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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机场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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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战开初,你给马师长壮行,我们很佩服你,现今哪么变了?”

    “那个时间,我还以为打得赢日本。现今,大半个中国丢了,我怕再打下去,国人遭殃,我们涪州遭炸。”

    “你就劝国人停战,是不是?”罗玉兰瞪住他,“软骨头,不如学生娃。”

    两月后,警察局的杨警察送来处罚通知:经查,李安然尚无与敌伪联系之证据,亦无投敌之动机,确系日寇滥炸吓怕所致。根据维护党国利益和社会治安之有关法规,不予追究刑事责任,解除取保侯审,但是,鉴于李安然几次公开散布有损抗战之言论,起到挫伤国人抗战信心之恶果,为此,定当追究行政责任,根据有关规定,处罚金一百元(银元),念其老迈体弱及当初支持川军抗战,免予拘押,恢复人身自由。

    会长躬身听罢,老脸恢复颜色,忙不迭给杨警察磕头作揖。杨警察说:“罚金不交了,以押金相抵。李会长啊,你在涪州也算名流,日后,规规矩矩守在屋头,莫要东走西说。我们管治安的切望少出事,不抓人,大家安安乐乐。国难当头,精诚团结,乃首要大事,你应该懂得嘛。”会长点头不停。

    杨警察一走,修英说:“爸爸,你回去。先喊三个哥哥凑一百块银元来。”

    罗玉兰说:“算了,朱家帮你爹买个教训。”

    修英坚持:“不得行,三个哥哥跟三个妈,各顾各一坨,爸爸成孤人了。”

    罗玉兰差点笑出声来,不过,还是忍住,也没再说。会长狠狠地说:“几个狗日的,非要他们出钱,老子一文不摸。”

    会长回去三天,亲自送来一佰块大洋。一问,果然是三位太太凑的,全是“私房钱”。修英如数收下,锁进她之私房库。罗玉兰懒得过问,反正他们当家,自己还能活几年?

    第五十章机场动工

    初冬,飞机场动工,调来周围几县近万民工,住机场四周临时草棚,吃喝拉睡紧挨,条件极差,倘若发生传染病,不知多少民工遭阎王划去。县政府发出通知,民工亦可投亲靠友,自找住处,但不能耽误上工,市民应予协助,为抗战出力。离机场虽然五里多,需要早出晚归,有办法的民工仍愿住在城里。即便如此,绝大多数民工仍挤在草棚里,忍受劳累脏臭,警惕疾病爆发,个个提心吊胆。罗玉兰打听到有十几位本村民工挤在草棚,其中朱家佃客两位。她和胡大银便去工地找到他们,与门卫商量后,同意搬进朱门榨油房里。因为菜籽早已榨完,宽敞房屋空置多日。胡大银和吴妈立即打扫干净,铺上新鲜稻草。

    修英得知,站在北屋朝南屋吼:“农人不讲干净,小偷小摸,嘴巴粗野,不准!”

    罗玉兰站在南屋回答:“农人也是人嘛,不是猪,吃住屙一间大屋,若果生病,死起来快得很。”修英还嘴道:“那么多人,你可怜不完。”

    “能帮几个算几个嘛。”

    “明年三四月又要榨油,他们住着,还榨不榨油?”

    “到明年三四月,还有半年多,飞机场修成了。”

    “等飞机场修成,我们就要遭日本炸了。不准来!”修英不再说,一口拒绝。

    罗玉兰不再恳求,撕破脸皮,来了强硬:“若果来了,你要哪么?”

    “不准龟儿子进门!”修英口出脏话,稍阵,改了语气,“那么多人进来,呜嘘呐喊,闹翻了天,娃儿哪么读书?”罗玉兰只有求助儿子了,说:“我去找仲信!”

    然而,下午收工,十三个青壮农人挑着红苕木柴,扛着被盖席子,提着铁锅锄头,三两一起,从油坊街东头姗姗而来,刚到巷道口,修英双手挡住门:“你们做啥子?”

    “朱大娘喊我们来住。”领头的中年农人姓陈,也是朱门佃客,答道。他二儿从军抗战,至今渺无音讯。修英挡定门口,气势汹汹:“不得行!工地有工棚!”

    “你是朱大娘的……?”

    “你少管。”修英扭开脸,生怕对方看见一般。

    “我们的铁锅被盖都挑来了,睡一夜嘛。”有人哀求。

    “挑回去!”

    罗玉兰闻声赶出:“我给仲信说好了,他满口答应。陈老表,你们进来!”

    “你们敢!”修英上前一步,双腿叉开,挡在农人面前,农人反而后退一步,她又道,“他答应我不答应!我管家务。”

    “你管,也不得一手遮天!”罗玉兰回敬媳妇。

    “你也莫想一手遮天,今天,我就是不准哪个进门。”

    “今天我偏要给他们住。”罗玉兰不让,吩咐吴妈,“快喊仲信来,他在厂里。”

    吴妈风一样跑向后院。农人见状,七嘴八舌起来。“哪有媳妇这么对妈的。”

    修英还嘴:“没见过么?今天见见。老不自在,活该!”

