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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坡。
当下,张方如同一头受困的饿狼般杀红了眼,他与属下们一起冲击着眼前的人墙,期望能打开一个缺口。
周靖与李恽的确将兵力组成了人墙,死死地挡在了通往阡陌岭的必由之路上。
短时间内,对于眼前这群企图逃生的恶狼,周靖拿不出有效的策略,更摆不出有利的军阵。他与李恽所能做的也只有用命来挡,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拖住张方的长安军。
这一刻,尸体遍及了地势狭长的赵王坡,成百上千条人命也正在死去,活着成为了一种最奢侈的渴望。
刘离的肩头已经见了血,挥舞斩风刀的力道也减了不少,但他依旧在战马上奋力地劈杀,挡下所有想要靠前的人。
当下,王瑚成了血人。
他整个人都被粘稠的血液所覆盖,如同在黑红的血浆里泡过一般,分不清哪些是因喷溅所致,哪些是被自己的鲜血所染。
张方,他并不比王瑚好多少。
一路的拼杀下来,他的身上也早已染满了赤红,环首刀的锋刃崩了无数个口子,挥舞中恰似一柄夺命锯。
刀与刀再次交击于一处,两匹战马也错身而过,几乎撞在了一起。
此刻,王瑚只想将张方砍下马。
不一定死,也最好别死,王瑚想要把张方架在火堆上,让他也尝尝被烧死的滋味,那才是他最好的死法。
张方则不同。
虽说他的性格狂蛮,行事上也多有残暴不仁,但心机是不缺的。他也想要杀死王瑚,但那只是为了能逃出生天,并不是要以命换命。
当下,张方想要尽快摆脱眼前的这个人,摆脱这条不计生死的疯狗,因为他不想死在这里。
马身交错后,各自前冲了一段距离,王瑚与张方砍翻了挡路的对方军卒后,又一次催马拼杀在了一起。
阻拦中,周靖与李恽也都受了伤,身上的铠甲多处开裂,鲜血早已浸透了内衫。领军之人尚且如此,军卒们拼杀的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长安军亦是如此。
此刻,不少跟随张方的将领都跌落马下,但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他们依旧与属下一起拼死地冲杀,以求能杀出一条逃生的路。
有着如此地渴望,必然也会激发出最大的战力。
另外,双方在对阵的心态上有着不同,长安军对求生的坚决愈发地猛烈起来,周靖等人则在不断的后退中进行着顽强地阻拦。
最终,这道以性命构建的防线还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张方与数千长安军狼狈地逃向了阡陌岭。
对于这次围杀长安军,李峻并非是在兵力安排上有疏漏,实则是因为手里可用的善战之兵过少。
眼下,大部分的洛阳军都在宜阳一线阻击张方,内城中除了少量的军卒维护秩序外,并没有守城的兵力。
在王敦与刘琨的兵马未过孟津之前,李峻不能将手中的荥阳军全部压上去,那样会导致洛阳城完全空虚。一旦张方分兵来袭,后果将不堪设想。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导致了张方能屡屡脱逃,那就是李峻在对兵力分布时藏有私心。
当下,无论是宜阳城外还是赵王坡处,与长安军死拼的多数都是洛阳军,只有少量的荥阳步战军和轻骑军参与其中。
如此一来,以宜阳城为中心的围堵战力并不强,与张方的长安军相比较,远远达不到势均力敌的程度。
并非是李峻想要放走张方,他只不愿用自己的人去正面阻击,他要用洛阳军来打掉张方逃命的锐气,进而再一举灭掉境内的所有长安军。
这算是一种自私的想法。
然而,李峻不在乎,他不会在乎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即便那些人的命也是命,李峻还是选择把活着的机会偏向了自己人。
阡陌岭的山口处,骞文等来了张方。
他等的时间并不久,可以说只是个前后脚的功夫,却也让苦杀至此的张方心凉了半截。
四千羌骑军,四千装备精良,杀意凛然的羌骑军,张方很难相信自己能冲过这最后的鬼门关。
“喂,你就是张方?”
