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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骄阳似火,赤凰城这个地方在七州的最南端,是七州最繁华之地,也是最热的地方。
还没到五月就热成这个样子,舞雀十分不习惯。易阳城可是要过了端午才把棉衣送的。
她跑到院子里去看她喜爱的各种兰花和桂花,为了让它们早日开花,她可是天天亲自浇水除虫。
这满院的植物如今就是她最喜爱的地方,她爱看这郁郁葱葱,不管是开花的还是不开花的,所有叶子都绿油油,生机勃勃。
好在韩夫人也颇喜爱花,看她照顾得精心,院里的花草就交给她来打理。
每次一打理这些花草,舞雀就会忘记时间,不知不觉已大汗淋漓,等她发现不对劲时已是口渴乏力,头晕眼花。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旧疾也越来越容易发作。
她勉强站起来,急匆匆想回房去拿药。
“小弦,正好你在这里。”
她昏昏沉沉转过头去,见是陆夫人的贴身侍女秋歌远远走来。
“天热,我们夫人特地叫我送来点心和凉茶给你们夫人,你拿进去吧。”秋歌端着一个托盘盈盈笑道,托盘上有两碟点心和一把精致的铜壶。
尽管身体已极度不舒服,舞雀还是勉强支撑着笑道:“陆夫人回来了?”
“才刚到,还没休息就让我送点心和茶过来,说是惦记着你们夫人酷暑天容易头晕气闷,这茶喝了最是清凉,点心也要趁着新鲜吃。”秋歌边说边将托盘递与舞雀,“你拿进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舞雀脚步晃悠,像是踩在云上,眼皮烫得睁不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小心翼翼去接托盘,刚碰到,秋歌就松了手。
托盘落地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点心掉在地上烂成了几块,茶壶滚出很远。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耳边传来秋歌的惊呼声,“这茶可是很珍贵的。”
舞雀本就难受,再加上急火攻心,两眼一黑,全身瘫软下去......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传来,这香味十分陌生,但却是那么好闻。
待她醒来时只觉口干舌燥,头又涨又重,眼皮上仿佛有火在燃烧。她一侧头,额头上放的一块湿毛巾掉了下去。
鹿儿坐在床沿正担忧地看着她,见她醒了,毛巾也顾不上捡,欣喜地朝着坐在稍远处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叫道:“郑医师郑医师,她醒了。”
正埋头写药方的郑修元闻声抬起头看过来,他年过六旬,慈祥和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舞雀诧异地看着他。
“郑医师刚好来给夫人诊脉,你运气好。”鹿儿看出了她的疑虑,羡慕地解释道。
怪不得,舞雀暗自苦笑,自己如今这身份哪配看郑医师呢。郑医师只给王爷夫人们看病。
舞雀想到了她晕倒前那淡淡的药香味,猜是这个郑医师扶的自己,脸一红,对走近的郑修元谢道:“多谢郑爷爷相救!”
鹿儿脸上一惊,正要说话,郑修元冲她摆摆手,慈爱地对舞雀说道:“无妨,叫爷爷更显得亲切。”
“这不合规矩,小弦她只是个下人。”鹿儿说道。郑修元是王爷和夫人们跟前离不开的红人,德高望重,从太爷在世时他就在这府里,世子和郡主平时都尊称他一声郑爷爷。这小弦也太冒失了,哪里就轮得到她这么叫。
郑修元捻着胡须不耐烦地说道:“你这丫头,我说无妨就无妨,叫什么不重要,你的规矩倒比你们夫人都多......按规矩,我是不是不能给她看病?”
鹿儿张了张嘴,尴尬万分。
“郑爷爷,鹿儿姐姐一向谨慎小心,她也是为了我好。”舞雀慌忙说道。
“我当然知道......不要多说,快将药喝了。”郑修元道。
鹿儿抬过一碗药汤递给舞雀,舞雀坐起来接过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姑娘,以后不要在烈日底下待得太久,你这看上去像是中暑,但……”郑修元面色有些严肃起来,“老夫探了你的脉,似乎有一些......”
“有一些什么?”
“似乎有一些顽疾……”
“……是。”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厉害的顽疾,以前有吃药吗?
