子菜烧好了。
短短的时间,竟然弄了七八个菜,烧妙烹炸,荤素俱满,色香味俱佳。
关雪羽饥饿当头,连吃了三碗,其势未已。
这位胡瘸子腿虽然瘸,手艺可是出奇得好,最普通的青菜豆腐经他一炒之后,顿时滋味丰腴,然而比较引起关雪羽兴趣的,却是其中一味鲈鱼,据主人之一的郭九如说这尾大鲈鱼临锅之前,还是活蹦乱跳的。
皖省大旱,湖川干涸,即便有未完全干涸者,也都是水浅见底,像面前所显示的这条大鲈鱼,那是绝无可能生存。
主人无意之间,露出了口风。原来他日前有事似乎是生意上的来往,前往杭州去了一趟,昨日转回,此行似乎生意甚顺,携回了不少东西,其中更有新鲜的鲈鱼数尾。
这段话大大地引起了关雪羽的注意,宁国府虽濒临浙境,距离杭州不算太远,但是一般常人往返一次最快也非得十天半月不成,即使最快的马,日夜兼驰,也得四天的工夫,然而这个姓郭的谈话之间说起,好像只是两日夜之间的事,这等脚程,焉能不令人为之大吃一惊,细想起来,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除了此人具有第一流的轻功,兼具陆地飞腾之术之外,更在沿途有极方便的水陆接应。如此,便又连带着,使关雪羽想到了一点,那就是他们所经管的这个生意买卖,势力必然相当的浩大,人手也着实不少,而且财力丰厚,这就不禁使关雪羽产生了好奇。
他们到底干的是什么生意买卖?纸?墨?
如果仅仅只是纸和墨的买卖,用得着这等气派、声势?
八老太爷指了一下道:“吃鱼。”
接着便送来了老大的一块,他不愧是老吃家,谈到吃鱼便道:“吃鲈鱼最好连鳞一块吃,妙在近鳍尾划水之处,肉质最是丰腴可口。”
这番话不啻打断了雪羽的思潮,接着便见八老太爷往自己嘴里送进了一口,一阵吱吱喳喳声音已把鱼肉吃去,吐出的尽是鱼骨,以及失去脂肪的干鳞。
也许是碍着关雪羽在场吧,他们是绝口不提生意之事,所论皆在吃之一道,三个人俱是算得上吃家,诸如南北水陆干鲜,山珍海味,简直无所不精,尤其是那位八老太爷,对此吃道,算得上别具一格,所谈论者十之**皆是关雪羽前所未闻,不觉也自听出了味来。
主人是诚心接待,拿出了陈年元红酒待客,八老太爷豪兴不浅,酒到杯干,郭、胡二位也都有量,比较起来倒是关雪羽有所节制,不敢尽兴,禁不住八老太爷的频频劝饮,也着实是喝了不少,这席酒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才行结束。
郭、胡二位今天的兴致极高,由于今晚月色甚好,一行四人乃自来到了后院凉亭,由一个年迈耳背的老人侍候着,奉上了杭菊四盏。
此时话题乃又转到了各门派的武学,关雪羽才自发觉到这位八老太爷深渊见识,几乎是无所不知,见解之高超,涵盖了武林中各门派之长,非但八老太爷本人如此,即以郭、胡二人而论,亦都学兼各家之长,自然关雪羽亦是道中杰出人物,先还有些藏私,容到非谈不可时,才自透露口风,只是到了后来,谈到精湛处,便自道兴横飞,也自加入高谈阔论起来。
八老太爷忽然向关雪羽微微笑道:“你们燕门绝技我早已久仰,当年与你令祖伯在岳阳棂处曾经较量过一阵,那时双方俱是年轻气盛,谁也不肯服谁”
说着,他微微地笑了:“我记得那日,他以你燕门飞燕剑法,胜了我一招,我却以‘无影掌’击了他一掌,我们就此拉平。”
摇了一下头,他颇有感触地道:“第二年,我自创了‘合式三剑’,自信可以敌得过你燕门那一招剑法了,便再去寻你祖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与我比过,往后便没有机会领教你们燕家的剑法了,想来仍有憾焉。”
关雪羽生怕他要拿自己一试身手,慌不迭道:“只可惜晚辈对本门这套绝技,至今未能得窥门奥,否则亦可在你老人家面前献丑一回。”
八老太爷点点头道:“这句话并非矫情之言,若论及你们燕守门这套剑法,的确是博大精深,足可称得上武林一绝,你年纪轻轻,若想把这套功夫学会,只怕不大可能,如能学会一小半也不容易了。”
听他这么一说,果真对于燕字门武功知悉甚清,关雪羽心中着实佩服,由此可见,此人之身手法当是高不可测,只是他感到困惑的是到目前为止,对于他的身世,出身门派,竟是如此的讳莫如深,简直就想不起武林中有他这等造型的一个人来。
关雪羽这边正自纳闷儿,却只见高大的胡瘸子恍恍惚惚来到了面前。
“来来来小伙子,今夜月色如此美好,跟我瘸子玩上两手,咱们印证印证一下。”
关雪羽正想婉拒,却不意一旁的八老太爷与那位郭九如已自双双抚掌赞好。
八老太爷笑道:“我原有此意,老瘸子,你不要看这位小兄弟年纪轻,好欺侮,那可错了。”
胡瘸子连声笑:“岂敢,岂敢”
身形猝然一转“呼!”地一阵子疾风,已来到了庭院之中。
不要看他一条腿不利落,身法却是快极,一族一转,有如疾风一阵,站在院子里单脚点地,却把一根本杖高举过顶,那一双猛张飞也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向对方,确有气吞山河之势。
关雪羽愣了一下,面含微笑道:“胡前辈这可是强人所难了”
“无妨”八老太爷笑道:“他只是架式吓人,小友,你用不着怕,下去跟他较量较量”
这几句话他是笑着说的,当然是开玩笑。一旁的郭九如也点点头,笑道:“胡老幺是‘青州云门’的正统出身,小兄弟,你可得留意着他的‘云门大八式’厉害得很。”
场子里的胡瘸子听到这里,连连大叫道:“好呀,你这可是把我的底子都给泄了,这个架可是不好打啦。来来来,小伙子,有什么能耐,你只管施展出来就是。”
关雪羽听他左一声小伙子右一声小伙子,心里未免不悦,而言谈口气,分明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虽知他是‘青州云门’出身,这一门派在武林中向以狠毒莫测见称,由于门下传人不多,到目前为止,关雪羽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有之,这胡烈便是第一人了,饶是这样,眼前已无能回避,似乎只有放手与对方一较之一途。
他是在想,要不要施展燕家身手与对方一搏?施展吧,有高人在侧,又怕被看出了本门秘功的关窍所在,不施展吧,又只怕难以取胜。
然而,这些却来不及多考虑了,接着便站起了身子道:“这么说,在下便向胡前辈请教几手高招吧!”身子微晃,已闪身来到胡烈当前。
胡烈道:“好身法。”接着遂把手中木杖平心一指,正当关雪羽前胸“来,小伙子,你的家伙呢!”
关雪羽一口青桑剑,藏在客栈未曾携出,其势亦不能更不便以空手迎战对方,正自为难,却听得一旁的郭九如道:“这里有长剑一口,小兄弟你对付着用吧!”
