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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看到安琴略有迟疑,他又说:“你不会怕单独和我一起出去吧?”他举起双手像投降的俘虏一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从头到尾都会唱的。”
“我怕什么,倒是你不怕和我单独出去吗?你放心,三大纪律九项注意我也会唱的。”
“九项注意?”
“第九项是我们妇联增补的,第九不许调戏男人们,放荡行为一定要除掉。”安琴开玩笑说。
这一说让方骏哈哈大笑:“佩服佩服,我才觉得论起幽默,谁说女子不如男啊!走吧,今天我们去一个忆苦思甜的地方,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怎么样?”
“你是老板,你指到那儿,咱们打到那儿。不过我身上除了采访本和笔,什么都没带。”
“其实带着你的脑子就够了,走吧!”
两个人上路了,方骏才说:“我想请你跟我回一次老家,可能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在城市里待惯了,说不定你还会喜欢。我平时真的没那个时间,这次是回家看老母亲,顺带让你看看方骏其人是什么田地里长出来的苗,百闻不如一见。”
安琴说:“你这点坦诚还真不容易,现在好多人巴不得在自己头上戴上王冠,姓李的就说是李世民八十一代孙。姓朱的说朱元章和他们老祖宗同在一个桌上吃过流水宴。”
“你们作家真的有意思,安老师该不会出身显贵吧?”
“A市大杂院里的孩子,市井子弟,照你们农村的级别套,相当于下中农。”安琴说。
方骏哈哈大笑说:“难怪安老师这么朴素大方。”
安琴有些脸红,身上的衣服已经是她非常破费的装束了,想不到也仅仅算是朴素。她想昨天詹湛的衣服一定是很贵的,这是方骏眼里的常规女人,自己是另类,有一点别扭,但很快无动于衷地说:“任何投入总是因为需要产出,我确实不知道美丽能让我产出什么,也就满足于现在这样样子了。”
“不错,挺好!安老师,你没觉得你说话挺有意思。”方骏用这样一个肯定给了安琴另一个安慰。
“你不要叫我安老师好不好,我觉得我像找你家访似的,一下子找不到对话的感觉,怎么坐下来就想告诉你:你的孩子是怎么的调皮不懂事,上课的时候摸了前排女生的辫子。”
方骏很高兴,说:“行,我叫你安琴,作为交换条件请你也不要叫我方老板吧,那样一叫,我可是把你当生意对手了,讲的话可能就只有70%的真话了。”接着他又问:“我真的什么都得告诉你吗?”
安琴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不然你讲的话将成为公堂供词。”
方骏再次哈哈大笑:“难怪我的那些哥们儿,都以有个文化女友为荣,有意思,有意思。”
车开到一个小镇上,方骏把车停在一家红旗连锁店门口:“走,我们买点洗漱用品,你想吃什么零食就买什么。”
安琴在前面挑选东西,方骏跟在后面提着个大篮子,像个听话的家庭妇男。他高出安琴半个头,结结实实地站在后面,让安琴第一次感觉到了身后有靠山的温暖。
她选东西时,只说这样不错,还未动手方骏就会主动伸手把它捡在篮子里,让方骏越过自己的肩头去拿那东西时,安琴就能感受到亲密的接触。
有一次转身的时候,她闻到了方骏身上好闻的味道,男士霜和着男人特有的汗味,心里感到特别的舒服。安琴想自己是不是有点无聊?一转念,没干错什么呀,女人喜欢闻男人味道,就像男人喜欢站在街头无聊地看美女一样。
有一则笑话讲的,说一个女儿回家向老父亲诉苦,讲自己的丈夫一上街就喜欢盯着美女看不够,老父亲劝她说:“这是男人的通病,你压根不用理睬,就像我养的小狗,一天到晚看见汽车就想追,其实它并不一定想开车呀。”
现在安琴用这个笑话安慰自己,有什么呀,其实自己并不想“开车”。
东西选得差不多了,方骏在篮子里放了一个黄颜色的小镜子,低声说:“我妈是瞎子,家里没有镜子。”
安琴心里格登一下,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感动。有人说安琴写剧本的感觉好,经常把一个小情节写得入丝入扣,但他们不知道在生活中的安琴对每一个感动都很精心。一个没有镜子的家,眼睛长在老人的心里,每一触摸都将是相望。
安琴眼睛有点红了,咬咬下嘴唇轻声说:“我们给你妈妈选点东西吧!”
