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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一步到家的诚浩快步向花厅走去,刚到门口,就见诚誉从里面出来。
诚浩对诚誉说:“老二,阿爸马上就到了,你到哪里去?”
诚誉:“我等了他这么长的时间,出来走走。”
诚浩:“啊,你还有这份闲情别致啊?我告诉你,阿爸很生你的气,刚才为你的事,阿爸对我发了很大的脾气,你说话可要小心点。”
诚誉:“哥,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不会推到你头上去。”
诚浩:“倒也不是我怕事,我是想,要是把我也牵连进去了,阿爸发起火来,就没有人帮你打圆场了。”
诚誉:“他要发火就让他发,当年人家白先生帮我家打官司,要回来十多万的死帐,现在他有难,不过一千块大洋,我们就不能帮他一次?”
这时,冯老爷和胡管家已走出角门来到了长廊,正好听到了诚誉的话。
冯老爷的脸板下来了:“胡说!白鸿奎这次倒霉是他自找的!他帮人打了一辈子官司,难道还不懂得“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一大把年纪了,还充什么英雄好汉,要去帮那个赵寡妇告状?我们帮他?哼,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这种人的忙我就是不帮!”
诚浩连声说:“是的、是的,和警察局长斗,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能有什么好结果?”
诚誉不服气地说:“话不能这么说,他这是见义勇为,我们学校的同学,就都很钦佩白先生!在我们这个城里,谁不知道,赵寡妇的独生儿子是刘局长的小舅子陈士隆打死的!打死人的地痞恶霸逍遥法外,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士反倒被投入大牢,这天下还有公理吗?”
冯老爷:“诚誉!你知道什么?书生意气!天下不公平的事情多着呢,你管得了吗?皇帝老子也管不了啊!书读得越多越蠢,一点城府也没有!往后看你怎么在这个世上立脚?还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这些年来和六叔公他们一直是面和心不和的,六叔公他们眼红的就是我们家的这一份产业,可你却跑到他那里去借钱,真是一点志气也没有了!”
胡管家:“老爷,二少爷那也是为了救白老先生,他是心善……”
冯老爷:“心善?你们没听说过“马善任人骑,人善被人欺”这句话?心善有屁用!”
胡管家:“老爷,有件事我一直没跟您说,昨天下午这位白小姐是来借过钱的,说要借一千块大洋去付刘局长要的保金……”
诚誉听了眼睛一亮:“阿爸,白小姐来借钱,我们冯家理应相助!”
冯老爷看了诚誉一眼说:“这姓刘的真是狮子大开口,够狠的啊!他白鸿奎一个老讼师,卖儿卖女卖房子也拿不出来啊!一千大洋,够他白鸿奎背上三辈子的债了!这钱啊,借给他容易,要收回来,那就没指望了。”
诚誉:“阿爸,白先生帮过我们家的大忙。白先生现在有难,我们理应助白老先生一臂之力。”
冯老爷:“你懂什么!再说了,人情归人情,钱财归钱财,两笔帐不能混为一谈。这是我们冯家祖上传下来的人情规矩!全靠了这一条,才守住了这份家业。要不,早就让你们这帮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败家子折腾光了。”
诚誉嘟囔:“见死不救非丈夫……”
冯老爷:“你再说一句!”
诚誉倔着头不理睬。
胡管家打圆场:“二少爷心善,其实老爷也是善心人。白先生有难,我们多多少少得帮一把,要不然场面上也过不去。城里的头面人物,谁都知道白先生帮助我们冯家打赢了南通那场官司,我们不意思意思,人家会有闲话的。”
冯老爷白了他一眼:“胡管家,你在我们冯家这些年,冯家理财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女人子孙乱花的钱,不给!没有盈利白耗钱财的事,不做!明知收不回来的钱,不借!你们弟兄两个也听好了,这“三不”是我们冯家的理财规矩,记住了没有?”
诚浩:“记住了。”
诚誉不作声。
胡管家:“老爷的意思,是想让我把白家借钱的事情推掉?不过,我们冯家一点都不表示,好像也说不过去?”
冯老爷沉吟着:“这么着吧,他帮我们打的南通那场官司,我记得好像还有五十大洋的讼师费没跟他白鸿奎结清。胡管家,你到帐上去支给他们家吧,也算凑个份子。”
诚誉:“阿爸,这五十大洋本来就是人家的,已经拖了人家好几年,是应当还给人家的,怎么能算是我们凑的份子?这样做未免太精刮了吧?”