“有,吃了好几年了……但一直断不了根。”
“那是你以前没遇到厉害的医师,咱们郑医师别说在这赤凰城了,在七州那都是鼎鼎大名的,肯定能给你治好。”鹿儿得意的夸赞道。
“那太好了。”舞雀心想,连许太医都不能帮她断根,这小小的赤凰城的医师难道行?“郑爷爷,您刚才说是顽疾......是什么意思?”
“所谓顽疾,就是顽固得很,断不了根,时好时坏,每次服药后只是稍稍缓解一下,遇到天热时又会这样。”郑修元顿了顿,“我说得对吗?”
“对......也不完全对,热了,冷了,生气了,都会。除了手心发烫,身体也像要燃烧起来一样,有时可自行消退,有时必须吃药。”舞雀想起二姐被抓那日气候寒冷,她也气得全身滚烫,但不知为何突然有股凉气出现将体内的热气压了下去,她还前所未有的感到神清气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是下雪天的缘故。
当然,她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她七岁那年,流金抢了她喜欢的不倒翁跑了出去,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哭,气得全身发颤又发热。
结果身体越来越烫,一发不可收拾,两只手的手掌心竟然喷出了火苗,差点将身上的衣裙烧了起来。
她吓坏了,方寸大乱,却不敢大声叫出来,只急得找水。混乱中水没找到,火却烧到了屋里的床幔。
她愈发慌了,情急之中蹲到地上使劲用手拍打地板方才将火熄灭。可还没等她喘口气,火势早已迅速蔓延,一时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虽然救得及时,天遥宫还是被烧毁了一大片。
待一切平静后,姐姐和静风围着她问东问西。她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暗自庆幸当时没有人在场。
手心的秘密成为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让她神情恍惚,无比沉重。
当天夜里,母后单独一人前来看她。她温柔的手抚过她的额头和脸,静静地看着她。她内心十分恐惧,藏于心中的秘密仿佛被母后看穿了一样,她慌乱地低下头,双眼无处安放。
母亲等待许久,见她依然沉默,问道:“雀儿,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形吧。”
她只好吞吞吐吐说了个大概,说她也没注意到怎么就突然起了火。说完脸就热了,从小到大她从未在母亲跟前撒过谎,这是头一回。
“这么说,当时起火时屋内就你一人?”
她点了点头,生怕母亲继续追问,所幸母亲并没有追问,只从身上摸出一包东西来交给她,嘱咐她收好:“这是之前天热时许太医给我开的一副药,这三日我会让人煎了水给你送过来,其余的你自己收好。以后如果遇到身体发热心烦,就让冬桂去帮你煎了水喝,每次用一片就好。还有,金金和你是同胞姐妹,只是拿你一个东西而已,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以后不要轻易生气了。”说完拿出一片唤了冬桂来让她去煎水,亲自看着舞雀喝下一碗,方才离开。
她非常内疚,没有对母亲说实话,但她不想让任何人,包括母亲在内的任何人知道她是个怪物——一个手心会喷火的怪物。
母亲走开没多久,舞雀就感到内心不再燥热心烦,十分舒服。那药片只用了一片就有此功效,不得不说许太医医术高明。
“你这症状初看会以为是中暑,实则不然。”郑修元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脉象。”
舞雀不禁抱着一丝侥幸,万一眼前这位医师能让这种症状消失呢。她期待地问道:“不知郑爷爷可否为我断根?”
“你是几岁开始出现这种症状的?”郑修元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
“七岁左右。”
“你平时吃的药可否给我瞧一瞧?”
“当然可以。”舞雀歪过身子从床边的一个小盒子里翻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一片拇指大小,类似于干草的东西递给郑修元。
郑修元接过来这片金色的薄片看了看,脸上露出纳闷的神色:“就一片?”
“对啊。”
“这个……怎么吃?”
“煮水饮下去。”
“每次煮几片?”
“一片。”
“一片?”
“是的。”舞雀见他神色有变,不解其意,“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郑修元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吃了这药,身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很快,但我刚才也说了,断不了根。”
“很快?”郑修元眉头紧皱地看着手里的药,“介意我拿回去看看吗?”
“当然不介意。”舞雀爽快地答道,心中存了一线希望,“那,不知您刚才给我喝的药是否可以断根呢?”