话声方歇,一口长剑已忽悠悠地飞了过来。
关雪羽右手一抄,用反刀式手法,只一下子已拿住了剑身是一口连着青鲨鱼皮鞘的青钢长剑,看来虽非截金断玉的利器,倒也不易多得。
他持剑在手,先向着对方抱了一下拳道:“多谢。”遂转向胡烈道:“胡前辈手下留情,即请赐教。”
接着,他便自掣出长剑,将剑鞘反插地上。
胡瘸子呵呵笑道:“我早年也是施剑的,后来伤了腿,就改用了这个玩艺儿,请吧!”话声出口,足下已自快速地向前跨进。
随着他前进的身子,一根木杖已当胸点出,直向着关雪羽胸前击来。
这一杖力道劲猛,杖势出处,先自有一股凌人劲道,先杖而至,直向着关雪羽前胸猛冲过来,这便是武林中盛传的内家功力“杖头风”了。
有此一手,关雪羽便着实的不敢轻视,当下身子向后一缩,借着抖剑之势“嗖”一下子把身子腾了起来,胡烈的杖势便自走空。
“好身法!”
嘴里吆喝着,只见他往前一个快扑的势子,便中一个疾转,这一霎,看来身子像是一条巨蛇,在拧转的身势里,这一杖再一次抖了出去,却分三股疾风,分别向对方身上三处穴道上点了过来。
关雪羽这才知道对方这个瘸子果然厉害,看来今天自己即使想藏拙也是不能的了。
自然,时机一瞬,已不容他再多想,迎着胡瘸子这般凌厉的杖势,关雪羽便不得不施展出燕家的挪闪身法身形向后面一塌,双脚在地面猛的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整个身子“呼!”地一声,已倒翻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霎,胡烈的拐杖已由他身下虚点了过去“哧!哧!哧!”三杖俱是点了空招。
两条人影交接着,快速地闪了开来。
看到这里,八老太爷禁不住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脸向郭九如道:“燕家身手,毕竟不同凡响,这一手‘雏燕翻云’,别家便是望尘莫及。”
郭九如也点头道:“这身法真像煞当年的燕追云,真正是虎父无犬子,了不起,了不起。”
二人对答之间,现场早已打得难分难解,由于胡瘸子的一柄拐杖,施展得风雨不透,关雪羽便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双方一经交手,转眼便已是十来个照面,已自难分难解,只看见一团杖影舞起来两丈见圆的一个大旋涡,将关雪羽所形成的剑光紧紧裹住,巨大的风力形成了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的风浪,听起来呼呼作响,却是吓人得很。
关雪羽原来还打算不以燕门绝传身手抵挡,哪里知道几个照面下来,被迫得几无招架之力。
胡瘸子这一路疯魔杖,简直有如疾风暴雨,关雪羽虽是施尽了全力,亦被紧紧围在杖影之中,休想突出。
看到这里一旁的郭九如微微一笑道:“看来这位小兄弟想藏私是不行了。”
果然,话声未完,胡烈一声大吼,一杆拐杖施了一招拨风盘打之势,搂头盖顶的,直向着关雪羽头顶之上猛击了下来。
这一招虽然看来极为普通,只是施展自胡烈手下,便大见不同,关雪羽顿时便觉得大片劲力自当头猛罩下来,偶一抬头,才发觉到,整个丈许方圆当空,全是落下的杖影。这种情形之下,无论你闪向何方,都将难逃迎头的一击。
胡瘸子如非别有居心,便是决计要关雪羽现场出丑,否则万万不会施展这等凌厉手法。
关雪羽身当之下,尤其不敢掉以轻心,眼看着这一片杖影,劈头盖项已将落下,猛可里关雪羽长剑抖处,身子箭矢也似地直身而起。
情急之下,他已无从选择,乃施展出燕字门的燕字飞剑法绝技。
满天杖影里,只见关雪羽怒起的身努,有如一条蛇也似的灵活,曲伸蜿蜒之间,已自对方密如蛛网的杖影里腾身穿出。
八老太爷笑叱了一声:“好!”舞杖的胡烈,满以为对方虽是燕字门出身,无如这般年岁,难成大器,又因为八老太爷口头上一再的对他推赞,看样子实已对他垂青,或将介以重任,心中未免不服,乃要借此机会,在八老太爷面前,将关雪羽败在杖下显显自己的威风。
眼前这一路杖法,胡烈施展得极为诡异莫测,后来这当头一压,实在已是取负盛名“云门大八式”招法之“玄天飞雪”满以为对方万万无能躲过,自己也无须伤他,只待临时收杖,把他制住,也就够了。却不知,这仅仅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当下眼看着关雪羽由其杖影里冲天直起,不由得吃了一惊,哪里想到接下来关雪羽所施的一式“无情翅”更具有莫测的威力。
随着关雪羽落下的身子,一口长剑陡地向前直探而出,胡瘸子哼了一声,点足就退,拉回的木拐,正想横扫而出,前者的威势,猛然间一个疾回,夹着尖锐的一股风力,已逼向胡瘸子眼前,这一剑以迂回之势,直向瘸子咽喉上撩来。
胡瘸子神色一变,敢情已是较上了真。饶是如此,他也未见就能逃开眼前对方凌厉的剑势,却有人先他而前,捷似飘风般飘临现场。
一阵衣袂飘风声响,现出了这人快捷的身影。
落地,递掌,其势奇快。那种反臂拧掌的姿态,无疑极美,只听得“啪”地一声,已将关雪羽掌中冷森森的剑锋合夹于双掌之间。
自然一夹即开,现出了主人之一翩翩潇洒的郭九如来。
胡烈、关雪羽同时双双向前侧闪了开来。
却只见胡瘸子那一张黑脸,涨成了紫茄子一般颜色。他生平极是要强好胜,此番较技,原打算在八老太爷面前显显能耐,却没有料到对方少年竟是如此厉害。
其实关雪羽这一招“无情翅”因是厉害,胡烈也未见得便不能躲闪开来,而郭九如偏偏过于小心,生怕自己这位拜弟倒下吃亏,才急于突然现身插手,阻止了关雪羽的继续出手,这么一来,胡烈尤其感觉到脸上无光。
嘿嘿怪笑了几声,胡烈圆睁着一双铜铃大眼,怒看着郭九如道:“七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也要下来玩玩么?我与这小兄弟胜负未定,你又何必插手,多管上这么一档子闹事。”
郭九如自然知道这位拜弟的脾气,闻听之下,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关雪羽终是后辈,上前向着胡烈深深一揖道;“胡前辈请暂息怒,晚辈甘拜下风便是。”
胡烈却是想不到对方竟会有此一说,微微愣了一下,怅惘地叹息一声,重重地把手上木拐向着地上拄了一拄,道:“小兄弟,你太客气了,好吧,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对了,”说话的显然是亭子里的八老太爷“还是现在结束的好。”
郭九如微微含笑道:“小侠剑法高招,确实不在当年令尊之下,佩服,佩服,来日方长,我们倒要好好请教请教。”
关雪羽由于有了眼前一场对搏,认识到胡烈惊人的武功,实在说与自己已在伯仲之间,而对方郭九如能够在一出手之间,即行拿住了自己的剑锋,看来武功犹是在胡烈之上,很可能亦在自己之上,这便不能不使得他对此二人刮目相看,连带着对于他们所经营的这个企业买卖,尤其感到十分的好奇。
这其实是显而易明的。
如果说这郭、胡二人所经营的生意,是一般正常的生意,如同八老太爷所说的纸墨生意,何以他们每人都身负绝学,练有如此惊人的一身武功?那是根本就无此必要的,似乎只有经营保镖这一行当,才能与武功扯上些关系,然而他们却绝非是干这一行的,这一点,只凭关雪羽客观地观察,便可认定。
返回凉亭之内,八老太爷着实地夸奖了他几句,胡烈便似有些坐不住,借了故,便暂时离座自去。
八老太爷俟胡烈离开之后,冷冷一笑,脸颇为不悦地向郭九知道:“自己功力不济,小看了人,还这般盛气,未免让人失笑,想不到胡老幺仍然还是当年脾气,一点也没有改。”
郭九如一笑道:“可不是么,这里谁敢说他?也只有八老你能唉,算了,他也是一大把子年岁的人了,生就来的脾气,哪能改得了?”
