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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风回头,皱着眉头轻声道:“疾云,不可这么说父皇。”
“我就要说!”疾云瞪着静风,脸色通红,柳眉倒竖,双眼含怒。
一旁的流金又细又小的眼睛仿佛永远都睁不开,里面永远是暗沉沉的阴天,没有光芒,外面的光也别想进去。
她面无表情地瞟了眼静风,仍旧低头抚着猫,雪儿明亮冰蓝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地盯着几人看着。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他还是一国之君吗?”疾云继续说道,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性格耿直爽快,快人快语。
“父皇也是逼不得已......”静风淡淡说道,“霖儿也是他的儿子。”
一直没说话的流金头也未抬冷笑道:“窝囊废。”
“金金!”舞雀惊慌失措地低声斥道,大眼睛紧张地抬头瞟了一眼静风。
静风紧紧闭着轻微发抖的唇,一点都不意外。这就是流金——虽和舞雀几乎同时出生,两个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一动一静,一素一艳,一热一冷。
流金的头上任何时候都插着他叫不出名字的五颜六色的珠钗,并且这些珠钗的颜色和她全身的衣裳总是能很好的配上,还每天不重样。
正因为如此,那根价值连城的翡翠步摇他拿到手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送给舞雀,希望她也能打扮打扮。
可又一次事与愿违,得到的不戴,没得到的又想要。
刚才是为了逗舞雀,要真的转手给流金,依着她的性子,怕是费力不讨好,定会惹怒她。
“金金说的没错,就是窝囊废!霖儿当年才两岁,明明是他不懂事撞上来自己摔倒,却全部怪到你头上。废了你幽禁你还不解气,又要将你贬到那么远的潆州,简直欺人太甚!”疾云越骂越气,气到头上珠钗乱晃,声音也越来越大。
“三姐......”舞雀看到疾云的一张俏脸被气得通红,看了看门外,“小声一点。”
“怕什么?有本事将我们全部贬出都城啊。”疾云索性将头朝着门外更大声地叫着,“她就仗着父皇宠她......”
“疾云!”静风低声制止道,“你还嫌麻烦不够多是吗?”
“我......”疾云心不甘气不平地收了声,但胸口仍然气得剧烈起伏。
“雪儿呢?”流金左右看看,“刚还在这儿呢......绘离,冬桂,跟我一起去找。”
冬桂有些不太情愿,流金使唤她自己的侍女就行了嘛,每次总带上她。
不过这次流金没等她,带着绘离出了门。
舞雀这才发现头上的木梳已经停了很久了。
静风将梳子放下,看了一圈,顿了顿道:“我走之后,你们一定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好好活着。”
“真是笑话......”疾云冷哼道,“可不可悲?我们是什么人?好好活着?!”
几人沉默不语,谁不能好好活着呢?普通百姓们都能好好活着,她们几个难道还不如那些平民?什么时候好好活着成了最难达成的心愿了?
“父皇一病不起,母后不知所踪,我又要去潆州......”静风深深叹口气,“我是担心......”
“接下来她会对我们四个下手。”疾云接话道。
静风沉默下来。
“哥哥不用担心。”舞雀擦了下眼泪说道,“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你就只会哭!”疾云嫌弃地哼了一声,“他怎么不担心。”
静风也红了双眼,怜爱地搂着舞雀对疾云道:“她还小。”
疾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小雀,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可以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吗?你醒醒吧......我们都不是了。”
舞雀心下更是惶恐,紧抿着嘴,不争气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怕疾云笑她,使劲憋着,憋得鼻头酸涩。
“你不要吓她。”静风瞪了一眼疾云,握了握舞雀的手软声道,“哥哥走了,还有二姐......你们是公主,她应该不会对你们怎么样。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让人送信给我......不要恨父皇,他曾经也是爱过我们的,他......”
“瞧!”疾云咄咄逼人地看着静风,“你也说是曾经!”
静风没说话,紧紧握着舞雀的手。
舞雀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皱紧眉头道:“哥哥,你说普通人家的孩子会不会没有这些烦恼?”
“他们有其他烦恼。”静风心里一酸:“小雀,我们不是普通人家,恐怕这辈子也无法体会到他们的烦恼。”
“人人羡慕的金云宫有什么好。”疾云不禁气闷,“我倒宁愿生在普通人家。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简简单单。”
“可我们无法选择!”静风又拿起梳子把舞雀所有的头发聚在头顶,扎头发原来这么难,他叹口气,“不要怪父王,他也是身不由己,如今他的病越来越重,他......”
“所以那个女人才有恃无恐,越发嚣张,我看再这么下去这大昌国就快姓严了!”疾云激动地说道,“怕是你被贬到那么荒凉的地方父皇都不知晓!”