“这个嘛......毕竟我不是很了解姑娘的病,开的药不一定能对症,姑娘自己的药可能更适合些。”说完郑修元将手里的那一片收了起来,又拿起另外一片朝门边叫道,“阿青,你赶紧去给小弦姑娘煎一碗水来。”
阿青是郑修元的亲孙女,每次郑修元来给韩夫人问诊时她总低着头提着个箱子默默跟在郑修元的身后,很少说话。她长得十分普通,但白白净净的,只比舞雀大一岁,行为举止却稳重大方得多。
阿青目不斜视走进来,动作麻利地接过她爷爷手里的药片走了出去。
“姑娘是哪里人氏?”郑修元眼神十分犀利,舞雀觉得他的双眼仿佛可以洞察一切似的,不由的紧张起来。
“泉都。”
“她们那里冷,哪里受过我们这里的热。”鹿儿说道。
“这么巧,老夫多年前去过泉都,还有个老友在那里呐。”郑修元一边摸着胡须一边望向远处,“那里的气候是比较干燥寒冷,我还记得来溪镇的清炖羊肉特别好吃,尤其那汤……”
“……是的,肉嫩汤浓,特别鲜。”舞雀说道,“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吃羊肉有何难?上一年你是冬至以后才来的,错过了冬至那日府里的宴席。王爷夫人心善,会赏给我们吃,那羊肉的味道一定不会比你们来溪镇的差,是吧郑医师?”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泉都的气候适合冬日吃羊肉,在赤凰这里,不是很适合。”郑修元笑道,“不过,王府的炖羊肉确实是非常好吃。”
舞雀松了口气,期待道:“那今年冬至我得好好尝尝。”
“头还晕吗?”郑修元关切地问道。
“嗯,好一些了。”舞雀其实没怎么好,只是不忍心让郑医师尴尬,这种小地方的医师确实没有给她惊喜。心中对许太医更加钦佩了。
正在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居然是方其剑和成天跟他形影不离的柳全山。
“世子?”鹿儿笑着迎上去,嗔怪道,“怎么上这里来了?”
“我来瞧瞧她。”方其剑看都没看鹿儿一眼,也像没见到郑修元似的,直直朝着舞雀看过来,“好些没有?”
舞雀被他看得不自在,低头道:“回世子,好多了……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我母亲那里你不用担心,那点心和茶能值得了几个钱,就说是我撞到秋歌了。”
舞雀这才想起秋歌交给她的东西,忙说道:“世子不用如此,是小弦……”
“不用再说了,小事一桩。”方其剑手一挥,得意地笑道,也不管旁边的人,凑近问道,“打算怎么谢我?”
舞雀见他轻浮,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说什么,正为难时,郑修元咳嗽了一声道:“世子恐怕要先避一避,我这里……”
“对对,郑医师正给她看着呢,你们快去吃点点心。”说完鹿儿把他向外推,小声道,“被你娘知道你来这里,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柳全山一副贼眉鼠眼不正经的样子,躲在方其剑身后正拿眼色眯眯地偷瞄着舞雀。舞雀被看得心烦,心想难怪方谦谦那么嫌弃他,韩夫人怎么可能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这种人。
方其剑老大不乐意地往门口走,正好遇到阿青端着药走进来。他马上伸手去接过阿青手上的碗:“我来吧。”
阿青的手被他碰到,脸立刻红得像苹果,羞涩地只好让他把碗接过去。
方其剑端着碗含情脉脉地看向舞雀,鹿儿走上前从方其剑手里接过碗:“哎呀祖宗,你哪里做得了这事,还是我来……你快回去吧,可别让陆夫人知道了。”
方其剑老大不高兴,脸色马上就变得很难看。鹿儿一口一个“陆夫人”的提醒他,这话又无懈可击。
“就你啰嗦。”方其剑瞪着鹿儿,“这么怕她做什么?”
鹿儿紧抿着嘴,再不敢说一个字。
“全山,走。方其剑沉下脸,“啪”地一下收了手中的扇子,转身就走,“扫兴!”
阿青羞答答地匆匆抬头看了一眼方其剑,粉若桃花的脸春意盎然。
郑修元又咳嗽了起来。
阿青却浑然不觉,痴望着门口。
舞雀喝下这一碗水,跟以前一样很快就神清气爽了。郑医师大为惊讶,手停在胡须上很久都没动,只盯着面前的空碗若有所思。
“你先歇着,注意不要暴晒,多饮水。过几天你过来正医堂我再给你好好瞧瞧。”郑修元交代完朝门口走去,没有看阿青一眼。
阿青低垂着头跟在后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