八老太爷哼了一声,道:“改当然是改不了,只是当着我面前,这般气盛,却是令人泄气,哼哼,方才情形,九如你可是再清楚不过,要不是你及时现身,他的脸丢得更大,自己不细心检讨,还要怨人,也真亏了他”
郭九如似乎深恐这位八老太爷为此怪罪,见他动怒,不禁赶忙出言遮盖,连打圆场。
关雪羽到底年少,见状好生过意不去,也在旁劝说,自责一番,八老太爷才自不再多说。
郭九如伺机入内,唤出了胡烈,想是在里面晓以利害,胡烈重出之后,亲自向八老太爷打拱作揖,赔了不是,这位八老太爷才算消了气。
冷眼旁观的关雪羽把这一切看在眼中之后,心里更有了几分见地,不用说这位八老太爷,虽然长年难得来此一次,却是名高位尊,对于郭、胡等人来说,似乎掌有无上绝对的权力,也只有这样,才能使得郭、胡二人对他如此毕恭毕敬,俯首贴耳地百般奉承。
眼前的这一切,偏偏主客双方都不避外人,发生在关雪羽这个外人跟前,却也有些悖于常情,关雪羽直觉得感到有些尴尬,那位八老太爷却并不为逆,竟有意无意之间,像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正因为这样,关雪羽便不得不特意地小心提防,反倒不敢过于与对方接近,八老太爷倒真是对关雪羽存有破格垂青之意。
“我原以为你还没有学会你们燕门的剑法,但就今日看来,敢情你已有了几分火候,那倒是难得。”
微微停了一下,八老太爷才接下去道:“这些年以来,我在昆仑,悟出了一套专为对付剑招的手法,甚是微妙,等到闲下来,我们印证印证,或可传授给你的。”
郭九如立时面现惊异地道:“关小友,你的福气来了,这么多年以来,还没听说过谁能有福气得到八老太爷的传授,你偏是得蒙垂青。”
关雪羽聆听之下,甚是惊喜,当下忙即上前谢过。
八老太爷一双眼睛,含蓄着隐隐光华,在关雪羽身上转着,微微笑道:“我多少也懂一点星相之学,你准高鼻直,这表示你生性高傲,并不轻易服人,也罢,今夜,我就显示几手给你瞧瞧,也叫你知道这个天底下,除了你们燕字门外,别家路数,犹是大有可观。”
郭九如一听八老太爷有意显露身手,由不住抚掌称快。
胡瘸子也自大声喝起采来。
关雪羽待将分辩,只见八老太爷已离身而起,将一张太师椅移向亭子中间,随后大马金刀地又坐了下来。
“来来来,关小友,我们来空手玩玩,只是点到为止。”
只见他笑嘻嘻地道:“除了双掌互接之外,我全身上下只要被你的手指头沾着一点,我就算输了,如何?”
关雪羽只当是方才羞辱了胡烈,这个八老太爷乃借故要向自己出手,心里颇感犹豫,聆听之下正不知如何回答。
八老太爷见他不语,微微颔首道:“你为人持重厚道,不肯轻易向我出手,莫非真怕伤了我,可是?”
关雪羽摇摇头道:“八老神功盖世,自不会为小可所伤,小可所忧乃在本身学艺不精,只怕在三位前辈面前出丑,有辱门风而已。”
八老太爷哼了一声,微微点头道:“你这两句话未当不是真心之言,别人面前或许如此,对我来说,你大可不必,即使你双亲在座也不会怪罪于你,今夜乘着我三分酒兴,才有这个兴趣,错过今夜之后,只怕我老人家也就很难现丑了。”
一旁的胡瘸子哈哈大笑,道:“八老说的有理,这样吧,就由我老瘸子先请教你老人家三拳,可好?”
八老太爷一笑道:“也好,我知你一套‘醉钟馗’拳术,已深入堂奥,只是哼哼,今夜碰见了我,只怕你却是讨不了什么好来。”
胡烈口中嘿嘿笑道:“这还用得着说吗?我原是向你老人家请教来的,你老人家只不要藏私就行啦!”
说着已站了起来,却向一旁的郭九如道:“七哥你难道不试试拳脚,错开了今晚,可就难找到这个机会啦!”
郭九如笑道:“老爷子垂青的是关小兄弟,你我又何必多事?”
胡烈道:“那我可不管,凡事总是讲究一下先来后到,老爷子,你看拳吧!”
话声一停,脚下已自骑马单裆地叉了开来,紧接着四平八稳地直向着八老太爷兜胸一拳直捣了过去。
胡瘸子这一拳必然是劲猛力足,以至于拳发时整个亭子都为之轰然一声作响。
他这一拳是向着八老太爷当胸击去的,其势相当可观。
一股风柱,形成了千钧巨力。
却只见八老太爷一身长衣,以及那股雪白的胡须,齐都向身后倒卷而起,那力道之劲猛,实可想知。
八老太爷呵呵一笑道:“好拳!”
话声出口,两只手掌一正一反,霍地向外一分,说也奇怪,那股凌厉锐的劲风,在八老太爷这般手势里,竟自被引开来,戛然声中,已消逝无踪。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法,端的是巧妙到了极点,一般用于手脚与兵刀的接触,像眼前老人这般“以空引空”的手法,却是前所未见。
胡烈呆了一呆,紧接着道:“老爷子再看这个。”
他身高体大,蓦然打了个旋风腾身而起。有似疾风中乌云一片,好快的来势。
八老太爷仍然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当地,胡烈的身势霍地向下一落,那只未受伤的大腿,蓦地飞弹而出,直向着八老太爷头上飞踢过去。
“叭!叭!”连声,裤管迎风,一连发出两声脆响,八老太爷左右一双太阳穴,已在对方照顾之中。
关雪羽冷眼旁观,测知胡烈这般施展,果然全力以赴,并无丝毫留情,设非是预知八老太爷足能化解,岂能如此莽撞。
果然,眼看着这一双飞脚,双双已将踢中八老太爷太阳穴的一霎,就只见这位老爷子转动了一下他的头颅,姿势看来再自然不过,不过是摆了一摆,胡烈那般猛厉的一双飞脚,竟自双双地踢了个空。
胡烈双脚一经落空,便知情况不妙,大笑道:“我认输了。”
叫声未歇,陡地空中一个倒折,想原地下落,却依然逃不过八老太爷的快手“噗”一声,已贴在了胡烈那只用以踢人的小腿之上,紧接着向外轻轻一送,已把胡烈偌大的身子,送出了丈许以外,落身于凉亭之外。
自然,八老太爷这是对他特别留情,双方不过是玩笑而已,要不然,真要讲究临阵对敌的话。胡瘸子的这条腿子可也就别想要了。
胡烈惊魂乍定,由亭外走进来,大声道:“老爷子真神人也,我胡烈可真是打从心眼儿里服了你啦。”
八老太爷闪烁着一双眸子,十分惊讶地打量胡烈道:“一年多不见,你的功力竟然大有进步,看来你已有深湛的内功基础,很可以更上一层楼,在气血上下些功夫。”
胡烈嘿嘿笑道:“那就要请你老爷子破格照顾了。”
八老太爷点点头道:“很好,我随行带有一本当年所习的秘芨‘血漏子’,哪一天你来拿去看看,只要练习不辍,不出三月就能看出它的妙用。”
胡烈不由大喜过望,连声称谢不已。
八老太爷这才把眼睛移向关雪羽道:“怎么,你可要试试么?”