冯老爷勃然变色:“你、你在帮谁说话?”
诚誉依然犟头倔脑地说:“五十块大洋派什么用场!不如不给,别丢人了!”
冯老爷火了:“畜生,什么帮救白鸿奎的命?我看啊,你这小畜生是被他的女儿迷昏了头了,敢这样没大没小地跟我说话!”
诚誉:“阿爸,白先生的女儿怎么啦?她已经被逼得卖身救父了,我们不但不帮她一把,还说这样的话,还有没有一点人情味?我们这种没有人性的旧家庭,是该破一破了!”
冯老爷气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诚誉:“你、你——”
诚誉说到这里,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冯老爷大喝一声:“畜生,还有没有家法了?”
诚浩上前去扶冯老爷:“阿爸,你别生气,二弟向来就是这个臭脾气,是我们太宠他了……”
胡管家:“老爷,二少爷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脾气都是很怪的,其实他人还是蛮好的。”
冯老爷:“哼,书读得越多脾气越大,人越蠢!……我决不会让他得逞的!”
警察局看守所,狱警打开监房的铁门:“白鸿奎!家里人来了!”
他转身对后面的秋莲和蕊芳说:“你们快点,别磨磨蹭蹭!”
秋莲、挎着提篮的女仆蕊芳,以及一位身着长衫、颇有书卷气的上年纪的男子一起走进了牢房。
白鸿奎头发蓬乱,面色焦黑,躺在稻草铺上,处于半昏迷状态。
秋莲扑到父亲身上:“阿爸!阿爸!你醒醒!阿爸你醒醒!”
白父勉强睁开眼,吃力地:“秋莲,我、我,恐怕要不行了……”
秋莲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不,阿爸,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一定把你保出去!”
蕊芳:“先生,吴医师来了。”
吴医师上前一步俯身说:“白先生,我来了。”
白鸿奎:“吴医师,又要麻烦你了。”
吴医师:“你我就不说客气话了。来,我给你看看。”
他就地坐到稻草铺上,静心把脉。片刻,又看看白鸿奎面色。
吴医师:“白先生,看看你的舌苔。”
白鸿奎伸出舌头。
吴医师看了看,闭上眼想了好久,又摇了摇头。
吴医师:“奇怪……”
他招呼秋莲到监房一角。
吴医师轻声地:“你父亲的病是越来越古怪了……”
秋莲:“怎么啦?”
吴医师:“前两天我已经感到了,今天更明显,你父亲身体里,好像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四处乱窜。脉相乱七八糟,寸脉沉缓,关脉有力,尺脉浮数,三焦气逆,上下不和,寒热阴阳互相冲激,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脉相!”
秋莲:“我父亲究竟是什么病?”
吴医师:“我也说不上来。我行医也有三十多年了,见过的怪病也不算少了,你父亲现在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碰上。”
秋莲:“吴先生,你看我父亲的病要紧吗?”
吴医师:“秋莲,我和白先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也不想瞒你,白先生他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我实在是拿不准,也不敢胡乱下药。按照眼下的情况看,恐怕有点……”
秋莲:“吴先生,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我父亲……”
吴医师:“这,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的。我是说,我实在没有把握。你赶快想办法把你父亲保出去,我去找几位名医高手一起会会诊,想想办法。”
蕊芳从提篮中取出瓦罐汤勺。
蕊芳:“先生,喝点汤吧?”
处于迷迷糊糊状态的白鸿奎轻轻摇了摇头,蠕动着嘴唇。
白鸿奎:“……秋莲……”
蕊芳:“秋莲姐,先生叫你。”
秋莲坐到父亲身边,白鸿奎示意靠近。秋莲把耳朵贴近父亲嘴边。
白鸿奎轻微地:“……别跟任何人说……我怀疑他们下毒……在我的牢饭里……”
秋莲一惊,随即镇静,目光落在父亲脑袋边的牢饭碗上。
一只豁口的土瓷海碗,半碗剩饭。
白鸿奎轻声地:“……赶快……想办法保出去……要不……真要死在这里了,我、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秋莲含泪点头:“女儿明白了。”
秋莲朝牢门口扫了一眼,见狱警不在,从牢饭碗里迅速抓了一小撮剩米饭,在手心里捏成团,藏进了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