一想到她们许久都见不到卧病在床的父亲,舞雀的鼻子有些酸。她摸着头上高高束起的头发,有的地方绷得太紧让她的头皮有点疼。
“好像歪了。”静风自己也发现了,“我笨手笨脚的,还是冬桂的手巧。”
冬桂受宠若惊,脸上泛起红晕,低头笑道:“奴婢觉得殿下梳得已经很好了。”
“不歪,很好。”舞雀朝哥哥笑着,眼睛依然红红肿肿的。她转过身体,拉着静风的手仰望着他。
“如果我离开能让严娘娘心里舒服一些,能对你们仁慈一点......”静风爱怜地看着两个妹妹,心在狠狠地抽痛。母亲不在了,他是唯一能保护她们的人,可眼下他已自顾不暇,“你们的安危在哥哥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比天下还重要吗?”舞雀困惑地一歪头,“哥哥,你不要天下了?”
疾云紧紧盯着静风。
静风一怔,继而无奈地笑笑,揪起她稚嫩的小脸蛋:“天下当然也重要,但不如你们重要。”
“你没有天下,我们就无法自保。”疾云气道,“静风,我真的对你好失望。”
“三姐!”舞雀急急朝疾云使眼色。
“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那日,如果我没有那么冲动地去找严娘娘......也许我现在还是太子......”静风难过道,但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有没有天下,我们都是一家人,这和天下无关。”
“哎,算了算了,刚才我也是一时冲动把话说重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疾云道。
“我怎么可能和你计较。”静风笑笑,拍了拍疾云的手臂。
“哥哥,你以前说过这天下是......”
“小雀,那是以前,”静风打断她,笑道,“人,总在长大,世事也一直在变。”
舞雀承认自己和疾云一样有一点失望,哥哥再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哥哥了。自从严娘娘进宫以来,自从霖儿成为太子以后,太多事情都不似从前了。
“哥哥,你这一走……母后……也不找了?”舞雀伤心地问道。
“无论我到了哪里,都不会停止寻找她。”静风顿了顿,“你们也一样。”
“你都要走了,就别再骗她了!”疾云说完看着舞雀,“醒醒吧妹妹!七年了,上哪里去找?不要再天真了!”
舞雀期盼地看着静风,哪怕他反驳一句呢......可是静风没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母后,我们就枉为儿女了。”静风面色暗沉,叹了口气。
听到“尸”字,舞雀小小的鼻尖红了,静风注意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本来想说些抚慰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母后失踪,他们已经将金云宫和整个易阳城都翻了个遍,可是快七年了,连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疾云说的没错,七年了,怎么还可能找得到!
舞雀知道,那是最坏的结果,但她不愿去想。母后失踪的那晚她还依偎在她怀里听她温柔地唱着歌谣呢。
悠悠五弦,余音袅袅,归兮来兮,青丝环绕。
凤梧清泉,滴滴琼瑶,凤兮凰兮,九天飞鸟。
母亲曾提到过画诗河,她说的故事里经常会出现这条陪伴母亲长大的河,这条河一定很美,否则母亲不可能对它念念不忘。
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这条河。
“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静风道,“无论我在哪里,都不会放弃寻找母亲。”
七年前,父皇在病床上不痛不痒地下令寻找,可宫里宫外找了个遍,都没有结果。
这么大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还是在铜墙铁壁的皇宫里。严小萃哭得梨花带雨再三表示不是自己所为,但仅仅过了数十日,这件事就被她的三言两语给抹淡再也不提。
血气方刚的静风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他从一开始就在心里认定了母后的失踪跟严小萃绝对脱不了干系,因为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后失踪得益的是谁!
于是他冲动地半路拦住了严小萃问个究竟……于是,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根本不是他有意要撞倒霖儿,霖儿那时才两岁,跌跌撞撞地到处跑,他当时正在气头上,哪里会注意脚下有这么个小人。
不知为何,严小萃受惊,霖儿受伤,全变成了他的错。父皇废除了他太子之位后将他幽禁,不久后即立了仅两岁多的霖儿为太子,而皇后之位不能一直空缺,严小萃自然而然就填上了这个空成为了一国之后。这还不算,如今,还要将他贬到那荒凉的潆州去。
母后这么疼爱她们几个,如果不是遇害,她怎么可能不告而别。当然,这种猜想他不可能跟几个妹妹说。
“等哥哥安顿好了,你记得来看我……和姐姐们一起。”
舞雀用力点点头,紧紧依偎着静风:“我们很快就去。”
静风将她和疾云的手分别握住:“一言为定!”
“哥哥,你以前去过那里吗?美吗?”
“没有,应该是美的。”静风心里一软,她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已经开始对他将要去的地方充满好奇了。
“美?”疾云冷哼道,“非常偏远荒凉!
“在北部?很远吗?”舞雀看了眼疾云继续问道。
“也不是很远......要记得想我,听到了吗?”
舞雀抱着她亲爱的哥哥的脖子抽泣:“我不想和你分开,哥哥。”
静风的脖子湿润温热,明明是泪,却像根根尖刺刺进了他的身体里,让他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