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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的枪伤缝合后,谢岚山就关进了市局的拘留室内。这事情还是太玄妙,上头还要开会,还要开会复开会,再决定究竟怎么处置他。
5平米的单人间,冷白的灯光,头顶的监控不遗一处,他的对门还有个“邻居”。一个常贩常吸的瘾君子,一个偷鸡摸狗的小流氓,最近又犯了点事,被小梁逮来进行“素质教育”的。拘留室目前就他俩,男人估计一个人关着挺乏味,刚见谢岚山被押进来时,就跟搭着伴儿似的兴奋。公安人员前脚出去,后脚他就想跟他套近乎,可对方从头到尾没搭理过一声。
谢岚山默默靠坐在墙角边,寡着一张苍白的脸,眼不眨人不动,仿佛灵魂早已脱离躯体。他维持这个不言不动的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化作了一尊白釉瓷塑的菩萨,只是眉眼带着血淋淋的煞气。
男人估摸三十岁左右,比谢岚山看着矮点、壮点,平头大眼,长得挺精神,就是眼角往下耷拉,显得眼睛不够亮。憋不住一室寂静,他把脸挤向了两根铁栅栏之间,主动向谢岚山介绍起自己:“哎,新来的,我叫臧一丰,你叫什么?”
谢岚山没搭理他,阖起眼睛养神。他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音乐钟声,每天六点准时响起。据说是附近的百货闹鬼,风水师说只有在这个点放这种音乐才能化解煞气。谢岚山对这音乐钟声感到亲切,因为若无大案子,每当这钟声响起,就到了他们下班的时候。
那人又热情说话,把脸凑向:“你看着挺结实啊,干哪行的?不会跟我一样,也是街上混的吧。”
谢岚山还是没回答。他知道再过五分钟,一辆785公交车会驶进站台,那司机开车风格跟赶着投胎似的,回回都得在进站前急刹才停得下来;而200米远的一所国际小学里,一群小学生会像一大群寻着蜜的蜂,嗡嗡涌出校园。市局里的一砖一瓦,市局外的一草一木,他都太熟悉了。
市局的拘留室不用穿那黄马甲,谢岚山穿的还是自己的白衬衣,领口敞得低,长发又有些凌乱,瞧来很有几分颓唐。从对方的角度,能看见他修长有力的脖颈与隐隐露出的胸前肌肉,臧一丰盯着谢岚山的眼睛有点发直,跟没见过漂亮男人似的,就差没咽唾沫了。
打量半晌之后他作出一个判断,于是锲而不舍,连声追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瞧着没结婚啊,女朋友肯定有吧?”
一声“女朋友”才把谢岚山的魂儿唤了回来,他冷不防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对方。
时间在对视间仿佛静止了那么几秒,臧一丰吓了一跳,这人的眼神又阴又冷,活像杀过人的。
突然间,谢岚山站了起来,不顾肩伤刚刚缝合,他奋力拍打着铁栅栏高喊:“陶龙跃!陶龙跃!”
重案组的小陶队其实就在外头徘徊,顺理成章地被这响动引了过来,刚跟谢岚山照上面,对方忽地改口了,客客气气地管他叫“陶队长”。
陶龙跃见臧一丰探头探脑一副贼样子,便找到了纾解恶气的对象,冲对方冷声呵斥道:“坐好,瞎动什么!”
“陶队长,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四目相对,谢岚山这态度疏离又客套,就差没躬身行礼了。
陶龙跃有些难受,难受得喉咙直泛苦味。他跟谢岚山认识超过二十年,彼此间的称呼一向很随便,多数时候这小子管他叫“老陶”,亲昵了就叫“龙跃”。但这个男人现在叫他“陶队长”,明明白白在他俩之间划下一道鸿沟天堑。
陶龙跃艰难动了动嘴唇:“什么事儿,你说。”
谢岚山全似没注意到对方那点不快与不自在,只问:“今天几号?”