    陈佃客说:“朱大娘,算了,我们还是回茅草棚睡。”

    “要得,莫弄得你们婆媳不和,我们走。”

    “莫走,胡老表把床铺灶台都给你们弄好了,比工地茅草屋舒服得多。”

    “你们婆媳二天闹得不和,哪么要得?”农人欲走。

    “莫走。我今天看她要做啥子。我儿子马上就到。”

    “朱大娘,太难为你了,我们回去。”有农人调转担子。

    罗玉兰拉住陈佃客说:“走不得,由了她,二天要爬到我脑壳上屙屎。”

    众农人一想,觉得该给老人家撑腰,不能让儿媳逞凶霸道,相互递个眼色,等她儿子来判公道。罗玉兰拉农人时,跨出两步,却撞了修英左膀。修英立即吼:“好啊,你敢撞我,我不怕你老婆子。”说罢,她拉住罗玉兰,抬起右手欲推。

    农人齐吼;“要不得,要不得,别个是你妈,六七十岁了。”

    对方人多,全是男人,修英怕吃亏,不敢再推妈,可也不松手。

    仲信赶到,见状,怒吼:“你做啥子?死婆娘,你吃豹子胆了,滚开!”说罢,他一掌劈去。本想劈开就完,可下手过重过快,一掌劈在婆娘手拐上,修英“哎哟”一声,松开手,直甩几下,马上又哭又闹:“你打我,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仲信提高声音:“老子就要打你,你敢再喊,老子今天还要打你!”

    见此阵仗,修英不敢再喊,只“呜呜”哭着,跑进巷内,边哭边骂:“来一帮男人,我们女人还要不要脸面?还怕不怕出事啊?你个死鬼,还管不管我们啊?”

    仲信朝她背影吼:“他们把你吃了?不看看自己像个啥子。”

    “我丑了?”修英一听,又哭又嚷又跳,双手蒙脸,“难怪哟,你嫌我丑了,呜——,”

    陈佃客赶紧给仲信作揖:“朱大爷,难为你了,我们不住了,回去住。”

    “住!城里好些家住了民工,我们这么宽,为何住不得?”

    “你们朱家是活菩萨呀。”有个农人差点跪下。

    “你们修飞机场,很累不说,还吃不好睡不好,我们不出人不出力,出间空屋,算啥子活菩萨哟。”罗玉兰说。

    十三民工终于住进朱门榨油房,早出晚归,中午吃带去的冷红苕,凑合一餐。只是修英早睡晚起,难出睡屋,跟农人碰面很少,自然,没再发生任何口角。

    李会长在家关了半月,脚板开始发痒,当他知道这事,马上赶来朱门,狠狠教训女儿:

    “我的先人,你就不能忍一忍?那些农人是她亲戚佃客,她不顾各人一坨吗?她六十五了,还有几年?二天朱门都是你的嘛,忍一忍,听到没有?我的祖宗!”

    哪知女儿不买账,反倒讥刺他:“你好能忍嘛,一个家的财产给三个儿子占光了,一佰块大洋也靠凑,可怜。”

    会长大度一笑,说:“老子就是能忍,大丈夫能伸能屈。罗玉兰挖苦我,说风凉话,不理我,我怄气没有?和她吵过没有?我还笑,照来朱家不少。我为啥子?就是为你,有个好前程。可是,你还跟仲信闹,你闹啥子?仲信脾气算好的了,换个人打了你,白挨了。”

    修英很委屈,说:“他早就嫌我老了,好多夜晚不回来睡,他在外面……。”

    “你三十六了,娃儿生了四个,是老了嘛。男人在外粘花惹草,小事一桩,作妻子莫过于当真,要忍一忍,睁只眼闭只眼。仲信当大经理,那么有钱,没有讨小纳妾,很不错了。他若讨个二房三房,你把他奈之何?朱家财产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是不是该像你?”女儿顶老父一句。老父脸不红,也不理女儿,顺着思路说下去:“到那时,你才怄不完哩。你亲妈,跟二妈三妈斗气,斗出一身病,天天吃药。”

    “还不是怪你!我不是气仲信,气他妈弄些农人来,又臭又赃。”

    “农人不讲干净,家常便饭,未必你没见过?根本是你家那么多菜油,榨油房挨着油库,你要守住,防备农人偷,防备老太婆给他们吃,那才是大耗子。”

    “她做梦!”修英冷笑道,摸出一串钥匙在爹眼前得意摇晃,“叮当”作响,“钥匙早在本人这里。就是吴妈舀油,我也在场。她想当油耗子?哼哼!”

    “就要这样,糊涂不得。我有言在先啊,飞机场一修,麻烦事就来,如何?”

    然而,修英也有没梦到的,罗玉兰正给吴妈面授机宜:“她把油看得那么紧,你就把我们炒菜的油,舀些给农人嘛。别个一年吃几回肉,光吃红苕牛皮菜,流清口水呀。”

    “只有你朱大姐还想到农人,活菩萨哟。”吴妈说着流出泪来,赶紧照办。

    从此,农人吃的牛皮菜,多了几滴油珠,下肚又滑又快,清口水少了些。

    这天刚黑,民工回来,李会长笑嘻嘻迎在巷道口,招呼:“哎哟,诸位农人弟兄,你们为党国修飞机场,支援抗战,辛苦了。”

    几人异口同声:“不苦不苦,难为你们了。”

    会长好奇地问:“听说工地有美国人,蓝眼睛高鼻子红头发,是不是?”