方骏摸摸胸脯,左右环顾一下,肯定地点点头,平时他总是给老母亲留下足够的钱,米啊,油啊的都买齐备。其它的东西都是随大嫂的意了。
母亲和大哥两口子住在相隔十多米的两个院子里,大嫂是一个十足的农村泼妇,因为看在方骏没完没了的经济资助份上,对母亲还算客气,有时候她的彪悍还成了镇家的法宝,至少家里不养大狼狗也没人敢上门有所觊觎。
在那样一个穷山村,有钱本身就意味着对周围贫穷的挑战。这种挑战是危险的,就像是九尾狐对一群野狼的挑战。
一边是美丽和富贵,一边是饥饿导致的凶残。
安琴和方骏来到乡上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多,他把车开到乡政府的院子里,告诉安琴:“对不起了,再往下的路只有坐摩托车了,要不就得走路。车必须放在乡政府。”
他们的车在狭窄的乡镇上穿行,安琴看到路边也有几个小旅店,门前挂着油糊满了的红纸灯笼,门前写着的招牌:内可停拖拉机。
旧门板里狭小的过道,让安琴想起艾芜写的《南行记》。
乡场外的路坑坑洼洼,蓝鸟艰难地拐过一个弯后,前面出现了一幢与这样一个乡镇极不协调的建筑。方骏把车开进去。一个看院子的女人惊慌失措地向里面跑去,看样子是进去报信去了。一间房间里拱出几个披着外衣的男人,其中一个明显是众人的主心骨。
看见方骏高兴地喊:“狗日的龙娃,又兴风作浪了,也不先打个电话,吓得老子这把牌都没合成,清一色三个叫呢。”说着回头吼身后的人:“便宜你们狗日的几个了。走,再摆起,龙娃回来了,咋说也得丢给我们兄弟几张是不是。走……”他向方骏一挥手。
方骏说:“你们几个在赌什么,赌衣服还是赌裤子?”
其中有个麻着胆子说:“龙哥,洗刷我们了是不。我们现在不兴比钱了,比钱我们比不过龙哥,我们兴赌老婆,龙哥敢下注吗?”
那个领头的回手打了他一巴掌:“你龟儿也敢拿龙哥开心,就你那老婆,脱了裤子老子都不想上,你还指望冲出望玉乡走向省城呢。”
方骏冷笑一下:“我是没老婆给你们赌的,没有你们的福气好啊!”
他回身冲着安琴说:“给你们介绍一下,省城新洲报的记者安老师,要不要她报道报道你们的政绩啊!”
那个当头的惊愕地说:“狗日的龙娃又整老子呢。咋先不介绍。”
他冲过来以安琴想象不到的热情握住她的手上下摇晃:“狗日的龙娃,不知道轻重呢!”身后的那一班人也是很有眼色的,立即有人回去收拾房间,稀里哗啦的,一定是在收麻将。
当头的人说安记者请请,他对安琴的礼貌让安琴都不好意思起来。方骏朝安琴努努嘴,安琴也就不客气地跟他们进去了,会客厅的宽畅显不了这里土地的富足,金黄色的窗帘、桌上粉红牡丹花的盆景又显不出这里是喜欢热热闹闹色彩的农村。
那个当头的人一直掇着让方骏介绍自己,方骏漫不经心地对安琴说:“安记者,这位是乡长贾大富,我的高中同学,当年的劳动委员。”
“我一辈子劳动,就是当年这个委员当的。龙娃当初在班上什么也不是,还好了,虽然不当官带长的,人家出息啊,有钱啊。这个命啊,从小看到大,劳动委员从小就是人民的公仆。现在也是啊!”贾大富一看就是嘴头子油的那种农村干部。
安琴想逗贾大富玩玩,就有意说:“胡乡长,刚才看你们挺忙,都在干些什么呀?”