骞文抬刀指向张方,大声地问。
继而,他又冷笑道:“看在咱们都是雍州人的份上,你最好自己滚下马受降。你的命,我家大将军自有处置。”
“否则...”骞文抖了一下手中的长刀,厉声道:“你们这些人就全死在这里吧!”
“雍州?”听骞文如此说,张方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仇池国杨茂搜的人?那为何要听命于李峻呢?”
“哈哈...”
骞文狂笑起来,继而轻蔑地望着张方,冷声道:“仇池国?杨茂搜?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们自始至终都是大将军的人,仇池也必定会被我们掌控在手中。”
骞文的话,让张方倍感震惊。
他搞不清楚李峻是如何收服了这些羌人,更搞不懂李峻为何要在杨茂搜的眼里,扎下一颗锋利的钉子。
李峻要夺仇池,他要干什么?接下来呢?
在张方的脑中,这些疑问也只是瞬间地闪过。
这都与他没有关系,当下最大的事情是活命,管他李峻要干什么呢?
张方轻提了一下马缰,压了压心头的焦急,对骞文道:“兄弟,我张方与你们羌人无仇,与你家大将军也算无怨,是那个天子要害他,与我无关。”
见骞文在听,张方继续道:“兄弟,你今日若能开一条生路,让我进入阡陌岭,张方定会记得你的恩情,来日必当加倍奉还。”
骞文斜眼望着张方,冷冷地笑道:“来日?你哪里还有什么来日?即便今日不死,顶多也只能看一眼明日的朝阳,不用再妄想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长刀一挥,高声道:“弟兄们,与我一同杀光他们,向大将军复命。”
一声令下,仇池军骑如风般冲杀上前,直扑向早已身心俱疲的张方。
若论身手,骞文的刀法远逊于王瑚,与张方相比较,更是要差上不少。
然而,此刻的张方是连战下才逃到这里,无论是体力还是拼杀的意志力,都没有了最初的那般强悍。
故此,在骞文的几刀劈砍下,他竟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下的战马也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力竭,不住地长嘶悲鸣。
仇池军骑与荥阳军骑的战法如出一辙,都是以小军阵为基础,逐步形成大的冲杀阵。
不过,山口处的地势并不宽阔,而且还较为狭长,无法列出大规模的军骑阵来冲击。
故此,四千军骑便以小军阵的形式不断地冲散长安军,再进行小股分割的方法逐步砍杀。
对此,张方也并非是束手无策。
他努力地聚起手下的军卒,用锥形阵来应对仇池军骑的冲击与分割,并奋力地想要冲进阡陌岭中。
锥形阵,是一种前锋如锥的战斗队形。
其阵必须要前锋尖锐迅速,两翼坚强有力,可以通过精锐的前锋在狭窄的正面攻击敌人,是一种强调进攻突破的阵型。
当下,张方冲在最前。
他就是这座军阵的锋尖,也是身后七千长安军想要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锥形阵的运用效果很好,张方有几次冲过了仇池军骑的阻挡,但最终还是被骞文领兵给逼退了回来。
战阵之上,多是凭借实力来决定最终的胜负。
以多胜少是兵力人数上的实力,以少胜多则是在谋略与战术战法的实力,都是在用真本事来取胜。
论眼下双方的实力对比,可谓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如此拼杀下去,张方也并非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然而,骞文拖住了张方,拖到了王瑚与刘离的领兵到来,更拖到了李峻与郭诵的到来。
半山腰处,望着骞文、王瑚与刘离三人大战张方,李峻不由地赞叹道:“这个张方还真有些本事,当年的三英战吕布应该也不过如此!”
郭诵略有不解地问道:“三英是何人?在哪里大战吕奉先的?”