关雪羽冷眼旁观之下,断定这位八老太爷果然具有非常身手,实在是当世罕见的一位异人,果真能蒙他指点一二,必当受益不浅,只是自己为了顾全家门盛名,不改贸然出手,他却偏偏再三催促,颇似含有深意,果真如此,自己倒不便坚持而错失良机了。
一旁的郭、胡二人,心知八老太爷有意破格造就,而他却偏偏迟迟不肯出手,俱是心存不解。
郭九如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还有什么碍难之处么?”
关雪羽道:“郭前辈不必多疑,在下实在是不敢出丑,既然八老太爷有心造就,小辈也只好献丑了。”
说完,他即走向八老太爷正前方站定,抱拳道:“老前辈多多指教,在下放肆了。”
他有见对方八老太爷身手惊人,方才那一手“四两拨千斤”更称巧妙之至,生怕再蹈覆辙,是以站定之后,一面功力内聚,一面留神观察着对方虚实,却并不急于出手。
八老太爷一如先前模样,空负着双手,一副气定神闲形象,那一双菱形的长长眸子,却是眨也不眨地注定着对方。
关雪羽暗警着道,我如直攻他正面,必然遭遇到先前胡烈相同景况,不如先以虚招诱他,再待机出手就是。
心里想着,径自按照燕家“弓步”走法,在亭子里转动起来。
他因知在场三人俱是当今罕世高手,对于燕家多少有些渊源,实在用着藏拙,是以身法一经展开,全是本门绝学。
八老太爷微微颔首道:“莫怪于燕门身法,武林推重,果然有不同凡响之处,关小友,你就不必藏私了,只管向老夫发招就是。”
关雪羽嘴里应了一声:“遵命!”猛可里身子向后面一坐,左右手同时向外劈出,施展的是燕家成名江湖的“燕门劈挂掌”两掌一左一右,各自劈出了一股力道,分向着八老太爷双肩上直劈过来。
八老太爷一声喝叱道:“好厉害。”
他原本两只手搁置在椅子把柄之上,随着这声呼叫,整个身子陡地一个倒挣,晴蜒倒竖也似的直立了起来。
关雪羽那股猛厉的双掌,竟然双双劈了个空。
对关雪羽来说,这却是意料中事,这两式劈空掌原是虚招,不过旨在试探而已,双掌一经出手全身已蓦地飞扑过去。
八老太爷倒竖的身子,几乎也在同一个时候还原落座,正迎着了关雪羽疾扑而前的身子,后者却已第二次发招,用“进步穿身掌”式,一掌直向老人前心罩来。
八老太爷左手向上一封,看似绵软无力,关雪羽却觉出来一种奇大的吸力,吸向自己手臂,再看时,八老太爷那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已贴着了自己臂上。
像是触了电的感觉,关雪羽只觉得身子震了一震,有一种前冲力道的趋势,心里一惊,忙即运力向后一坐,饶是如此.仍然难缓其冲,妙在自己后坐的力量,在对方转动的手势里,竟然神奇地变成了对方的力量,一股脑地却都转加在了自己身上。
这么一来,关雪羽可就无论如何也吃受不住,才知道对这般“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敢情无所不能,自己虽是这般仔细,仍难免着了他的道儿。
一念之兴,他左手突翻,于危机一瞬之间,改用燕家救命奇招之一的的“转尾龙”手法,手掌甩处,突然向八老太爷的手臂上反贴了过去。
八老太爷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有些意外。
他原本十拿九稳的可以把关雪羽身子送出去,经此一来,不得不把已引出的力量强自收回,反手勾掌之间,迎住了关雪羽递出的手掌。
关雪羽劲猛力足,八老太爷又更是讳莫如深。
双方手掌一经接触,八老太爷的座椅“嘎吱!”响了一声,关雪羽的身子第二次被引了出去。
饶是这样,他仍然还是着了八老太爷的道儿“呼!”一下子飞了出去。
原来关雪羽聪颖过人,适才冷眼旁观之间,多少已看出了八老太爷这类手法的诀窍所在,这时临阵对敌,徒手相接的当儿,更领会不少。
妙在八老太爷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施展,几乎都是同一原理,这便暗中给了关雪羽极大的启示作用。
他本有极深的武学造诣,天资又佳,这一细心领会,焉有不通之理?
是以眼前,八老太爷用同样手法,再次把他飞出,却难以收效,原因是关雪羽已经抓住了力道的窍门,只见他飞起于空中的身子,忽地一伸一扭,朝反方向的一个疾转,便轻飘飘地就原地落了下来。
这一手无疑使得一旁观看的郭、胡二人大吃了一惊。八老太爷这种新奇的“引手”无疑是他独家发明,武林仅见,该是何等微妙,想不到竟似已为关雪羽所识破,不能不令人为之惊叹了。
眼看着关雪羽落下的身子,轻若无物,有如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了八老太爷跟前。
“老前辈指教,在下钦仰之至。”
说完抱拳一揖,随即退后一旁。
八老太爷那双眼睛里,交织着无比的喜悦,一只手捋着颏下长须,频频点头不已。
“你果然聪明过人,如得我心得造就,不出一年,必将光大武林矣。”
关雪羽侥幸不曾当场出丑,反倒福至心灵地学到了形式奇妙身法。心中甚是欣喜,有此一悟,以他智慧,当可举一反三,变化出许多不同身法,无形中为自己增加了一分实力。
八老太爷之所以有此一段插曲,很可能以此来试探关雪羽,是否是可造之材,至于下一步又将如何,却是令人费解。
四个人相继入座之后,八老太爷竟是没有再提武功之事。此时天已不早,对方既是生意上来往共事之人,关雪羽倒不便久留下去了,当下起身告辞,八老太爷倒也没有强留他。
“好吧,我们明天再见吧!”说着,八老太爷转向郭九如看了一眼“九如,你送他一程,回来我们再谈。”
郭九如应了一声,满面春风地同着关雪羽离开了凉亭。
“你与八老爷以前认识么?”郭九如试探地向关雪羽问着。
关雪羽摇摇头道:“不,我们是在客栈里才认识的,不过三四天而已。”
郭九如“喔”了一声,脸色颇感惊异。
“看来老爷子对你颇为垂青。”郭九如边走边道“这倒是怪事一件。”
“为什么?”
这位儒雅风度的郭九如,给他的印象不恶,也许能由他嘴里探出一些八老太爷的底细,哪怕是一言半语也比全部茫然的好。
郭九如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你也许还不知道,这位老爷子是有了名的难缠”
“怎么个难缠?”关雪羽微笑着,不当一回事地道:“倒以为他对人温和,并没有怪异之处。”
郭九如一笑道:“当然,那是你们投了缘了,小兄弟,你心里可得有个底儿,能够被八老垂青的人,旷世难逢,他老人家可不会轻易传授你功夫的。”
“这我知道”
“你知道?”郭九如摇摇头,微哂着道“不,你还不知道。”
关雪羽蓦地站住了脚步:“郭前辈话中有话,请当面说”
“不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郭九如脸上现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有句话,我倒要问一问你,你看我们是干什么的?”
