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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如音见她肯回话,心中也是高兴。柔声道:“小涟妹妹,你怎么会在长阳山?”
小涟还是偷看了连淙一下,道:“我,我生来便在此。”
众人皆惊奇。欧阳墨但要问话,被吴思清使了个眼色拦住。水如音又问道:“那你家中还有何人?”
小涟每回答一个问题之前,都要看看连淙。见他还是一脸木然,不由缩了缩身子,道:“我,我没有别人了。恩,小时候婆婆把我养大,后来婆婆就没有了。”
水如音道:“没有了?可是婆婆去世了?”
小涟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水如音轻轻抱了抱她。小涟啜泣道:“婆婆很疼我。嗯,她没有了,就没有人疼我了。”
她本美丽纯稚,这时候娓娓哭泣,更惹人怜。小涟又期期艾艾道:“大姐姐,你,你和我婆婆有点像。嗯,我,我不是说你长得像。你比婆婆好看多了。只是婆婆很疼我,你也很好很好。”
她似乎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话说得甚是结巴。话一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委屈。听她这么说,水如音心中涌上一阵怜惜之意,问道:“你可知婆婆叫什么?”
小涟摇摇头道:“婆婆就是婆婆呀。”
水如音又问:“那你的法术,也是你婆婆教的?”
小涟讶道:“法术?什么法术?”
水如音道:“就是你用来杀死那些坏人的霞光。”
小涟颤抖了一下,道:“那,那也不是法术。是以前婆婆教我用来摘果子的。后来,后来我发出的光束太大了,会把果子打坏,就不能用了。”
水如音轻轻赞道:“你的法术很厉害,救了我们大家呢。”
小涟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刚到,就听到那边哭的声音。后来那个坏人要杀死小洛洛。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出来了。我,我知道,我杀死了很多人,这样很不好。可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故意要这样的...”一边说着,一边又偷眼去看连淙。
水如音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道:“没事的。真的,我们都很感激你救了我们。”
小涟还是不安,问道:“那...那真的吗?”
水如音知她心意,道:“我们和你淙哥哥一样,都感激。你杀死了坏人,救了很多好人。对了,你为何叫连淙师弟淙哥哥?”
小涟顿时满脸通红,低首只是不语。水如音知不能太急迫,也不再言语。
吴思清沉吟了一番,将连淙带到了门外,问道:“淙儿,这位姑娘对我们皆有大恩,只是来历确有可疑。你可愿意再去问问她?”
连淙委实不愿多说什么,但是见师父谆谆嘱咐,不由点头答应。
吴思清轻轻搭着他的肩膀道:“为师知你与她并无瓜葛,只是观她言行,似乎对你情根深重。为师早知你与采芸采薇之事,虽然有些荒唐,到底你们晚辈人的事情,要你们晚辈人自己决定。”顿了一下,又正色道:“我知你心伤采芸之殁,我与你师娘,和师弟师妹,都感同身受。但是我希望你能振奋起来。采芸既去,你可要记得采薇!”
连淙悚然醒悟,紧紧握了握师父的手,道:“多谢师父!徒儿不肖,让师父师娘担心了。不过徒儿实不曾认得这位姑娘。只是不知为何,她的气息确有些熟悉。”
于吴思清而言,连淙但与亲生之子无异。他虽心伤幼女之死,但也绝不愿意连淙就此消沉。又轻轻拍了拍他,道:“你现在伤心难过那是必然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不可沉溺于斯。去吧,和那姑娘好好说说。为师看那姑娘极是羞涩,有他人在,想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我把其他人叫出来,你与她好好聊聊。万不可急迫。”连淙擦擦眼泪,点头称是。
师徒二人回到厢房,吴思清将众人唤出。连淙坐在小涟身边,不知何从开始。小涟也低着头不说话,时不时偷看他一眼,又飞快地转过脸起。过了一会,连淙轻声问道:“你叫小涟?”
小涟怯怯看了他一眼,红着脸点点头没有说话。连淙又问:“师父跟我说,你似乎与我很是熟悉。我们以前见过吗?”
小涟与他单独相处,没有了之前众人俱在时候的畏惧,却好似更加羞涩。点点头,又摇摇头。连淙一头雾水,问道:“我们见过?”