陶龙跃说:“2号啊。”
谢岚山脸色一变,地问了一句:“2月份了?”
心说这小子蹲班房蹲傻了,陶龙跃很是想笑,可转眼想到两人眼下的立场与身份,又忙憋了回去,憋出一个似笑似哭的难看表情,说:“当然是2月份了。”
琢磨过这日子来,谢岚山突然急了,扬声问:“沈流飞呢?沈流飞在哪里?”
陶龙跃叹口气说:“他还在泰国没有回来吧,他要回来能不来看你么?”
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感,谢岚山果断摇头道:“他不可能还在泰国!”
沈流飞没回来。沈流飞不可能知道他身处险境还食言不归。
他莫名有个预感,沈流飞出事了。
陶龙跃见谢岚山一脸怔忪,半晌无话,倒想起自己本要来找他的那点事,他说:“正巧想跟你说个事儿,你在泰国认识的那个老警察出事了。”
“出事了?”谢岚山瞠目一惊,心脏停跳了一整拍。
“牺牲了,已经找着尸体了。车子翻在山路下,被塌方的山体埋了一半,连带那位颂萨警官,总共三具尸体。”陶龙跃再次叹气,“听那边的警察说,这事情多半跟穆昆有关。”
谢岚山再次陷入思考状的沉默中,整个人僵直不动,以至于陶龙跃连着喊他几声,他也没一点反应。
兜里的手机响了,该是苏曼声催他去医院看老陶。老陶已经得知了谢岚山目前的状况,惊怒之下,又病倒了。
陶龙跃不敢不听媳妇儿的话,慢吞吞地往外走。
几步之后,他停下来,回头看着谢岚山,而对方也似终于回过了神,定定回望着他。
谢岚山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及至肩膀之下,衬得原本英挺的五官竟妩媚起来。他脸上始终露出一种含着嘲讽的微笑表情,嘴角边那点梨涡便若隐若现,漂亮得像油画或者荧幕里的美人。陶龙跃为这种充满戏剧感的俊美震撼,同时深感懊恼,他为什么早没发现这个男人的变化。
“阿岚,我……”陶龙跃嗫嚅一下,最终决定还是说出口,“我不是有心伤你,我永远把你当兄弟。”
谢岚山以一种略带轻蔑的目光打量陶龙跃,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心领了。”
他再次坐回墙角边,仍是那副无欲无求、无晴无雨的脸,手肘搁在膝盖上,双手交错支着下巴。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离开这里,去找沈流飞。
手机再次发出催促的铃音,陶龙跃最后看了谢岚山一眼,深深长长叹了口气,一摸裤兜,扭头匆匆走了。
确定那位小陶队长已经离开,臧一丰才再次朝谢岚山的单间探过脑袋,他有点不可置信地问:“怎么……你、你是警察啊?”
谢岚山一眼不看对方,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进来?”
臧一丰挠挠头:“小事儿,卖了点药。”
谢岚山一挑眉:“卖了点药?”
臧一丰老实答:“红冰,一千多克吧。”
这两个字令他眉头愈紧,一千多克的红冰已经够枪毙的了,谢岚山冷声问:“这是小事儿?”
臧一丰嘿嘿一笑:“我卖的是假的,我自制的,外表看不出,实则没危害。”
谢岚山淡淡说:“司法解释有说过,贩卖窝藏假毒品,当以贩卖窝藏毒品犯罪(未遂)定罪处罚,就算不会枪毙,那也得把牢底坐穿。”
这是他故意讹对方,贩卖假毒品的案子不多见,究竟该怎么判在司法领域目前还存在较大争议。
臧一丰再次“啊”了一声,他的表情动作有点大,很快就被谢岚山呵止了。
“别大惊小怪,别东张西望。”谢岚山用眼角余光移向头顶斜上方的监视器,嘴唇几乎一动未动地说,“你要不想枪毙,我可以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