“这,”关雪羽摇摇头坦白地道“不知道!”
“你以为呢?”郭九如道“你以为八老太爷又是干什么的?”
“据说是干纸墨生意的,是么?”
郭九如神秘地一笑道:“算是对了一半。”
“另一半呢?”
郭九发无视关雪羽满脸的惊讶,继续前行,好像没有听见他这句话。
二人来到了大门口,关雪羽直直地看着他,仍在等候着他的回答。
郭九如顿了一下,脸色一扫先前的轻松,忽然变得很沉重,轻轻叹了一声道:“你以后也就知道了,我不送你了,请自回吧!”
关雪羽呆了一呆,郭九如正待转身,却又止住,一双眸子在他脸上转了一转,讷讷地道:“恕我多事,你在此宁国府有多久逗留?”
“我郭前辈何有此一问?”
“算了”郭九如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径自转身步回。
关雪羽原想唤住他问个清楚,想一想随即中止住这个动作,到底彼此还是初次见面,又凭什么期盼对方能够剖诚吐露,他自是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必强人所难。
往前走了几步,再回过头来,郭九如早已消失,两扇大门也已关上。
心里动了一动,看他们三人鬼鬼祟祟,到底要商谈些什么?
郭九如临行吞吐,欲言又止,又是为了什么?
这么一想,可就越加促使了他的好奇之心,暗中忖道:“我何不乘此时偷偷潜回,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然而,这毕竟不是光彩之事,而且八老太爷等三人,无一不是功力精湛之人,一露了马脚,化友为敌,自己这条命可就休想再活着离开
转念再想,自己只要当时小心一点,距离远一点,事先留好了退路,料也不至于败露形迹吧。
这么一想,顿时为之大胆力大壮,左右打量一眼,夜深无人,又何必想上许多。
当下,把身上长衣整理了一下,往前偎近了几步,陡地腾身而起“呼”已纵身上了院墙之上,紧接着飘身入内,左右打量了几眼,不见丝毫动静。
这所宅子虽然不小,但是除了亭子里的三个人之外,便只有那个又聋又哑的下人,主人三人既在后院凉亭,自己便大可放心,先到房子里看看究竟再说。
想着,他即隐身墙边,先观察了一刻,不见任何动静,心知八老太爷等三人仍是在后面凉亭,不必顾忌,当下闪身而出,试了一试一扇房门,并未上锁,打开来,闪身而入,屋子里一片漆黑,略定片刻,这才约莫的可以看清一切。
眼前不过是一间穿堂的通道而已,倒还十分宽敞,前后左右皆有通道,必要时无论任何一个方向,皆可从容掩饰退身。
正前面通向一间宽敞的客厅,正是最初主人待客之处,左面一条通道,才是住屋所在。
关雪羽这一霎心情颇为紧张,好像作贼似的,真后悔有此一来,只是既然来了,总不便半途而回,却要看上一个水落石出才是。
他这里正自心里嘀咕,却听得“噗噗”地板声响,一片灯光闪过来,敢情有人来了。
关雪羽心头一惊,慌不迭地把身子向着一面屏风后掩去,身子方自掩好,通道里已现出了一条人影。
光影婆娑里,关雪羽乃自认出来人正是那个又聋又哑的老佣人。脚上穿着一双破鞋,平端着一盏灯,正自缓缓走过来。
原来他只是做着每日例行的工作,哪一扇窗户没有关好,他就走过去关上,哪一个门没有上锁,过去加上一把锁。摇颤的灯光,照着这个人斑斑白发,瘦削的一张长脸,由于角度适当,关雪羽正好看见他脸上的一道显著疤痕,不用说,那是一道刀疤,痕迹之下,竟连一边耳垂也被削下了一块,另外,在他咽喉部位,也有一处显著的伤痕,看来深人喉结,很可能他的哑便是因此而致。不用说,这个人当年必然也是江湖人物,聋哑之后,才栖身为奴,不问外事。
关雪羽静静地打量着这个人,看他做着眼前的这些琐碎事,原本已要离开的身子,忽然,又自退了回来。想是又记起了一件事,把灯重新插好,左右打量了一眼,这才走向一张字画处,移开画面,伸手其后,像是摸着了一样东西“格登”响了一声,墙面上立刻现出了一个暗门来。
暗中窥伺的关雪羽由不住心里为之一动。
即见对方那个哑汉已立身暗门当前,不过是例行公事般地,向着里面打量了几眼,随即退回,就手又把门关上。
原来这片墙,全是整块花岗石所砌成,石与石之间缝隙甚大,加以这扇暗门的形状又是不规则的,简直看它不出。
哑汉例行地观察一遍之后,这才转身而去,接下去是客厅大门的上锁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
关雪羽看在眼里,心中有数,自然这间暗室是有名堂,否则何需如此?
客厅大门上了锁,反倒可以使他安心在里面观察一切,不虞外人的忽然闯入。
找着了那张字画,移开来,发觉到后面的一个暗把,抓住它用力一拧“格登”又是一响,前见的那扇暗门便敞了开来。
关雪羽定了定神,这才向门边凑过去。一股迎面而来的臭气,几乎使关雪羽为之作呕,慌不迭地立刻闭住了呼吸。
待到他往这个房子里一打量,由不住为之了一个寒颤,一时间毛发直立。
原来暗室之中没有灯火,只凭着这道壁间的一盏昏灯,所见自是有限。
目光所见,这间暗室内一片阴森,不知是他视线所看不清抑或是什么幻影作祟。他所看见的,竟是半悬在空中的一颗颗人头,一个个面目狰狞,那股子中人欲呕的臭气,便是由这间房子里传出来的。
“啊呀!这是什么玩艺儿?”
心里想着,禁不住后退了一步,仔细再看,所见亦同,心里通通一阵子疾跳,着实地为之犹豫起来。
毕竟这个突然的发现,大使人震惊,从而也就引起了关雪羽强烈的好奇。微微镇定了一下,他随即举步向内步入。
暗室内显然密不通风,以至于那阵子中人欲呕的臭气更是无从发泄,四周围黑乎乎地像是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许多木架,也不知堆着什么东西。
关雪羽决计要看个清楚,既然这个暗室是完全密封的,倒也不愁光线外泄,厅门既锁,亦不愁外面人会突然闯进来,他大可瞧上一个仔细。
心里想着,随即由身侧取出了“千里火”迎空一晃,噗嗒,一声亮着了。
炯炯火光里,使他看清了一切,却也吓得他目瞪口呆。
目光所见,面前竟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男女老少,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这些人头俱是以脑后长发捆结绳索,吊在交插不一的梁柱之上,有些早已干枯萎缩,有些却像是新死不久,地面上斑斑点点,尽是血清,想是时间过久,血色早已变成黝黑。
关雪羽看到这里,只觉得阵阵寒气直袭丹田,诚不如置身何处。
甚久之后,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就着手上的火折子,把悬挂在壁间的一盏灯点着了,熄灭火折子,这才继续观察下去。
这间暗室空间甚大,左右四周陈列着十数座木架子,架子上摆列着大大小小形样相似的红漆木盒,盒子上各有标签,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关雪羽试着走近其一,打量着面前的一个木盒,只见盒面上落积着一层厚厚的尘灰。几乎已将盒子标签全掩,试着用手拂拭了一下,这才看清了其上贴着的黄色字签,上面是用墨笔正楷写的字道:“西宁道卢昆首级”另起一行书写的是:“罪状,为富不仁。”
关雪羽迟疑了一下,忍不住打开了盒盖,一股臭气扑鼻而起,他偏过脸来等那阵子恶臭气息少去之后,才向盒中首级看去。
那是一颗既瘦又小的干枯人首,整个人头干瘪瘪地,陈黄蜡颜色,发色花白,显示出这人颇有一大把子年岁了,却是咬牙切齿,圆瞪着一双眼睛,当真是死不瞑目,整个人头置放在红色的缎质软垫上,垫上另有一标签书写着年月日,拿来和今日比照一下,敢情已有十五年之久。
十五年的长久时间,这颗人头竟然还能保持着完整不腐,不用说是经过一番事先加工处理,却是不知道,人既已死,何必还留这颗人头又有何用?