小涟支唔了半天,终于道:“恩。其实我,我经常看你。你可能不太记得我了。”
连淙越发讶异,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你能从头到尾,跟我好好说说吗?不急,慢慢说。”
小涟又红着脸,吞吞吐吐了半天,方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我,我说了,你,你可别生气。嗯,你要是生气,也可以的。”
连淙道:“我不生气,你说。”
小涟又低了会头。连淙也不催她。小涟终于鼓足了勇气,道:“我...其实我是,妖族。”
连淙嗯了一声。也不搭话。小涟紧扭着双手,偷眼见他果然没有生气,才又接下去道:“长阳后山的紫观瀑后,其实有一个很隐秘的洞穴。穿过洞穴,有一个山谷。我从小便在那个山谷里长大。小时候婆婆跟我说,我身世特殊,要是被外界知道了我的存在,不管人也好,妖也好,都要来杀我的。所幸我娘亲生我之时,用了许多药物法力,使我身上没有了妖气。所以我要是显出真身,别人只会以为我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狐狸,就不会来害我了。后来,后来有一天,恩,我看到了你,就觉得你特别好,就经常,恩,经常偷偷来看你。”
连淙恍然大悟,问道:“我之前似乎看到过,你的原身,是一尾白狐?”
小涟点点头,续道:“后来我看到你和你小师妹,恩,就是那位采芸姑娘...”连淙听她提到采芸,心中一痛。只听小涟又道:“你对她真好。我,我看你疼爱她,我很是羡慕。常常想,要是你也这么对我,那就真的很好很好。可是,你,你从来都不知道。”
连淙道:“你不告诉我,我自然不知道。”
小涟垂着头道:“恩,我知道的。我不是在怪你,真的。去年,去年中秋的时候,你带着大家去城里。我看你给采芸姑娘买好东西,还买香包给采薇姐姐,我就特别羡慕。我,我就一直偷偷跟着。后来你们去看戏文,我就在戏院门口等着。出来的时候。你还买糖炒栗子给她们。糖炒栗子的袋子破了,掉了许多。我,我看你们不要,就偷偷捡了几颗。一共四颗。你,你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八月十五的生日。那天我就想着,我过生日,你买了栗子,我得了四颗。虽然我知道你不是买给我的,可是这么想,就好象你是买给我吃的,就好像特别幸福一样。”说着,她从身上拿出来一个很精细的荷包,里面有三颗栗子,栗子上居然有一层法力保护。小涟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那荷包上的绣带,道:“那天我吃了一颗,还有三颗。我,我本想今年过生日的时候,再吃一颗的。”
连淙听她絮絮叨叨,说得都是一些琐碎事情,虽然觉得此事委实离奇,却也着实感动。小涟终于抬起头来,那明媚的眼中夹杂着快乐,喜悦,羞涩,犹豫与惶恐,看着他道:“后来有一次,我,我做梦的时候,梦见过一次你很疼我。我们去山上采花。你,你还做花环给我。后来你把花环弄坏了一点点,我不开心,你,你就还哄我,还说会再做一个给我。我就又很乖又很开心了。我好希望能再做一次这样的梦,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委屈地流下泪来。
连淙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挤了个笑容出来。停了一会,问道:“你伤势怎么样了?”
小涟苍白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好像要睡很久很久,可是后来感觉你来了,我,我就醒了。”低头想了一想,仿佛下定决心了一般,道:“我,我想跟你说个事情,恩,最好你,最好你不生气。”
连淙点头道:“你说。我不生气。”
小涟道:“你记不记得,你有一次中了剧毒。那毒沾染了天地戾气,很厉害。我,我看你很难受。就,就帮你解毒了。我的内丹,辅以修行的话,解毒疗伤很有灵效。”
连淙恍然道:“我还奇怪,中了那蛇毒,怎么都好不了,后来居然自己好了,原来是你救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小涟脸色苍白,心中既委屈又畏惧,终不愿对他有所隐瞒,道:“你有所不知。我所用的这法儿,彼此都须要耗去许多修行。所以你伤虽然好了,修行却大大退步。”
连淙微笑道:“人要是死了,修行再高,又有什么用?”
小涟依然不敢抬头,道:“这,这解毒的时候,要,要我们那个。。。阴阳交际的。然后,你也会染上些许狐性。会变得有一点像妖,还,还会变得更衷于,那个,那个男女之事。”
她本以为,这话她大概是要带到坟墓里的,想不到今天居然能与连淙和盘托出。说出来之后,她又是害羞,又是惶恐,又感到如释重负。
连淙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居然受了这么大的一个恩惠,不由怔住了。也想到了之前采薇说他,伤好了却似乎从一个道德君子变成了色中恶魔。小涟看他不说话,心中忐忑:“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那时候看你伤得那么重,就没多想...”