贾大富哈哈一笑:“你是龙娃带回来的朋友,也就是我贾大富的朋友,不怕给你说实话,刚完成了这次的计划生育任务。人家城里的单位,工作成绩出来了,不是到新、马、泰,就是到深圳、香港。我们能去哪儿?下村里去吧,人家说你鬼子进村了,在家里呆着能干什么?我们这儿有句顺口溜:交通基本靠走,取暖基本靠抖,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
贾大富张罗着留方骏和安琴在乡里吃饭,但方骏再三推辞说必须要赶回家里去,这样才作罢。
安琴跟在方骏后面,想不到方骏走路是那么快,她只有开玩笑说:“要是跟你走二万五千里长征,可能我才走了五里路就找不着队伍了。”
方骏回过神来,抱歉地说:“我怎么忘了你是女的,平时一个人回来,这段路也就走二三十分钟,今天我们当是出来旅游吧。慢慢走。”
他这一提醒,倒真的让安琴感到这里的山景真是很美丽的,路是依着山开的,上前辅满了细碎的石子,路面不宽,弯弯曲曲,但坡度很大,靠右是山,满山是绿而湿润的树,这湿润从何而来让人不能思议,使安琴想起了王维观“蓝田烟雨图”写下的那一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树中深绿里夹着紫红,不是花,是一种树的叶子。
时而有粉白的小花在半山腰里像星星在夜空里闪烁一样,露一点点来。靠左是山涧,远远望去刚才两人走过的摩托车道像一条蜿蜒的灰白色带子,仿佛是形象派画家在一片翠色中加的一条冷色线。这时路边有滴滴哒哒的水声,是树中叶间落下的。
安琴问:“这是雨留下的吗?”
方骏说:“山上的泉水从上面流在树上,再这么流下来,下面的树上就总是这么湿着,等于是长在水中的一样。”
“难怪这里的空气那么湿润,有句形容词叫沁人心脾,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路不好,这路还是我捐资修的,没办法只能修成这样。我真怕把你累着了。”
“哪里,这样的旅游有意思极了,包括刚才见的贾乡长都有意思。我给你说,他保证不会要你办学校的地皮钱了,不过今天他不会表态,等我们回去时再去看他,你到时看他的态度。”
方骏惊奇地看了看安琴。
安琴说:“我这是有科学根据的,你不要像看巫婆一样看我,处理纠纷、化解矛盾、察言观色、识人断事,我肯定比你有经验。”
方骏停下来,上下打量安琴,打量得安琴都不好意思起来:“你看什么,没看过美女啊!”
这句话把方骏逗笑了:“你不自我介绍我真还没发现你额头真美。”他把手伸给安琴,安琴犹豫了一下,勇敢地握着了方骏的手。
这后来的路上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了,安琴想把手缩回来,又不好意思太小气,再说让方骏握着的手是那么的温暖,这一路走来不觉得累还真多亏了这样让他牵着走。
而方骏这辈子牵过和搂过多少女人,自己也没个数,但是一个聪明、智慧的女人陪他这么走却还真是第一次,他这一牵心里并没有多少杂念,有的只是尊重。
晚上八点多,他们就到了家。一片暮色中的小山村,如深绿色中的乳白暖玉,流淌着一种田园似的温馨。有人牵牛走身边过,含着烟袋慢慢回头看方骏和安琴,没有理会他们自己往前走了。
有一个小伙子风风火火从院子里出来,看到方骏大叫一声“龙娃”,上前提了东西,大步流星地先到家报信去了。有三个女人站在一个低矮的土石砖门前纳鞋底,看到他们先是半张着嘴谁都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由正面到背影,等他们俩都走出十几米远后,其中一个却又大胆地喊到:“龙娃,又有新媳妇了!”
安琴的脸红了:“你看你看……”
想把手从方骏手里抽出来,方骏不回头,偏用劲把她的小手握得紧紧的。要依安琴平时待人接物的应变能力,完全有办法对付方骏的自作主张,但她偏偏不!她感到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山村里的另类。
在方骏母亲一个人的院子里,大嫂和大哥都过来了。
方骏给安琴端来一盆水,新买的毛巾浸在里面,大嫂说:“龙娃懂事了,晓得疼女人了。”说得安琴脸绯红。
方骏皱着眉头说:“大嫂你不要让人家难为情好不好,人家安老师是帮我干事的能人。”
方骏瞎眼的妈妈问:“是不是教你中学的安老师,上我们家看过我的。”
安琴赶紧说:“不是,我是给方老板工作的,你们家方骏才是个大能人呢。”
大嫂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端一大盆煮的玉米和烤的土豆上桌子来,还用盐和辣椒面炒了调料。
她把吃的往桌子上一顿,大声武气地说:“安妹子,也没往场上买肉,就吃点家里的现成货,锅里有热热的玉米水,我给你添一碗来。”
可能只有十五瓦的灯泡发着灰暗的灯光,大嫂胖胖的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在灯光左右制造出东一块西一块的影子。安琴发自内心地夸奖土豆和玉米香,惹得大嫂很是开心。
她斜着眼睛看一眼坐在一边深沉地和大哥说话的方骏,有意说:“文的不成说是心眼儿忒多,武的也不成,像我,嫌给人吵嘴打架丢面子了。前面的妹子离了,嫌不刷牙不洗澡。后面的狐狸精又嫌我妈了。这辈子嫌过去嫌过来,都快四十的人了,屁都没留下一个。有人说我们家虎娃和牛娃将来可以搬他幺爸的家产了,呸!我早就盼着龙娃自己留个种,堵堵那些臭嘴。”
方骏在一边生气地吼大嫂:“你少说两句好不好,人家来是有工作的,谁管你这些家长里短。”大哥握着烟管一声不吭。
方骏的妈妈,一直面带微笑地坐在桌子边,听大嫂叨叨这个就插嘴问:“安老师几个娃娃了?”