他又转向第二个盒子一口长方形的漆盒。
盒面的标签之上书写的字迹是:“东川总兵张天左双臂,双珠。”罪状:“攻苗一役,杀人无数。”
打开盒盖,里面共一双手臂,干柏如藤。另有一个小木盒置放一角,打开来,竟是一双早已干枯萎缩了的眼睛珠子,计算一下年代,也有十数年之久。
类似这样陈设放着人头,断臂残肢的盒子,少说也有几十个之多,十几个木架子堆得满满的,关雪羽匆匆一窥之下,其中不乏知名之士。
最令人吃惊的是一具已成*人形的肉胎,敢情是连同胎衣,活生生地取自女体。
看到这里,关雪羽不禁掩盒而叹,内心之激忿,不可言状。有关这个肉胎标书的罪状却亦令人为之忿恨填膺,不寒而栗。
标签上书写的是:“杀我弟兄,封我门户,三刺贼官不成,虏其爱妾,晓令五十万金赎之,这时不赎,取妾腹内之婴,暴其尸干贼官衙前,以为深戒。”
关雪羽细读一遍,犹有余悸,签上所书写实在已很清楚,看来是地方官吏,剿杀彼等过力,乃致于他们结下了深仇大怨,三次寻仇该官,刺杀不成,竟而返怒于其妻妾,可怜这个小妾,腹内已有成形胎儿,他们竟持以为人质肉票,向该官索金五十万,过期未赎,竞然活生生将胎儿挖出,并曝尸衙前,与该官以深戒。
看完这段文字之后,关雪羽直觉得通体生凉,久久不能平息。
一个问号,突地盘旋而起。
“这些人究竟是何人所杀?”
“郭九如、胡烈难道他们表面上说是生意人,其实,竟是这般狠心辣手,杀人如草芥的江湖巨盗?简直是太可怕了。”
于是由胡、郭二人联想到了那位慈眉善目的八老太爷,如果说,郭、胡等人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干的是杀人越货,见不得人的买卖,那么这位八老太爷可能便是总管其事,暗中操纵的首领人物。即使不是亲当其事,也必然与此大有牵连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想,关雪羽更不禁半身发麻,脑子里一片混沌,几乎呆在了当场。
暗室内灯焰荧荧,照见着这一室凄惨,那些悬挂在当空的颗颗人头,在昏黯的灯光照映之下形成了一片鬼影。自然,每一颗人头之下,都显示着一个凄厉、惨绝人寰的故事。
固然,死者之中,不乏为富不仁、贪赃枉法,为恶多端之辈,只是这等阴森恐怖的杀人手法,毕竟不是侠义道中人之所愿为,况乎其中所涉及的绑票撕票手法,简直无异于江湖悍匪行为,更难以“替天行道”一笔带过而取谅于人。
关雪羽虽非十分明白,却也了解了一个大概,他暗暗地打了一个冷战,忖思着:“好险幸亏发现的早,还没有陷身其内,否则一旦为那位八老太爷所笼络,着了他的道儿,只怕再想脱身,便将大费周章了。
眼睛所见,既是这般阴森可怖,鼻子里嗅的更是一阵阵中人欲呕的尸腐臭气,这个地方多留上一刻也能令人发疯。
关雪羽不打算再看下去了。
就在他刚刚熄灭了灯,打算要离开的一霎,身边上却意外地听见了一声呻吟。
这声呻吟实在低到不能再低,设非是如此夜静更深,再加上关雪羽的听力过人,万万是听它不出。
即使是关雪羽如此胆识之人,却也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呻吟之声,吓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此地,便不是鬼怪作祟,也当它是了。
关雪羽心里一阵发毛,陡地后退一步,背墙而立,无巧不巧的正与一颗长发系梁的人头成了“脸对脸”之势,那死者瞠目结舌,满面发黑,在咫尺之距,骤如其临,真能把关雪羽的胆子给吓破了。
闭上了眼睛,关雪羽强自镇定了一下,此时此刻,身边上便又听见了第二声呻吟。
这一次由于听得真切,关雪羽可不再当它是幻觉。
“莫非真的有鬼?还是屈死的冤魂作祟?”
心里一惊,他倏地睁开了眼睛,同时之间,已将功力聚集于双掌之间,只要稍觉有异,必当先发制人,以燕门劈空掌力击出。
只是,这番准备显然多余。
眼前并无丝毫的异状,空中有十个高悬的头颅,一个个都像是生了根也似的,没有一点风吹草动。事实上这些人头,在悬挂之先都经过一番风干防腐的处置,乃能持久不腐,少数处置不当,溃腐生臭自属难免.但大体上说,尚能保持着一个大概的模样。
由于长年久置,不曾移动,有些人头上都结了蜘蛛网,发上积尘怕也有铜钱般厚,名副其实的成了“灰头土脸”
那一声呻吟声,肯定不是来自其间,倒像是传自外间,或是缥缈的天空。
要是换在另外一个地方,关雪羽势将便会出来喝问了,只是眼前处身虎穴,便不能如此放任。
他只是圆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在四下打量着。
显然地,就在这一霎,他耳边上又听到了第三次的呻吟,这一声分外清晰。
甚至于连发声之处也可以判定,就在暗室侧角之处。
关雪羽向那个地方仔细注意看了一眼,并无人迹,然而,他确信自己不会听错,便大着胆子掩身而近。
正当他走向前,足步未定的一霎,耳边上可又听见了连续传来的几声呻吟。
这一次就好像近在眼前,而且那呻昑之声,显然是出自女子,是无可疑。
关雪羽四周看了一眼,轻咳一声道:“谁?”
出声之后,才自觉出了不妥,盖自己眼前也是“黑牌”人物,见不得人的。万一对方是主人之一,自己又将如何自圆其说。是以,话声出口,立即闭嘴不。
在他以为对方听见了自己声音之后,很可能不会再传出声音,却不知竞是猜错了。
紧接着,耳边上传进来一连串的呻吟之声一个微弱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道:“我要死求求你开开恩让我死了吧死了吧”
关雪羽惊得一惊,镇定道:“你是谁?藏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
“我在这里”声音里充满了颤抖,微弱到了极点“大爷求求你让我快些死了吧!”
关雪羽这才听清楚了,敢情是一壁之隔的另一间房,只是这其间并无通道,心里一动,这才想到很可能是另一间暗室。
由于有了前次经验,他试着在各处找寻开启暗室的机钮,果然被他找着了。
那个开启暗门的机钮,其实就是壁角的木架,用力一推,房门立现暗房之中的暗房,设想确是颇见心机。
这是一间形似牢房的囚室。
房间里燃着一盏豆油灯,一个黑衣蔽体的少*妇,直直地仰身木榻,手脚上俱都加有锁链,一头长发扯得笔直,悬结在床板上,如此一来,不要说意图逃跑,就连转动一下也是万难,对方妇人很可能已被捆绑多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人间奇惨之境。
房子里另有张八仙梁子,上面置有少许食物,水壶,想是定时有人来此喂食对方,仅仅维持着她不死的生命而已。
两个人初初一见之卜,都有些惊诧。
关雪羽没有想到此时此地,竟会藏有这么一个人。
少*妇也似乎奇怪来的人并不是日常所见,一双惊骇的眼睛,木然地盯向对方,嘴里竟然也不再呻吟了。
一个念头,电也似的在关雪羽脑中闪过,不用说,这个女人正同方才前室所见一般,诚然是所谓的肉票了。
反过身来,轻轻关上了房门,关雪羽点身而前,来到了妇人近侧。
“小声一点,这是怎么回事?”
