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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主要得看气质。
有些人,就穿得再好也是鸡披袍子狗戴帽,气质直逼衣冠禽兽;而有些人就不一样了,那怕地摊货也能穿出高贵的气质。比如大兵就像后者,矫健的身躯和膀臂隆起健美的肌肉,比身上着的那身旧衣可抢眼多了,远远地走,让邓燕多了份紧张的感觉。
就像小女生时代收到男生纸条那种心境,欢喜而又紧张。不过她没料到对方似乎更紧张,越走越慢,而后傻傻地站在当地,眼神发滞地看她,那状似呆滞的表情,就差流口水了。
于是她“噗哧”一声,银瓶乍裂似地笑出来了。
在大兵的眼中,仿佛眼中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憧憬在这一声中炸裂,把他从虚幻中拉回到了现实,看到了笑中带羞的邓燕,那分明……不是记忆中的那一位。
“我打赌,你一定想起什么来了。”邓燕笑着道。
“没有,没有。”大兵不好意思地摇头。
“恢复的不错,都会说谎了。”邓燕笑了,其实大兵不太会说谎的,一说谎表情就尴尬,她随口问着:“我怎么觉得你这样的帅哥,在异国他乡不应该是独自一人啊?”
“有点印像,但我老想不起她的脸……我觉得有好多好多人,为什么我一张脸也想不起来。”大兵郁闷地道,明显地觉得自己不属于现在这个环境,可就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曾经的环境里,有过些什么样的过客。
“走走吧。”邓燕摆头,和他散步走着,斟酌道着:“我咨询过脑科专家……他们讲,你这种情况类似于解离性失忆症,由创伤引起的,典型特征是回忆不起曾经生活的环境和熟悉的人……而且,他们觉得你这样的情况,可能不单单是创伤的原因,还有心因性的成份。”
“什么是心因性?”大兵问。
“就是……心理因素,直白点是指,可能你的内心在下意识地拒绝回忆起旧时的生活,大多数失忆症患者,都是某种因素触发了心因,导致不愿甚至拒绝你的思维进入回忆……我说不太好,但似乎有这种成份在内。”邓燕道,手指比划着脑袋,给大兵解释着。
大兵懵了,傻傻想了片刻不相信地道:“不愿?拒绝?我怎么拒绝我自己的思维进入回忆?这不可能啊?”
“完全有可能,大多数失忆并发在灾难、战争、目睹死亡等等创伤性事件之后,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回忆,甚至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没有发生……久而久之呢,就成了一种心理惯性,你的心理会下意识控制你的思维……于是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失忆者不认为那些事发生过,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不是忘记了,而是大脑拒绝想起。”邓燕指指脑袋如是解释道。
她看着大兵,似乎期待他想起什么来,可她失望了,大兵脸上是浓浓的迷惑,好奇地问她:“你……你是不是换了一个人,怎么不像邓燕了?”
“什么?”邓燕哭笑不得了:“我换了,呵呵。”
“气质一下子就换了,原来很亲切,怎么变得一下子高深了?还有……你……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大兵指着邓燕那一身雪白的裙子,邓燕纳闷问着:“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下班时间,我当然可以随便穿了。”
“我回忆里见过个女人,就穿着这样的裙子。”大兵道。
“是吗?那太巧了,你能想起她是谁吗?”邓燕笑着问。
“但我没告诉过你啊?”大兵脸上狐疑一闪,愕然问。
邓燕表情一凝,愣了。她猛地省悟,这位失忆人,不但不傻,相反要比大多数人聪明。
捕捉到了这个表情,大兵严肃了,狐疑问着:“似乎我应该问你,发生了什么?”
“真没有,你乱想什么呢?我路过洛宁市商厦打折呢,这不就顺手买了一件……咦?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邓燕变得奇怪了,瞪着大兵,大兵眼骨碌碌一转,摇摇头:“真没有,那怕想起一点来,我可能都要换个环境嘛,难道还有比这儿更差的?”
