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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晔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穿得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半大小孩,正牵着一头褐色小毛驴慢慢走过来,毛驴脖子上还系着一个铃铛,一路丁零当啷倒是热闹得紧。
齐济民看他狼狈的样子,责怪道:“又钻哪去了?”
小孩献宝似的从胸口口袋掏出一株植物,得意道:“近二十年份的山茱萸,怎么样,阿公,我厉害吧?”
郎晔这才发现这孩子身上的衣服不是补丁,而是缝了好多个口袋。现在这些口袋都鼓鼓囊囊的,看样子应该装的都是寻摸来的药草,怪不得看上去脏兮兮的。
齐济民恨铁不成钢道:“跑东跑西没一天安稳的,你看你哪还有个女孩儿的样?”
“切,女孩就一定得窝在家做女红吗?”
女孩子?郎晔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孩子手脚纤细、眉眼弯弯的,果然是个还未抽条的小丫头。
女孩子对这种注视向来敏感,瞥过去看到是个胖子,穿着明显不是平民,心情不佳,皱眉瞪了郎晔一眼,转头问道:“阿公,这么多人围着怎么回事?”
哟,小丫头还挺敏感,看都不让看,郎晔顿感好笑,上前接话:“小妹妹,这位大叔跟齐大夫吵架呢,说他是庸医,差点医死自己老娘。”
秦二涨红了脸:“大、大叔?我?”
“哈哈,秦二才十七,还未娶亲吧?叫他大叔,哈哈。”
“我看着他好像的确也比我大些。”
“宋老三,你他娘自称老夫十几年了,要不要点脸?”
“秦二看着是老成一些。”
周围爆发出哄堂大笑。
郎晔看着秦二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暗道误伤,正要找补,小丫头不爽反问道:“谁是你妹妹!你是哪位?”
齐济民暗道要糟,急忙道:“悬心,你正好来了,前天秦二带她娘来问诊,药你是抓的,你告诉他我可有开过什么伤身体的猛药给他?”
小丫头想了一下,道:“抚芎二钱、白芷三钱、党参一钱,外加薄荷二钱而已,炒菜都能放,算什么猛药?”
秦二急了:“可我娘就是喝了这个药上吐下泻呀。”
小丫头眉头蹙起,疑惑道:“风寒用药主固本培元,最多发发汗,怎么会吃完上吐下泻?你娘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齐济民连连点头:“就是,暴下之疾肯定是吃坏肚子了,怎么还能怪到老夫开的风寒药方上来!”
“可我娘从前天开始就没有进食啊。”
小丫头眼神变了:“没有进食?腹泻几天了?”
“整整三日了。”
郎晔琢磨着,小声道:“难不成是霍乱?”也不知道为什么冒出这个念头,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得过。
小丫头双目精光一闪,定定地看着郎晔不说话。齐济民慌了:“霍乱?”
围观群众感觉到气氛变了:“怎么回事?齐大夫怎么脸色变了?”
“霍乱是什么?没听说过啊。”
“怎么着,还真是个恶病?”
小丫头不管周围的议论,将手上牵着的绳子递给惊慌失措的齐济民,走到郎晔面前开口:“你为何会说是霍乱?”
没礼貌的小丫头,郎晔正想给她上一课,突然反应过来,霍乱?这可是恶性传染病,印象中19世纪的欧洲死了好几百万人,在现代自然没事,现在这朝代能有抗菌特效药物?妈的,不会刚穿越过来就又要挂了吧?
小蔓扯扯郎晔的衣角:“少爷,霍乱是什么?”
郎晔定定神,想着应该没这么背,解释道:“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主要症状就是上吐下泻。”转头问秦二:“除了你娘,还有谁有这个症状?”
秦二摇头:“没有听谁说起。”
郎晔又问齐济民:“这几天有其他人过来问诊这个病吗?”
齐济民摸不着头脑,如实答道:“这几日天气晴朗,倒是有几个中暑的,他娘这种病症是没有的。”
郎晔心里大舒一口气,还好,不管是不是霍乱,至少应该没传染开。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好事,证明这病还没蔓延,应该可以控制住。”
小蔓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懂这个,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小丫头看他不理睬自己,对旁边的小丫鬟倒是温柔解释,心里不爽,便不再想搭理他,对秦二道:“带我去看看你娘。”
齐济民焦急地拉住她:“悬心,慢着。”
“干嘛,阿公,没看到事态紧急吗?再慢点可能来不及了。”
秦二一听急了:“什么叫来不及了?齐大夫,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你是怪我骂你吗,我跟你赔罪,求你救救我母亲。”说着就跪了下来,开始扇自己。
众人看得越来越来劲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恒王府又施粥了,快去排队,晚了就没了。”
人群在盏茶工夫散了个干净,郎晔惊奇不已:“施个粥而已,怎么都跑这么快?不占便宜就算吃亏么?”
小蔓解释道:“少爷,今年水患覆盖了好几个行省,流离失所的人有好几万人,大家日子过得都很困难呢。”
郎晔奇道:“南安这边没有遭灾吗?我看这群人没怎么滴,都挺闲的么。”
“我们这边大雨也接连下了近月,但好在地势高,水势退得快,损失不大,而且又有恒王府赈济施粥,大伙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这恒王是好心肠啊,朝廷没有赈灾吗?”
小蔓点头:“奴婢上次听老爷提过,朝廷正和梁国打仗,国库吃紧,有限的赈灾物资都送去了重灾区,但还是远远不够。恒王殿下体恤百姓,几乎每日都施粥赈灾,已经持续有一个多月了。”
郎晔很是佩服:“倒称得上是位贤王。”
小丫头看不惯他老气横秋的样子,看他白白胖胖明显是过惯好日子的,便冷哼道:“你知道什么,恒王也是你能评价的?”