她的眼睛纯净得不然一丝杂质,黑白分明,眸光潋滟。连淙笑了笑,道:“我不生气。真的不气。算上这次,你救了我两次了。我很是感激。”
小涟还是不放心,道:“你们人族,不都说人妖不两立的吗?婆婆说过,我,我爹娘就是因为这个,被人妖两族一齐追杀的。”
连淙讶道:“你父亲是妖族?”
小涟摇摇头道:“不是的。婆婆说我爹爹是人,我娘亲才是妖。”
连淙摇头笑叹道:“不管是人是妖,你终是救了我两次性命。”
小涟见他真的不在意,终于笑了。这一笑,顿时如春蕊初绽,云开月明。便是百花齐放,也无这么美丽。连淙笑道:“你可美得很。”
小涟心中又是开心,又是羞涩。停了一会,道:“你知道不?我上次生日的时候,有流星飞过,我就许了个愿望。希望有一天,你能跟我说会子话。我没想到,今天居然成真了。你...恩,我喊你一声淙哥哥,可以不?”
她这声淙哥哥,顿时就让连淙想起了采芸。心中又是一痛。小涟见他脸色不豫,泣声道:“没事的。你不喜欢,我就不这么叫你好了。你,你别生气,我就是看你师妹这么叫你...”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连淙连忙抓了她的手,道:“没事,你别多心。我只是想起了采芸,心中有些难过。你若是喜欢,就这么叫我好了。”
小涟惊喜道:“真的?”连淙点点头。小涟也垂下头,红着脸不说话。
正在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突然有人一脚踢破窗户,闯了进来!来人大喝一声:“好妖物!伶牙俐齿害我正道少侠!今天道爷我要替天行道!”
连淙一看,原来是那昆仑派的俗家道人徐建元。顿时怒道:“徐师兄!小涟姑娘救得我长阳满门上下,也救了你的性命,更救了山上这百多位同道,你何出此言!”
徐建元长笑一声,道:“连淙师弟你被那妖女蛊惑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且让开,待我杀了这妖女,再来救你!”
连淙愈加愤怒:“我好好的要你救什么!徐师兄,我敬你是昆仑高足,还请退去!”
徐建元一声郎笑:“他日你自会谢我!”祭出宝剑,再不言语,直向二人杀来。
连淙将小涟护在身后。他身上未带兵器,只将身边的桌椅碗盏,运了法力,冲徐建元击去。徐建元挥剑一一拨开,又逼近过来。连淙急怒道:“徐师兄不可妄动!”
徐建元也不言语,只管朝二人逼近。连淙见边上不知道谁在煎的草药,大喝一声,运起全身气力,将药锅子,炉子连带柴火一起朝徐建元劲射而去。
徐建元以为连淙和小涟双双伤重,必无力反抗。未料到连淙这下连汤带火全力一挥,狼狈抵挡之下,还是有灼热的药水洒在脸上。那药力混了长阳特有的一种墨心草,既辣且黑,将他烫得哇哇直叫。
连淙见他无暇他顾,慌忙背起小涟,踢开正门逃去。他这一用力,伤情复发,顿时咳嗽起来,呕了好大一口鲜血。却脚步不停,向着中堂飞奔而去。
徐建元怒发冲冠,尖嚎着冲将出来。怒极之下,他强提真气,化剑为虹,朝连淙和小涟电射而去,顿时将二人击穿!
徐建元这一剑逆反心脉,一击成功,真力立刻反噬。他心肝崩裂五内俱焚寸步难行,却犹自仰天长笑。
这番打斗,终于将众人引来。吴思清见连淙倒在血泊中,又惊又怒,朝身后的清远道:“师兄不送!”。他一向温文和缓,从无如此疾言厉色与人讲话。不再理睬昆仑众人,颤抖着上前将连淙抱在怀里。水如音上前抱住了小涟。那一剑从小涟的下腹部穿入,正中连淙的心脏而出。
吴思清见连淙气若游丝,真个浑身冰凉。将手放在连淙心口,真气不住输入,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皆无。
连淙握着师父的手,眼中竟有一丝喜悦,道:“师父...不必费力。徒儿内丹已碎,心脉亦断,已经回天乏术了。可...可惜不能再伺候师父师娘了。”说着,又咳出一大口血,将师父的道袍染得一片殷红。
吴思清眼见爱徒命在旦夕却无能为力,忍不住双手颤抖老泪涕零:“淙儿,你有什么心愿,快快说与师父知道!”