对呀,这就是最最底层了,不可能再有比民工还差的生活了。
邓燕接受了这个解释,很快转移着话题道着:“那慢慢想吧,这事急也没有……在这儿怎么样?如果觉得很累的话,我想办法给你换个环境,比如到健身房当个教练什么的,这身子架一摆就够了。”
“这儿挺好的,我不想换。”大兵道。
“挺好的!?”邓燕没想到拒绝的这么彻底。
“啊,挺好。”
“怎么个好法?”
“说不上来,就是吧……在医院老沉闷了,每天一想脑袋就疼,再想就睡不着了,但这儿不同,第一周在这儿,累得我躺砖上都能睡着,这一周轻松了点,不过睡眠还是不足。”
“睡眠不足?”
“啊…忙啊,加班呢,有时候好几家开工,你得上料啊,你得搬地砖啊,你得扛东西啊……噢对了,那个报社那门多少钱来着,我攒了点,方便的话给李所长带回去。”
大兵说着,掏了厚厚的一摞钱,皱的、脏的、沾着灰粉的、五块十块的,大票没几张,他直接都递给邓燕了,邓燕蓦地被感动了一下下,推拒了:“这事随后再说,你现在挣的也不多……等挣多了再说吧。”
“那到月底我跑一趟吧。”大兵装回了钱,像心虚一样偷瞄着邓燕,某一次偷瞄,正和邓燕的眼光撞到了一起,敢情邓燕也在偷瞄他,两人俱是一怔,然后又不约而同互指着。
“你肯定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
两人的话几乎同时出来了,一出口,齐齐愣了。
邓燕看到,大兵眼中透着浓浓的警惕,就想在医院初见一样,她省得对方起疑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而大兵又一次发现了记忆中浮现出来的影像,这个尴尬、挽惜,似乎还带着不忍的表情让他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而邓燕的遮遮掩掩,这幅作态似乎也让他很熟悉,一时间,现实和记忆乱成了藤缠麻绕,让他使劲敲着脑袋,狠狠地找着失去的东西。
“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邓燕慌了,捉着他的手,这一只柔润的手握住大兵时,大兵像身体里藏着的情感迸发了一样,他不由自主地抱着邓燕,一只手揽腰抱着,另一只捉着她的柔荑,深沉而柔情地看着邓燕。
邓燕吓傻了,吓得不敢动了,紧张地看着大兵,生怕他凑上来非礼似的。
“不对呀,这种感觉好像不对……你,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大兵像梦呓一样说着,现实和记忆在某些地方无法衔接,记忆里,似乎是揽着佳人,在音乐中轻快的漫步,而不像现在,整个一拦路抢劫的架势。
蹭……邓燕一把推开了大兵,吓得后退几步。
“对……对……”大兵喃喃道。
“你想起什么来了?”邓燕紧张地问。
“没有……我是说对不起。”大兵尴尬道。
邓燕后退、后退,连着后退几步,当大兵梦游一样,又试图拥抱时,她吓得尖叫一声,然后落荒而逃。
飘飘的裙裾落在大兵眼中,渐成了浓浓的失望,一闪而逝的记忆,却没有能抓到它的小尾巴,他扯着嗓子大喊着:“邓燕,我是故意的……我是想想感觉……不对,我不是故意的。”
夜色中,吓跑的邓燕越去越远,直至不见,大兵才悻悻然地往回走。
跑出了一公里,跑过了路转弯,一辆黑色的suv慢慢地追上了邓燕,速度放慢未停,她拉开车门上车,那辆车加速前行。车里邓燕尚在喘着气,副驾上一位男子回头瞥了眼,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不过邓燕知道,肯定是不悦了。
是早上在局长办见到的两位,身份保密,不过邓燕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级别太低的原因,但她没想到这两位是冲着大兵来的,直到接了这么个任务,她依然一头雾水。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让我穿上白裙子见他?”邓燕问道。
