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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屠杀出现在了板沟,如此的血雨腥风也同样发生在了巴溪河东岸。
连番的弩箭不仅让陈煌丧失了半数的兵力,更是让活下来的青氐军卒胆气尽失。
望着冲杀而来的护运队员,青氐军卒仓促地围着陈煌聚成了一个防御阵。
被护在正中的陈煌暂稳下了心神,一边调度着人手防御,一边将目光望向了河岸。
渡口处,成堆的粮包与装在木箱里的货物叠放在一起。因为骞文领兵前冲,导致那里的守护出现了空隙,没有人在照应。
发觉到这一情况,陈煌的心念一动,咬牙冷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那些粮包与货物的价值非比寻常,若有任何的差池,洛峪部不仅要赔偿巨额的银钱,更会让积累已久的信誉遭受重大的损失。
只要能让这些商物烧上一把火,骞文必定会忙于救援,眼下的被困也就会迎刃而解。
如此一来,或是先退回寨中,以求另谋。或是即刻反击,杀了骞文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瞬间的思虑让陈煌打定了主意,口中高声喊道:“兄弟们,随本帅向前冲杀,烧了那些粮食,咱们就能活。”
如此危急的时刻,陈煌能想出这一策略实属不易,况且还是一个行之有效的策略。
骞文乃至骞韬一族只是护运货物,虽说因此赚了不少银钱,但也无法承受如此大的货物损失。
巨额的赔偿会掏空他们的家底,失去的信誉也会让他们再也得不到商贾的信赖。
如此一来,一切都将回到原点,羌人也将再次沦为苟活。
陈煌带人向前突围,极力地冲向渡口处。而骞文也在同一时间发觉了陈煌的意图,命人左右分列回防,自己则带人且战且退。
此时,巴溪河对岸的厮杀已经结束,获胜的队员们正通过索桥返回西岸。
然而,他们并没有赶来阻挡陈煌,而是奔向了青氐军的身后。
陈煌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冲到渡口处,只想将那些堆成山的粮包点燃。只要粮包与货物燃起大火,胜负之分便可在瞬间发生逆转。
这一过程没有意外,陈煌与部下在殊死拼杀下终于冲到了渡口,一根燃起的火把也如愿地飞到了空中,落在了小山般的粮包堆上。
就在火苗落在粗麻布袋上时,陈煌的嘴角露出了笑意,眼中竟然闪出了讥讽的神色。
火焰如期地出现在了粮包堆上,然而这乞望的火焰却让陈煌的心头一凉。
没有想象中谷物燃起的熊熊大火,更没有漫延成片的火光冲天。
干燥的麻袋的确被火把引燃,但也仅仅只是麻袋在燃烧。烧破的麻袋中并没有一粒粮食,散落出来的只是带了草屑的褐色泥土。
眼前的这一幕,让陈煌陡然间醒悟了过来。
没有什么粮食,也没有什么货物,只是一个局。从探知消息的开始,这个局也就开始了,直到自己想要冲到渡口烧粮,这个局依旧在继续。
幡然醒悟下,陈煌惨笑地环顾四周,发现他已经站在了河岸边,全然没有了退路。
身后是湍急向东的河水,身前则是围成了半圆的洛峪部众,这便是背水一战了。
刚才若是拼死向后,还可退进青岗岭,逃回巴溪寨,如此也可凭寨据守获得一线生机。
然而,正是因为这些堆积如山的粮包,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将真正的一线生机换成了死地。
陈煌后悔了吗?
应该会后悔,或许后悔的还不只是这些。
刚才的一念之差,之前的劫掠谋划,又或是再早些的夺位之举,这些都可能让他后悔。
然而,劈来的刀锋打断了这短暂的悔恨。
就在面颊感触到冰寒的同时,剧烈的痛也随之而来,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了陈煌的脸上。
丧失了拼命意志的战力,等待他们的只有溃败与被屠杀。陈煌与其残余部众便是如此,只是他们无路可退,唯有被屠杀。
幸运的降临是有差异的,骞文没有兄长骞韬的思虑,更没有兄长的仁慈,他所下达的军令就是杀,直到没有人活着。
鲜血染红了巴溪河,大量的死尸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河水的流淌而上下起伏。
渡口与河岸处,众多死去的青氐军卒倒伏在地上,每一具尸体都是残肢断臂,尸身下正有汩汩的血液流出,将一大片土地染成了黑红色。
此时,巴溪河再也没有了绿水映青山,赤红的河水与漂浮的尸体让这条河成为了死境,成为了令人胆寒的幽冥之河。
青冈岭,巴溪寨。
为求一战必胜,陈氏兄弟离开寨子的时候几乎带走了全部的兵力,而这些兵力中的大多数人都死在了巴溪河与板沟。
当郭方所率领的三百步战队员攻到寨门前时,巴溪寨中男女老少陷入了恐慌,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寨门很快便被攻破。
拿下寨门后,郭方并没有让人继续深入,而是以防御的姿态守于寨门处,等待山下的进一步消息。
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巴溪河东岸的骞文很快就解决了战斗,率领部属赶到了巴溪寨。
“解决了?”见到骞文,郭方点头问了一句。
骞文回道:“都解决了,听您安排留了陈煌的命,现在就带过来吗?”