妇人用力咬着牙,面上神色固是微弱极倦,眼睛里的光彩,却现着一种倔强。
“怎么回事?你反倒来问我求求你作作好事,让我死了吧!不然,我作鬼也饶不过你们我”
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却已是泣不成声。
关雪羽愣了一下,摇头道:“你弄错了,我不是这里的人。”
妇人听他这么说。忽然止住了哭声,却把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向他,半天才委屈地道:“那你是谁?你别是跟他们串通好了,来诈骗我的吧?”
嘴里虽这么说,到底俺不住内心的惊喜之情。人到了绝望之时,任何一点可能生存的机会都不会放过,果然对方这个少年是外来人,自己显然不可错过眼前逃生的机会。
关雪羽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是骗你,你听着,如果现在被这里主人发现,我和你一样都是活不成,你明不明白?”
女人将信还疑地点了一下头:“那么你又是”
关雪羽摇摇头.苦笑了一下:“现在不是你盘问我的时候,先说说你自己吧,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要把你关到这里?你叫什么名字?不要怕,慢慢地说。”
听着听着,这个年轻妇人,可就又淌下了眼泪。
“看起来你倒不像是他们一伙的人”年轻妇人泪汪汪的说“你问我这些我可又去问谁?”天晓得,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弄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呀,求求你把我松开一下好不好,我的手快要断了。”
关雪羽顿了一下,点头道:“好吧,我就先松开了你。”一面说走过去,伸出手来,在她手腕间的绳索上掐了几下,顿时就断脱开来。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她全身上下的绳子统统解了开来。
猛可里这个年轻妇人,倏地自床板上挺身跃起,两只手飞快地直向着关雪羽脖子上掐了过来。
别看她刚才一副微弱半死不活的样子,一旦动起了手来可还真不含糊,手脚捆久了,自然有欠灵活,只是对于一个妇道人家来说,确也不容易了。
关雪羽倒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一时猛得一惊,但惊归惊,却也不会乱了方寸。
年轻妇人手来得快,关雪羽闪躲得更快,身形微微一晃,妇人两只手便又落空。
年轻妇人一个扑空之下,眼看着这一头几乎就要撞在了墙上,她惊叫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倏地飞起右脚,竟以足尖,直向对方脸上踢来。
关雪羽冷哼一声,当然不允许她得手,左手一翻,用“倒接菩提”的一招,只一探手,已拿住了她踢出的脚尖。
可能是手下重了一点,年轻妇人竟告承受不了,嘴里“哎哟!”地叫了一声。
她这里方自出了一点声,已被关雪羽反过来的一只右手“噗!”地一下按在了唇上。
“不许出声。”关雪羽瞪着她道“要不然我宰了你。”
对一个女人说出这么厉害的话,关雪羽倒还是头一回。这句话倒是真管用,那个年轻妇人果然不再吭声了,却把一双不胜惊悸的眼睛,骨碌碌一个劲儿地只是在对方脸上转个不已。另外,她的一只脚还掐在对方手上,收又收不回来,高举在半空中,一时又急又气,臊了个满脸通红。
关雪羽随即也觉出,忙即松开了手。
年轻妇人打了一个踉跄才算倚墙而立。
经此一来,她倒是相信对方果然不是这里的人了。
关雪羽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是真心救你,你反倒向我出手,我可不管你的事了”
说罢,正待转身离开。
年轻妇人顿时一惊,道:“别走,别”
关雪羽回过身来,轻叹一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你总该把话说清了,我才好救你。”
年轻妇人摇摇头眼泪自汩汩流出。
对方刚才出声惊叫,关雪羽生怕惊动了后院的主人,这里终非久留之处,他随即改变了主意。
“好吧,你不必说了,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连我也走不了,我们走吧。”
年轻妇人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可怜兮兮地道:“只是,怎么走呢?”
“来,你跟着我。”
边说,随即转身打开了暗门。
年轻妇人揉揉腿,忙跟上去,不意走了两步,只觉得腿上一麻可又坐了下来。
关雪羽回身,伸手抓住她一只胳膊,把她硬提了起来,不禁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我的腿”
关雪羽哼了一声,想到了刚才她还意图飞足伤人,这一会却是连举步都难。自然,看着她这副可怜模样,他确不能抖手一走。
“看你这个样子,你是走不动了,我背着你吧,时间可是不多了。”
说着他欠下身来。
那妇人扭泥了一下,想到了机会不再,嘴里道了声谢,即把身子伏在了关雪羽背上。
关雪羽确实不敢逗留,当下匆匆步出,来到了那间满悬人头的暗间。
身后妇人想是前未曾见,乍然看见眼前这番恐怖阴森景象,吓得全身连连打颤起来。
“大爷这是什么地方?可吓死人了”
关雪羽哼了一声,不及多说,三转二转的,极其快速地已来到前面大厅,关好暗门、看一下各处,一如原状,心中略定。
身后妇人呻吟道:“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么?”
关雪羽道:“还不行,不要说话。”
那妇人便不再吭声。
大门既锁,关雪羽只好走窗户了,所幸窗扇够大,足可进去,并不费事地便自遁出厅外。
远远地向后院那边打量一眼,隐隐的似乎见有灯光透出,可以猜知八老太爷等三人仍在凉亭里论事,这倒是求之不得的良机。
以关雪羽之一身轻功,背负着一个人,实在不算怎么回事,几个起落,已来到了院墙之外。
为慎重点,关雪羽却不敢就此停留,奔驰了老远的一程才放慢了下来,最后在一座荒间野祠前停了下来。
身后那个年轻妇人,眼见着关雪羽如此轻功,好不佩服,想到了对方仗义援手,恩同再造,大是感激,是以足方落地,即向着关雪羽冉冉拜倒,哭成了一团。
关雪羽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叹口气道:“不必这样,起来,起来,现在你已自由了,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哭起来了?”
年轻妇人磕了个头,反身坐下来,轻轻一叹道:“想不到我李红姑还能活着离开,这条命可全是大爷你所救,恩人你的大名是?”
关雪羽摇摇头道:“你不要这么称呼我,我其实也是无心救你,实在不敢居功,我姓关,你只叫我一声关先生就是了你刚才说你是”
年轻妇人苦笑着,脸看了一下天,痴痴地道:“我姓李叫红姑,这是我娘家的名字,我丈夫姓秦叫秦照,不知道恩人你听过没有?”
关雪羽微微怔了一下,点点头道:“秦照?是浙江官府当差的那个秦照?”
红姑点点头说:“就是他,你认识他?”
“那倒不是。”关雪羽说“我只听说过他罢了,听说他的一身武艺还不错,能够双手发镖,在杭州府衙门里当差,办了很多件案子,他的名声,应该不在金刀震九州阮大元之下,失敬,失敬。”
红姑叹了一口气,讷讷地道:“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得罪了人么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别是叫人给杀了吧?”