“很棘手啊,麻烦了,是真失忆了。”前排的拿下耳塞,他听完了邓燕和大兵的对话。不过并没有准备回答。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邓燕道:“我有权知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身份未明之前和他保持距离,不要介意,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你很尽责,协查通知发了三次,我们也是无意才找到他,居然来了这儿。”司机道,听口音不是本地警察。
“如果他就这样一直想不起来呢?”邓燕问。
“这正是麻烦的地方,如果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副驾上那位忧郁地道。
此外再无赘言,直接把邓燕送到了市局,因为接触这个特殊人物的原因,邓燕被滞留在市局,保密处的直勾勾盯着她,让她背诵了三遍保密条例。
她隐隐地猜到点什么了,发出去的协查通报不是没有消息,而是被刻意地封锁了,她猜得很正确,大兵应该是个大人物,只是可惜猜对了结果,却错了过程。
在离开市局的时候,又一次瞥见了那两位一直守在门口的便衣,一个在靠着墙打盹,一个在退了弹匣擦枪,她意外地想起了大兵在报社袭击四个精神病院医生的场景。
这时候她有点明白了,也许那个样子才是他的真容,现在的彬彬有礼、帅气阳光,不过是一个失忆后的面孔,一个真实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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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拖,意兴阑珊的大兵回了到相府小区,卢刚和他小舅子九贵在门口等着,老卢这个老工头自打欠了一屁股债,混得比民工还惨,现在的地位可比大兵差远了,那些民工都不拿正眼瞧他。
人情冷暖总归要落实到衣食住行上,那怕是乡里乡亲,欠着债的卢刚怕也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不过在大兵眼中,这等深谙人情世故,混了几十年的工头,可不是八喜和九贵这对二百五能相比的,他勉强笑笑打了个招呼,把老卢递的烟拒绝了,九贵关切问着:“大兵,咋了?脸色这么不好。”
“小伙子,有心事别藏心里,说出来比憋着好受……想起家来就告诉大家,再穷也不能让你流落在外乡。”卢刚道。
“谢谢卢哥……想不起来啊,我这脑袋怕是废了。”大兵道。
“你脑袋废了都能想出挣钱的办法来,那我们算啥?”九贵道,卢刚扭头斥了他一句:“滚!”
骂得九贵不敢吭声了,老卢劝着大兵道着:“这伤急不得,我们早年干活也有个砸了脑袋的,恢复了好几年才想起了自己是谁。”
“啊?好几年?”大兵怵了。
“你又不重,没准明天就想起来了,兵啊,我一直想跟你说个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卢刚意外地今天谈兴颇浓。
大兵没想到什么时候让卢工头青眼相加了,他纳闷地问着:“啥事,卢哥,你说吧,有啥不愿意的。”
“我们工头这活啊,没契没约,都是口头约,失信一次基本就完了……我是对不起村里老少兄弟啊,这麦收完了,眼看着一批一批又要出来打工了,我寻思着,你想的这办法不错,是个好路子,要能和装修公司的搭搭线,回头可解决不少劳力干活啊,最起码铺砖抹墙的水泥活,都能干了。”卢刚语重心长道着。
“那您是什么意思?”大兵还没听明白。
“笨死你,让你当工头啊。”九贵兴奋道。
“啊?!”大兵吓了一跳。
“对,我看大家信得过你啊,那八喜就是傻小子,都跟着你学了个样,这才几天,你带着大家干活,肯定能行……别看他,我这小舅子没文化,靠不住啊。”卢刚道。
九贵不悦地驳了句:“谁说我没文化,初中都毕业了。”
“六门课加一块不够一百分,哪叫毕业?滚。”卢刚骂了句,把九贵又吓退两步,却一手搭在大兵的肩上劝着:“要呆这儿,就带着大家干,要想起来自己哪人,能帮衬就帮衬这些兄弟们……也就和你说说,我们民工啊,就没人看得起啊。”
“卢哥,这说那儿话……没事,听你的,咱们不干得挺开心的嘛。您也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再差能比我差?”大兵道。
“呵呵,也是……哎,九贵啊,多跟着大兵学学啊,将来好赖都要靠着自己活呢,谁也靠不住……大兵,多教教他。”卢刚说着,这落寂的表情,让大兵觉得不忍了,怎么像托孤呢?