安琴回答:“我没有小孩儿。”
“那你屋里的在哪个地方挣钱?”
安琴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想想也回避不了,就玩笑说:“出国了,到尼加拉瓜当上门女婿去了。”
大嫂听不懂这话还给瞎眼的妈妈翻译说:“人家安老师家里挣钱的是外国人呢!”只有方骏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安琴笑。
晚上安琴和瞎妈妈住一个屋,床很宽,但有股谷草和汗酸味。因为安琴表扬了她,大嫂今天特别高兴,跑前跑后,不知她从哪儿拿了个粉红色的确良的花枕头来,安琴一摸里面窸窸窣窣地像是谷草。
大嫂悄悄告诉安琴:“我准备给虎娃结婚用的,你先将就用上。”末了她又倒回来叮嘱安琴:“安老师,晚上老人摸你,你不要怕,我待会儿给她把手洗干净。”胖胖的大嫂带着汗酸味走了,安琴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喜欢她。
晚上就安琴和瞎妈妈在一起的时候,老人家脸朝里躺着,安琴小心地和衣睡下,拿出一本书就着蜡烛翻开来。这个房间因为瞎妈妈不需要灯而没有牵电线。
躺了一小会儿后,老人窸窸窣窣摸索着坐起来,小声地问:“安老师还不睡啊!”
安琴说:“我看一下书。”
“哎!你那么和气,人一定长得好啊!”
安琴知道老人是好奇,想摸摸自己,就轻声说:“我长得丑呢,不信你摸摸。”
老人兴奋地用手在安琴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搜寻着,她的手掌很是粗糙,粗糙得像是老虎的舌头,皮肤表面带着小毛刺,指甲也很长,差点在安琴的脸上留下划痕。老人的手在安琴的额际和眉宇间停留了很一阵。
她的眼固定地望着安琴头顶后墙壁,无目的地带着微笑:“安老师,我高兴呢,你不是女人,你是福人。你给我们龙娃当老师是福他的呢。”
安琴好奇地问:“方妈妈,你会看相?”
“不会,不过我这么大年龄的人了,看人不走相的,你眉毛中间的地方容得下三个指头,老人们都说这眉头之间是识人度量的。没有哪个女人有这样的气量。你给龙娃当老师我高兴呢。”
方妈妈头发半是银白,漫无目的的眼睛在黑暗里面也是带笑的样子。安琴有些激动,坐起来摸索着她的手说:“我给你剪剪指甲吧。”
方妈妈把手伸给安琴让她给自己剪指甲,另一只手还伸出去摸索安琴的头发,嘴里唠叨着她最心爱的龙娃:“他命苦啊,几岁里就死了爹,那时我喂猪、喂鸭子都是他在前面引路,打草鞋的草都是他一抱抱给我抱来。娃娃没享过福,好容易当兵进城说是出息了,可自家屋里的事,咋说咋不成。早先我还问几句,一问他就发火生气,他孝顺是孝顺,可那驴脾气和他爹一样改不了。安老师你是在他身边教他的,要是有合适的人给他提提咋样?”
安琴笑笑说:“方妈妈我不是方骏的老师,只是一个帮他写文章的工作人员。”
“他管你,还是你管他?”
“他管着我呢!”