说着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关雪羽一惊问故,红姑才细道原委。
原来红姑之夫秦照,人称千手神捕,乃是杭州地方第一名捕,一身功夫得自异人传授,确非一般寻常公门人物可比。
自他上任后,着实侦破擒获了不少地方上为非作歹的黑道人物,极得官方器重,很可能便是这个原因,乃与当地黑道人物云四姑娘结下了仇恨。
关雪羽听见了云四姑娘四个字,心里已是有数,微微冷笑道:“这么说,是云四姑娘下手把你擒来这里了?”
“不是她亲自下的手。”李红姑恨声道“她手底下能人多的是哼,在杭州,她的势力大极了除了她没有别人。”
“又为了什么?”
“是因为秦照奉命抓了他们的人,我好像听秦照说过抓了他们五个人,第二天就提堂给问了斩。”
“这就难怪了。”关雪羽道“你丈夫办案过力,抓了云四那边的人问了斩,她当然放不过你们,只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留下你的活命,为什么又把你押到宁国府来?这不是有些奇怪么?”
李红姑痴痴地摇着头说:“说真的,我这可就不大明白了我被他们抓住,吃了好多苦,还差一点我真想死了的好。”
说着,把脸埋在张开的两只手里,又悲泣起来。
“你这就别再伤心了,总算还能全身而退”关雪羽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有几件事,我想知道一下,也就可以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杀死你。”
“杀不杀都不要紧了他们烧了我的家杀了我的公婆只是留下了我不知道又为什么?”
“这么说你丈夫秦照并不在现场?”
“他不在,出公差去了。”
“你可知道是一趟什么公差?”
“这,”红姑想了一想,点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听说是去押解赈灾的银子”
关雪羽微微一惊,说道:“赈灾的银子?”
红姑摇摇头说:“详细的情形我不清楚只听他说,好像是南方几个省,联合捐助了许多银子,再加上京里得来的灾银,数目很大。各地衙门都出动了,由我丈夫秦照负责,说是要解往皖北各地,发放给那几个受灾最大的府县”
“这就对了。”关雪羽几乎忍不住内心的忿怒,冷冷地道“所以他们才会留下来你这一条活命了。”
红姑呆了一呆:“为什么?”
关雪羽道:“因为他们要留下你来,交换那一批赈灾的银子。”
“啊原来是这样我真是糊涂完全没有想起来。”红姑似乎又燃起了一线希望“这么说,他们并没有杀死我丈夫?”
“当然。”关雪羽冷冷地道“秦照一死,他们就没有勒索的对象了,真可恨。”
说到这里,他霍地站了起来,倒把一旁的李红姑吓了一跳,问道:“关先生你?”
关雪羽摇摇头,又自坐下来。
这件事冲动不得,事实已几乎证明,云四姑娘这个盘踞杭州的黑道高手,分明就是与胡、郭等为一伙之人,说是一丘之貉亦无不当。
而胡、郭二人显然却又与八老太爷其人脱不了关系,如此一来,这位八老太爷的身分,便不能不令人大存怀疑了。兹事体大,不能因为这个连带的推测,便猝然认定了八老太爷其人是他们一伙,甚或是领导之人,只是这其间的微妙关系,却耐人寻味,仔细思索。
“关先生。”李红姑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又该去哪里呢?”
这句话不禁使得关雪羽为之一愕。
这可倒是一个问题,方才是一股恼的好心救人,可真是,现在人是救出来了,可又往哪里安置她呢?
“你的家呢?”
“家”提起了家,小妇人可就由不住热泪涟涟“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已经没有家了他们杀完了我家里的人,又烧了我的房子我哪里还有家呀?”
关雪羽想了想道:“你娘家呢?”
李红姑叹息了一声,伤心地闭上眼睛,摇头道:“我娘家远着呢在南宫府爹死了,娘还病着,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回去。”
说的也是,再说一个单身年轻妇人,这么远,你又叫她怎么走,何况道上又不平静,她本身便是个黑道下手的对象,如今躲避尚恐不及,岂能抛头露脸?万一被云四姑娘手下的人发现,焉能还会有命?
这么一想,果然问题多多,可就“进退维谷。”
李红姑想着想着,又把脸埋在手里呜咽着泣了起来。
关雪羽道:“你不要哭了,暂时不能回去,总得想个法子只要你丈夫还在就不怕,你可练过武么?”
“练过一点儿。”李红姑说“我爹早先是干保镖的,小的时候跟着练过花刀,走梅花桩什么的,后来嫁过去,秦照教过我飞镖。”
“那也就很不错了。”关雪羽道“以你目前情形,确实不宜在外面走动,这样吧,在宁国府这里,我有一个新交的朋友,姓鲍叫鲍玉,有个大宅子,家里房子很大,我跟他打个招呼,你就暂时先住在他那里,一面等你丈夫的消息,一面也养养身子,这样你看可好?”
李红姑听了自然高兴道好,连连称谢不已。
关雪羽想想也确实没有其他法子,只好如此。
李红姑经过片刻休息,精神略振,眼前既没有敌人,大可从容进退,当下就由关雪羽带领着,一径来到了矮金刚鲍玉的住家。
鲍玉确是有些意外,只是既为关雪羽所引介,也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鲍玉女眷甚多,当时就由鲍妻冯氏陪着红姑到后面沐浴更衣,自有一番安排。
这边屋里,鲍玉却慎重其事地问关雪羽道:“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老哥哥哪怕把这条命赔上,也没有话说,只是有几句话,要让兄弟你心里明白”
“你请说吧!”
“刚才你提到了的那个云四姑娘。”鲍玉的声音忽然变小了“兄弟你大概还不大清楚这个娘儿们可是不好招惹的人呀!”
关雪羽不动声色地道:“怎么个不好招惹?”
鲍玉那等开朗之人,在提到了云四姑娘其人,忽然变得阴沉了,皱着眉,冷着脸,一个劲儿地眨着眼皮。
“这个女人是有名的魔王,杀人放火,绑票抢劫,可是无所不为。而且她的势力大极了,由浙江到江苏,就连我们皖省也算上,都有她的人谁要是得罪了她,准是凶多吉少。”
“嘿嘿”一笑,鲍玉挺了一下胸脯“当然,兄弟你可不要误会,以为我这么说便是怕了她,事实上,我们可是没照过面,谈不上恩怨”
关雪羽一笑道:“但是从今天起,你们之间只怕便结上了梁子。”
鲍玉神色微微一变,哈哈一笑,却端起一杯茶来就口喝着,实在是有些“定了神儿。”
关雪羽看在眼里,自然心里有数,一时看着他道:“这件事你可管也可不管,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女人现在藏在你家里。”
鲍玉轻叹一声,面色汗颜地苦笑道:“关兄弟,你把我鲍玉真看扁了,我真要那么胆小怕事,只要你关照老哥哥我做的,就是刀山剑林,我也就认了。”
关雪羽笑道:“你果有此心,倒也不枉此番相交一场,这件事我既已插手,便万不能看着你被牵连,李红姑不过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你我都为武林侠义中人,便万不能坐观其死,你不妨暗中差人打探一下秦照的下落,俾使他夫妇早日团聚,也就不必再为此事操心了。”
鲍玉点头道:“这样很好,我明天一早就派人到杭州去打探此事,云四姑娘就算消息再灵,也不会想到秦照的老婆会在我这里不过,凡事小心一点的好。”
关雪羽因想起八老太爷与郭、胡二人,不免试着向鲍玉出言打听,不意鲍玉对此三人竟是没有一点耳闻,关雪羽却也没有进一步说明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