    一青年说得有声有色:“就是就是,我看见了,高头大马,我不够他肩膀高,说话叽哩哇啦,听不懂一句。嘿,莫看他们样子吓人,对人客气得很,有个矮点的洋人还给我们洋糖吃,有人还吃了洋烟,说是莫得叶子烟劲大。还有那个洋点火机才怪,‘啪’,燃了。”

    “我明天去看下美国人,要颗美国糖吃。”会长笑着说,突然像个细娃。其实,会长并非想吃洋糖洋烟,他一向崇拜洋人,看看高鼻子蓝眼睛,或许还送他堂堂会长洋点火机。

    “不得行,有本地警察守门,不是民工不准进。”

    “我就装成民工。”李会长做个怪脸,“和你们一样。”

    觉得老人有趣,那青年逗他:“我们要挑撮箕拿锄头,你愿拿?”

    “我也拿。把你们衣裳借一件给我。”

    那群民工原以为他说笑,哪知他竟当真。两天后一大早,他早等在朱家门外。寒风中,穿着兰布短袄头裹白帕的会长提把锄头夹在民工中,低头走往工地。为了不误上工,民工走得很快,会长气喘呼呼,一头是汗。城里人有几个不认识他?如何乔装,也是枉费,何况有经验的警察。民工只好勾着脑壳,生怕粘上麻烦。

    “哟,李会长,你来做啥子?未必你来修飞机场?”当班的杨警察守在人群潮涌的进口,立即认出他,不无惊疑,讥讽一阵。冤家路窄啊。会长顿时一脸死灰,哭笑不得,低声说:“我想进去,看下飞机场有好大。”

    “耶,李会长,未必你不认字?明明写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嘿!你还装成农人,想瞒过我们,嘿嘿,装得像嘛。李会长,你居心何在?”杨警察认真起来,看着他,“你才出来半个月,又东跑西窜,耐不住了?过来过来,嘿嘿,嘿嘿,各位农人,你们看,李会长跟你们修机场来了,哈哈!”

    会长顺从地站在杨警察面前,躬着腰,脸红一阵白一阵,听候发落,全没往日会长神气。

    杨警察戏弄完会长,挺直身腰,清清喉咙,继续训话:“近日国府有令,为保障陪都周围各机场修建之安全,饬各地机场,凡此前有通敌嫌疑或者有碍抗战行为者,均要严加控制,防止破坏。根据本训令,会长先生,你说该哪么办?”

    “我老糊涂了,下次不来了。”会长哭丧着脸。

    “说的轻巧,吃根灯草。我看不重处你,你不长记性。”杨警察板着脸。

    李会长脸色惨白,哀求地问:“杨大爷又要关我?”

    “不关可以。那就罚一百大洋,送你去朱家,由他家俱结担保,飞机场不修成,不准出门。一经发现,罚金一仟,关进班房。”

    “还是关在我们李家嘛。”

    “我信不过李家,也关不住你。”

    “少点要不要得?”会长点头哈腰。

    “那就先关十天班房,再罚一百大洋,要不要得?”杨警察欲笑不笑,问。

    会长哪敢再讨价还价。他知道,杨警察早就不满他,趁机敲他竹杠了,你不答应还要重敲你,他只有认罚了。难见当年叱咤风云之议长和会长形象啦。

    待民工进完工地,蔑编大门一关,杨警察与另三个警察说了句,立即送会长去了朱家。杨警察觉得请朱家俱保监护放心,朱家有名望,朱老太认真严肃,管得住他。

    朱家顿时傻了。杨警察笑着说:“朱老人,又为难你了。你亲家装作民工进工地,说是想看飞机场有好大,嘿嘿!又不占你土地,管它好大!根据近日国府训告,决定罚金一百,由你家看管,机场没修成,不准出门。”

    修英哪会服气,质问警察:“他六十多了,未必炸飞机场?”

    “就有放药毒害民工的坏家伙。”杨警察反唇相讥。

    “他放毒药没有?”修英对杨警察本就耿耿于怀,何况还仗着大老板丈夫。若早十年,爹乃县党部执委兼会长,她才没把警察放在眼里哩。罗玉兰制止修英:“莫说了,莫说了。”

    杨警察板着脸:“我们是按重庆国府训令办事。朱大娘,你当过县议员,我们相信你,请你俱结担保,修飞机场期间,不准他随便走动。”

    罗玉兰又好气又好笑,责问亲家:“亲家,你硬是老癫恫了呀!飞机场随便去得?我们管不了你,另找高明,去班房嘛。”会长哀求道:“亲家,我只有在你家了。”

    罗玉兰笑了:“我硬是猫儿抓糍粑——脱不到爪爪了。好,只要听话,我担保,我担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