“带过来吧。”
郭方点了点头,随后又吩咐道:“骞文,将寨子里的人都聚到一处。”
见骞文点头要离开,郭方直到骞文的心性,赶忙嘱咐道:“不要难为他们,不准伤害妇孺。”
骞文点头回道:“二哥,我明白,您放心吧。”
骞文一直很尊重郭方,也将郭方视为兄长来看待。虽然郭方与骞韬骞文并未结成异性兄弟,但骞文在私下里总喜欢称郭方为二哥。
望着从破旧的板屋中走出的男男女女,郭方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的穿着破旧,粗麻衣衫下的身子都显得很单薄,菜色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唯唯诺诺的脚步下多有踉跄。
郭方很难想象这里是青氐人的巴溪寨,这些青氐人不像是久居于此,倒更像是一群逃难的灾民。
行走的人群中,一个小男孩因为脚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手掌破皮处有血流出。
不等孩子哭出声,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慌乱地捂住了小男孩的嘴,不让他哭出声来。
郭方刚走了过去,那名妇人赶忙将男孩拉到身后,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恳求郭方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或许是跟随李峻久了,郭方也有些不习惯别人的磕头。他向旁侧了侧身子,蹲在了小男孩的身前。
“疼不疼呀?”郭方轻声地问向小男孩。
小男孩点了一下头,随即满眼惊惧地摇着头,不敢回答郭方的话。
“唉,你们青氐人怎么过得如此糟呀?”郭方抱起来小男孩,有些心疼地感慨。
以往,仇池的羌人过得艰难,郭方是知晓的。但他不知道青氐人也是如此,甚至更难于羌人。
郭方的神态没有恶意,口中的感慨也尽是同情。在他怀里的小男孩依旧浑身颤抖,但委屈的眼泪却是流了出来。
“我们是洛峪部的,我们是要强占巴溪寨,但不会强占你们青氐人。”
望着眼前这些惶恐不安的人群,郭方依旧抱着小男孩,缓声地继续道:“这里是你们的家,我们不会拿走你们家中的任何东西,更不会抢走你们的家人。”
此刻,聚集的人群有了几分安定,是郭方的话让他们安心了少许。
这些人已经不在乎家中的东西,本就没有值钱的,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然而,他们在乎家人,因为他们只剩家人了。
“唉...”
郭方叹息了一声,抬手擦了一下小男孩哭脏的脸蛋,感慨道:“你们过得不好,真的很不好。”
不仅是郭方如此认为,在场的所有仇池纵队队员都是这样想。
这些队员中的大多数人都是羌人,他们以往的生活艰辛,但跟着骞韬总还能活个人样。
可这些青氐人,这些跟着陈氏兄弟的青氐人,为何会活得如此呢?
“今天跟着陈家兄弟出去的人,有的应该还活着,有的是回不来了。”
郭方说着话,将小男孩放到地上,揉了揉他的头,示意他回到母亲的身边。
有哭泣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声音并不大,但悲切的气氛很快就传遍了人群。
从老帅吕弘被杀后,巴溪寨的青氐人已经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
或生或死都只是宿命,活着是一种幸运,死去也只能是一种悲切。
他们会有怨恨,但这怨恨并非是完全针对洛峪部的羌人。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今日不是羌人,也会有别的人来杀戮。即便不是死在外人的刀下,也极有可能被陈煌卖为奴隶,又或是受罚至死。
无论怎样,都是日复一日的偷生,直到微薄的幸运变成此刻的悲切。
“我知道回不来的是你们的家人,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们会有怨恨,但要记住,不要让这怨恨连累到活着的人。”
郭方的话中有劝慰,但更多的是警告。
仇池纵队需要青冈岭,需要巴溪寨,也需要这些青氐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允许复仇,郭方也不希望这仇恨继续下去。
“我们青氐人明白事理,回不来的人是他们自己选错了路,我们不会怨恨。”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的后方响起,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领着千余名青氐军分开了人群,走到了郭方的身前。
“是...是巫祝青女。”
“真的是青女,她没有死呀!”
“吕帅的女儿没有死,青女真的没有死啊!”
女子的出现引起了人群的骚动,刚才还弥漫着的悲切与惶恐,此刻竟然变成了兴奋与惊喜。
尤其是看到青氐军中有自己的家人,更让一些妇孺哭着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