血沫子不住地从连淙口中冒出,他断断续续道:“求师父将我,我与采芸同葬。”
吴思清不住点头:“使得!使得!你且放心!”
连淙又道:“求师父师娘寻访采薇。为我道一声抱歉。”吴思清哽咽着答应。
连淙又道:“求师父尽力保全这位姑娘。”
吴思清抓着他的手,心如刀绞:“使得,都使得!”
连淙奋力笑了一笑,道:“师父师娘恕徒儿...”那“不孝”二字没有说完,便眼前一黑,颤抖着嘴唇,再也说不话来。接下来,便仿佛沉沦到无尽的黑暗中去了。
刘三玉匆匆赶来,只听到连淙最后一言。一时之间怒不可遏。六翅天蚕振翅而起,两排六个眼睛发出摄人光芒,仿佛择人而噬。厉声叫道:“谁干的!?”一眼看到徐建元:“是你!”顿时六翅天蚕如流星赶月般朝徐建元冲去。徐建元心神凛凛却苦于无法动弹,只得闭目待死。
吴思清挥剑接住了刘三玉的天蚕,朝清远道:“师兄怎么说!”
清远虽不苟言笑,却也是精通世故之人,只是眼下这个场面,实在有点不知所措。那徐建元犹不肯罢休,恨恨道:“可笑你长阳派!山后藏了只狐狸精,还与弟子勾勾搭搭,弄得人不人妖不妖!今日我替天行道!要杀便杀,徐建元又何惧一死!”长阳门下,听得此言,再也按耐不住,纷纷拔出兵刃,便要将此人乱刃分尸!
清远叱道:“住口!”深思了一下,对吴刘二人道:“二位师兄,请暂息雷霆之怒。此事实已不在我权限之内。且容我将他绑回山上,交由戒律发落。”
他语调诚恳言辞有礼,吴思清知他所言不虚,怒啸一声,将那宝剑摄在手中,“铮”地一声震断,道:“好!且看昆仑如何处置!”刘三玉道袍鼓舞纷飞,显已怒极。终于恨恨挥袖,不再理睬徐建元,走到连淙身边,泣不成声。
正在此时,小涟的内丹又浮起来。只是这次它光芒闪耀,远不似之前淡雅温和。时不时低沉而愤怒地啸叫,间或又发出嗡嗡之声。天地间忽然狂风四起,乌云密布,远远又有闷雷响起。
众人正惊疑间,小涟整个人忽然直直漂浮起来。身上的白衣渐渐化去,裸露出她完美无瑕的身体,唯有头顶的那一片皮毛仍在。她浑身颤抖,与内丹形成一种奇妙的共鸣。她没有说话,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之气,似乎是在苦苦挣扎。
眼见她的黑眼珠越来越大,那内丹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众人不由惊惧。欧阳墨喝道:“小姑娘!你在做什么!”
小涟突然妖异地笑了笑,眼珠也一下子变得黑多白少。似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一般,涩声道:“毁丹引天雷,舍身入轮回!”
内丹一时光芒大盛,疾速旋转起来。天雷滚滚,一道道的闪电不停地击打在长阳正殿之上!
山哭海啸,眨眼已是末日!
这么大的一颗内丹自爆,不知道在场要损伤多少人。水如音灵光一现,大喊道:“小涟!想想连淙师弟!”
小涟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茫然:“淙哥哥?”她转身看了看连淙,突然又变得无比悲戚起来,却冷静了许多。
她不再畏惧,也没有羞涩,乳白色的光芒中,她的身体显得无比的圣洁。她环顾了一眼昆仑众人,轻声道:“依着我的本心,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死。”凄然一笑,又道:“可是淙哥哥肯定不喜欢我这样。”
她不再言语,只是朝吴思清刘三玉欠了欠身,又深深看了一眼连淙,慢慢从人形变化成一尾白狐。浑身上下,绝无一丝异色,卧在了连淙身边。那内丹却缓缓沉入了连淙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