郎晔尴尬地揉揉鼻子,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对自己意见这么大。
齐济民惴惴不安,朝着某个方向拱手:“恒王仁慈,较之我们医者,他的精神更加伟大。”
秦二也是一本正经道:“我和我娘就是从重灾费县逃荒到此的,恒王对我们有活命之恩,我们家中都给他立着长生牌位的。”
“唉……有些人吃着山珍海味,哪能体会到老百姓的疾苦。”小丫头不阴不阳道。
郎晔一阵憋屈,又不好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置气,低声问小蔓:“我老爹有没有施过粥?”想着郎翌宁怎么也是地方父母官,应该不会没所作为。
小蔓无奈,轻声道:“少爷,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什么玩意儿?”家里快揭不开锅了,那自己这一身肥膘从哪来的?
小蔓继续解释:“老爷的俸禄维持家里的开销勉勉强强,灾情刚起的时候,老爷率先施过两次粥,但后来迁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哪还支撑得住?好在恒王府将这个担子接了过去,不然整个南安也要逃荒去了。”
齐济民在旁听得清楚,不自觉接话道:“令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以郎大人的品阶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属实不易,有恒王和他在此,是南安所有老百姓的福气!”
小丫头听到“令尊”、“为官一任”的话耳朵一动,还没反应过来,秦二等不及了,抱着齐济民的腿就开始嚎:“齐大夫,您别感慨了,求您救救家母啊!”
齐济民脸都绿了,使劲开始扯开他的手:“你洗手了吗,你、你离我远一些!”
秦二不干:“齐大夫,您不是说给郎少爷吃了一颗珍贵的名药就抢救过来了吗,求你用剩下的一颗救救我娘吧。”
齐济民心道要糟,小丫头猛地抬头,眼睛亮了,紧紧地盯着郎晔:“你是郎晔?”
郎晔不知怎么回事,答道:“是我,怎么了?”
“你吃了我的药?”
郎晔并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大补丸,但刚才齐济民的话里好像的确提到过,也不否认:“应该是吧,多少钱,我给你。”
“我不要你的臭钱!”
郎晔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大怨气,想着刚才冤枉了齐济民,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只好轻声道:“那你要什么,只要我给的出我都给你,算是赔偿。”
“我要你的命,你给吗?”
“啥?”郎晔懵了。
小蔓走上前:“小姑娘,我家少爷好像没有得罪你,你何必出口伤人?”
“哼!人渣一个,我伤他怎么了?长得尖嘴……猪头猪脑的,一看就不是好人!齐济民,你居然去救这么个人,你赔我的药!”小姑娘生气连阿公都不叫了。
郎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猪头猪脑?”看着自己胖胖地充满喜感的手指,感到真是憋屈。
齐济民硬着头皮道:“医者父母心,我不能因为郎少爷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就见死不救,何况郎大人对我、对百姓都有大恩,我为他施针治疗也是天经地义。”
“老头子,你是不是治了两个伤风感冒真把自己当神医了?穴位都没认全就敢去给人扎针?”
郎晔背后一阵冷汗,燥热的天气都没给自己带来一阵暖意,保不齐、指不定、说不准这身体的原主人是被齐老头扎死的,然后自己才还魂来的?
齐济民捻着两缕胡须,老神在在:“瞎说八道,老夫的医术怎么也是学自先贤,又有这么多年的行医经验,没有把握怎会胡来?你看,郎少爷不是被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么,你都没见着他之前什么样子,除了老夫,怕是都没有哪个大夫敢给他治!”
好吧,听到这话郎晔更加确定,前身就算不是他扎死的,也有他很大的责任!庸医,果然是庸医!郎晔将先前的一丝抱歉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你……迟早要弄出大事!”小丫头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转头对着郎晔道:“你,跟我走!”
郎晔正黑着脸看着齐济民,听到这不客气的话,也不爽了,没好气道:“干什么?”
小丫头一字一句道:“去~赎~罪!”
郎晔嘴一撇:“赎罪?赎什么罪,你哪位?我认识你吗?”
小丫头不屑道:“装模作样倒挺在行的,你给我记好了,我叫宁悬心!我会让你知道要赎什么罪!希望你等下还这么硬气。”
齐济民当然知道她要干嘛,急的发麻,又不知道怎么劝。小蔓赶忙拦住郎晔:“少爷,不能去。”
“呵呵,不敢去啊,敢做不敢当么?”
郎晔好奇心起来了:“小蔓,你别拦着,我倒要看看她这棺材里卖的什么粽子。”
“哼!”这个烂梗不出意外地冷场了。
小蔓着急又想不到法子,只好恳切道:“少爷,真不能去。”
郎晔警醒起来,小蔓出门的时候就紧张说有危险,周围的百姓对自家老爹的印象蛮好的,但对自己就差得远了,现在这小丫头又是这副要吃了自己的表情,怎么看都有问题。“小蔓,你说实话,我到底做什么了?”
“少爷,你别逼我了,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就不能问别人了?”
宁悬心讥讽道:“你为难她干什么?她是你家下人,怎么可能说主人的是非?”
小蔓怒视了她一眼,咬牙道:“少爷,不是奴婢有意瞒你,情况比较特殊,你、你和恒王府的小郡主发生了些纠纷。”
又是恒王府,看她为难的样子不禁寻思难道自己把王府点了?郎晔心里悬上了一块大石头。
被遗忘许久的秦二终于捞着说话了:“发生些纠纷?大家不是说郎少爷色胆包天绑架了许郡主么?”
“我去你二大爷家的大西瓜——”郎晔眼前一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