“我不信。要是他管着你,早就听他吆喝你了。我的儿子啥德性我最知道。龙娃和他爹一样心好,就是不知道痛人。”方妈妈坚持认为安琴是方骏的老师,所以这一夜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一直是以一个家长和老师的对话来讨论如何帮助批评那个叫龙娃的快四十岁的孩子。
第二天天气很好,才早上九点过,太阳就照在了房檐下。安琴和大嫂商量后,在院子里摆上所有能盛水的用具,中午的时候这些水就该热了,两个人要给方妈妈洗洗澡。
水还要晒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方骏要安琴陪他去看看那个月亮小学,这也是安琴一直想的事,司马南提醒安琴那个新产品是写方骏的一个立足点,安琴想这个月亮小学却是写方骏内心世界的另一个立足点。方骏之所以带她走这一趟可能也是希望安琴贴近他的生活,认识真正的方骏。
月亮小学是什么小学啊,真是枉自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安琴和方骏走过村里的晒场,在田埂上的时候听到前面传来的钟声,安琴还说好美,这么空旷的田野里回荡着仿佛是古老的音调,但是当她真正走近这学校的时候,心却说不出地难受。
五间房子一并排着,有两间门上上了大门杠子,塑料纸糊的窗户灰蒙蒙的,有的还在风中忽闪着。余下的两间教室里有孩子们读书的声音,音调拖得长长的,没有抑扬顿挫,像是唱诗班的在为上帝而唱。
有十几个孩子在房子前上体育课,一个穿旧红色运动衣的女人,长辫子盘在头,带着他们在一个木桩上绑着铁丝圈的篮球架前打篮球。篮球架一看就不正规,不知道该属于那个年龄层次的孩子用才合适。
早就有孩子看见从田间走过来的方骏和安琴,他们一说,那女老师停下来抱着篮球,身边围一群孩子,远远地注视他们过来。快走近时,那女老师把篮球往地上重重一拍,一转身就回教室去了。有的孩子跟着她往回跑,有的停下脚回头看方骏和安琴。
方骏冲着那女人的后背大声喊:“岳倩你跑什么跑呀?”
岳倩停下来,回身看看两人,脸上全没有好表情,很泼辣地回一句:“龙娃,你是又回来看风景来了,还是回来忆苦思甜来了?”
方骏说:“你的火气咋就那么大,我该你们的?”
“咋个了,未必看到你一定要眉开眼笑,我又不找你投资。”这个叫岳倩的老师抄着手,站在那儿脸冷冷的,身后围一群娃娃。
她突然回身对那些小孩儿吼道:“看什么看,你们不都认识吗?!好生读书,出息了好回来参观。”岳倩一转身带一帮孩子们打篮球去了。
方骏一点都不难受的样子,他自嘲地对安琴说:“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骨气,敢于把一切权势和金钱踩在脚下,不过是在他们求权势和求金钱求不到之后。”方骏冷笑两声让安琴非常的不舒服。
方骏带着安琴在两间教室外看了看,指给安琴说:“那两间上了大门杠子的是村里的卫生所,现在医生跑了,但房子还不能给学校用。两间教室里有一间很奇怪,坐着三十几个孩子。十几个大的坐在左侧,正在做作业,十几个明显很小的坐在右侧,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拿一本书边走边给孩子们听写。
方骏深吸一口烟:“他妈的老周,当初带我们跳蛙跳一蹦老高,现在可能是跳不起来了。”他把烟往地上一扔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这排破房子。
两人在月亮小学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没趣地走了。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是那个五十多岁的周老师,他在田埂上跑得风快,一点不像五十几的人。
老远就喊:“龙娃、龙娃,咋逑不打个招呼,水都不喝一口?”
方骏脸上有了笑容:“老周,升官了,听说你当校长了?”
“你拿我开心呢,这个校长啥当头,一共三个人,还有一个连民办的名额都挣不到。”田埂上不好并排站,周老师一脚下插在地里,这样好像他是在仰望方骏一样,方骏赶紧也站在田里去了。
两个人拉着手不像是过去的师生,倒像是同桌的同学。周老师说:“听说有人要回来赞助我们了,我想一定是你,这里走出去的人只有你还有良心。”
“我有啥良心,刚才岳倩见我像见鬼一样呢,我这一身除了钱可能就没有什么值得人敬重的了。”方骏尴尬地笑笑说。
“你想哪儿去了,她那是见你……见你,嗨!你和她姐的事,记仇呢,乡下的女人就这点心眼。”
安琴心里知道方骏可能和这个岳倩的姐姐之间有点什么。
她想自己走近他也就几天的时间,就有这么几个女人出来了,方妈妈到底为他的儿子愁什么。
方骏望着远处笑笑,问周老师:“还教体育不?”
“除了女生的生理卫生,啥都教。”安琴知道方骏是想起周老师的蛙跳了。觉得这里的人真是纯朴,就连方骏在城里一个样,回来又一个样。
他拉司马南和安琴去看什么人家里养两个老婆的事,和现在这样和自己的老师站在地里,简直是两个方骏,安琴更喜欢这个。周老师不断地用眼睛打量安琴,可能以为她是方骏的老婆,安琴站在田埂上面带着微笑,她情不自禁地扮演着一个贤慧妻子的角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