九贵更郁闷了,刚来自己还教大兵呢,这才几天,都颠倒过来了。
还真像托孤,老卢似乎言尽于此,放心了,蹒跚地回住处了,大兵看着看着,回头一把揪着九贵问着:“你姐夫究竟欠了多少钱?”
“你问这干啥?”九贵不肯说了。
“没看都快压垮啦?到底多少?”大兵问。
“三十多万高利贷……去年过年没办法,这儿一直结算不了,大家伙回家过年总得有点吧,就借了发工钱了。”九贵道,看大兵的样子,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问着:“咋?你有办法?”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能有办法,就有办法也没钱啊……那,就这么多,都给你凑上吧。”大兵道,掏着口袋里攒的,给了九贵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九贵推过他的手道着:“这不他也没办法,才想着给大伙找点活补偿补偿……你当工头就不错,真的,我跟你说,我姐夫有钱时候牛着呢,光好车就两辆,外面相好女的都不止俩个……”
“得了得了,说什么呢。有这样说自己姐夫的吗?”大兵制止了。
“其实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姐夫了。”九贵爆了个猛料。
“什么意思?”大兵没明白。
“他和我姐去年就离婚了,房子留给我姐,他净身出户,那一屁股高利贷都净身扛着呢……就冲这事,我姐夫还是牛,比特么以前有钱时候,还牛。”九贵由衷地赞道。
这个观人方式把大兵听愣了,他寻思了片刻,然后竖着大拇指道着:“够光棍啊,这是准备孤注一掷了啊。”
大兵嗅到了浓浓的危险味道,他奇怪地能一眼就深谙这个男人可能要做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却是值得让有光棍潜质的人竖大拇指的事。
“你说啥?”九贵没明白。
“别多想了,还和咱们商量的一样,看好人,别出啥意外。”大兵拍拍九贵的肩膀,隐晦地说了句。
“那工头的事就这么定了啊,我姐夫多少还是有点号召力的,他说话,肯定大伙都跟你走。”九贵道,期待地看着即将诞生的新一任工头。
“哎哟,我怎么听着这事像……裤裆里拉大绳,既扯蛋,又蛋疼。”大兵哭笑不得了,在这里久了,沾染了不少八喜的说话风格。
“呵呵,错咧,因为你是口袋里装钉子,知道咋讲么?”
“咋讲?”
“想不出头都难。”
九贵笑了,这时候,又一出头的来了,八喜像狗撵在屁股后一样飞奔而来,叫着九贵、大兵,一奔上来,兴喜若狂地说着:“大好事,大好事……你俩跑那了,半天找不着……大好事,欧啥长廊老板,给咱们回扣翻倍,还用咱们的工人……哈哈,一单介绍费一千五,哈哈……发财啦,发财啦。”
“至于么,多了五百,能拉几家啊?”大兵笑斥道。
“你就是个耗子肚雀儿眼,吃不多看不远,这是五百的事吗?要地砖水泥都给咱们干,哎呀,那多少钱呢,咱们自己喊人,铺一平就能抽二十……哎呀,我给村里他们打电话了,明天就来了……哈哈……知道不,我从小的理想就要实现了,我要当工头啦……我要当工头啦……哈哈……”
八喜兴喜若狂,抱着大兵直蹦高,一趔整个人扑在大兵背上,那兴奋和狂笑,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看来当工头这个理想是真的,一点都没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