李峻一怔,瞬间反应了过来,笑道:“传闻,说是蜀汉的刘关张大战吕布。”
郭诵瞥一眼李峻,笑道:“竟胡扯,那三人若真的一起迎敌吕布,吕奉先早死了。”
三国演义终究是演义,李峻觉得郭诵的话一点没错。
即便是真的,吕布也不会狂妄到在两军对战中以一敌三,那根本就不是狂妄,而是嫌自己的命长。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山脚下的四人对战中,王瑚为了避开张方横扫而来的刀锋,不得不翻身跌落马下。
王瑚刚一落地,刘离迅速催马挡在了他的身前,并挥刀拦下了张方袭来的杀势。王瑚借机闪到了一旁,几名步战军卒也靠过来,护在了他的周围。
王瑚翻身而起,对身侧的步战军卒道:“你们挡下那几个人,老子去砍翻他的马。”
当几名步战军卒冲杀出去后,王瑚拖刀向前,直奔向正在厮杀的张方。随后,他猛地将手中的斩风刀抡起,横扫向张方身下的战马。
此刻,张方正与骞文、刘离对战,一柄环首刀左挡右劈,丝毫没有留意到王瑚已经杀至了马前。
不过,张方的战马跟随主人久经战阵,也多有灵性。在王瑚挥刀之时,它猛抬前蹄,想要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它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了些,刚刚抬离地面的马蹄被斩风刀凌空砍断,随着一声哀鸣,失去前蹄的战马带着张方轰然倒地。
这一次,张方没能及时脱身,整个人都被压在了战马的身下,一口鲜血也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当下,山口处的长安军完全被荥阳军压制,即便他们望见了主将的危急,也无法再赶来护卫与救援,只能眼看着王瑚走近压在战马下的张方。
“咳...”
张方咳出了一口血,咧嘴笑了起来,牙齿被鲜血染得赤红:“想给司马乂报仇是吧?来呀!杀我呀!”
王瑚蹲下身子,也笑了起来。
“杀了你?哪有那么容易!你的肉虽说臭了些,但烤一烤,城里那些没饭吃的人还是会抢着要的。”
此刻,近百名步战军围成一圈护住了这里,没有一个长安军能冲进来。他们不仅冲不过来,而且还正在一个个地死去。
李峻与郭诵始终都在山腰处望着,当下的二人无须再上阵杀敌。
他们是统军之人,需要纵观与掌控整个战局,而不是一刀一枪地与人拼杀。
直到次日的日落,整个战事步入了尾声。
洛阳城外的泓丘与洛水北岸的长安军都被杀光,赵王坡处残留的长安军也没有人活下来。
阡陌岭的山口处,所有长安军的尸体被叠放在了路边,一捆捆的木柴正被堆积在尸堆处。
半死的张方也被绑在一根粗树干上,扔在了木柴堆中。
烧尸是惯例,烧死张方却是王瑚的要求,李峻没有反对,这是张方应得的下场。
下一刻,火光冲天。
随着木柴烧起的“噼啪”声响起,张方的惨嚎也从火堆中传了出来。
王瑚坐在火堆的不远处,笑着,听着。
或许是夜露的原因,他脸颊上的血污湿了几道痕迹。
李峻走了过来,坐在了王瑚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算是给长沙王报仇了,我会奏请东海王,请他改了长沙王的谥号。”
说着,李峻转头望向火堆,叹息道:“一个厉字是对长沙王的不公,我觉得烈字才能配得上他的刚直。”
继而,李峻又对王瑚道:“这事完了,大家先回荥阳待些日子,然后你跟我去雍州,办咱们自己的事。”
“二郎,我听你的。”
王瑚点了点头,抬手用衣袖在脸上抹了一把,笑道:“走,咱们不听那个王八蛋鬼嚎,这里也太臭了,不在这里说话了。”
此刻,郭诵等人正领兵守在山口外。
见李峻与王瑚归来,郭诵一声号令,整队兵马向着洛阳城的方向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