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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本就如此,朕年幼的时候都是经历过来的。”拓跋弘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随即又冷哼一声:“依朕看,咱们还是不要强求太多了。朕有五皇子和六皇子,薄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只要子嗣上过得去,其他的事朕不想周全了。那些嫔妃们惨死,也是她们没本事。”
太后静默不语。其实她何曾管过后宫嫔妃的死活,只是今日不仅皇后差点摔死,还牵扯了五皇子。
这是她绝不能容忍的。
“母后,您早些歇息,朕去看看皇后。”拓跋弘最后黑着脸出了长乐宫。
方上了龙辇却见一小内监极快地飞奔过来,在他轿下猛地跪下道:“皇上,皇上!您快去瞧瞧皇后娘娘吧!娘娘她不好了……”
拓跋弘一拳砸在扶手上,恨道:“去长信宫!”
就知道这件事不会轻易了结。
长信宫里果然是乌泱泱一片的混乱,几位御医和医女进进出出,面露慌张之色。
拓跋弘只当是皇后受惊发病,踏步就往里头闯。一御医拦住了道:“皇上,皇后娘娘身下下红……妇人污秽之地,您还是别进去了。”
拓跋弘一愣:“什么?”
“回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这位和梁院判差不多年纪的姓刘的御医颤颤巍巍地回答:“只是因从高处跌落,导致胎动。微臣等正在抢治。”
拓跋弘感觉自己呆滞了很久。他盯着面前刘御医的花白胡子,最终一言未发,抬脚进了前厅里等着。
刘御医小跑着去服侍皇后了,拓跋弘又在背后叫住他,问道:“皇后有喜……脉象是正常的吗?”
刘御医神色一凛,随后扑通跪下了:“皇上,皇后娘娘的脉象的确诡异,与寻常孕妇不同,与寻常宫寒病患也不同。不过微臣诊不出……”
“够了,你退下。”拓跋弘叹一口气,闭目静思。
他在想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出嫁十五年无孕,还得了那种治不好的病,偏在三十岁的时候才有了——若说没有动手脚,拓跋弘怎么都不相信。
哦,他想起来了,是一个月前的一天——那天他照例去凤仪宫用晚膳。萧月宜的精神头好点了,特意命令梨园的戏子去唱一出“赵氏孤儿”,拓跋弘也喜欢,陪着她一块儿听。最后戏唱完了,萧月宜吹了烛火,和他说想再服侍一回。
拓跋弘也没多想,只当是萧月宜病中苦闷,想得到丈夫的怜爱。那天晚上两人相拥而眠的的时候,萧月宜趴在床榻上哭了,他问怎么了,她说好久没有这样了,以后也没办法再次得到了。
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那一天才……
但是如果真的有受孕的方法,萧月宜从前为什么不用呢?除非这种方法需要巨大的代价。
拓跋弘霍地起身,吩咐姚福升道:“宣左丞相进宫!另外将六部尚书与右丞相都宣进来!”自己隔着帘子往内室里看了一眼,最终快步去了建章宫。
长信宫的齐嬷嬷看着皇帝的背影就有点愣神,脑子一闪,竟然不顾死活地狂奔出去跪在了皇帝的轿辇前头:“皇上!求求您,求求您啊,皇后娘娘一直念叨您,娘娘她很可能……求皇上不要在这个时候走……”
齐嬷嬷砰砰砰地磕着头,满宫的人都惊住了,长信宫的几个宫女瑟瑟地站着不敢上前。出乎意料地,这一次帝王竟没有对这大胆放肆的奴才动怒,他神色平静,看着齐嬷嬷道:“朕现在急着去见左丞相,她的父亲。如果皇后知道了,也一定希望朕这样做。你先回去吧。”
夫妻十五载,他比萧月宜的父母更了解她。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胎儿才一月大,母死子必亡,萧月宜就没有了任何希望。她会很想见自己一面,在最后关头把生命定格在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夫君身上。但失去了希望失去了一切的她,更担心的是萧家日后的命运。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为自己活过呢?她的生命中,到底是日日期盼夫君的孤独,还是对权势的狂热,还是对母族精疲力竭的支撑?
拓跋弘想,她并不是个贤妻,但她是个出色的皇后。
齐嬷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俯首在地上,泣不成声。等她抬起头,皇帝已经走远了。
她迷茫地左右四顾,最终还是回去照看皇后了。她有些听不懂皇帝的话,但她得快点把这话告诉皇后,但愿她现在还有意识。
***
一日之后皇后有孕的消息就传开了。
不过皇后病重的消息却被拓跋弘压下去了。满宫的人惊愕有之,更多的是来凤仪宫外头磕头奉上贺礼,逢迎谄媚不断。很多人都以为皇后的病要好起来了,这后宫的天下又该回到她手上了。
那么个病歪歪的身子,能有本事怀上,至少是病愈了许多的。
因着皇后有孕的喜事,乾武十年的中秋节过得分外热闹。皇帝下旨设了“九牢宴”,不单如大节庆那样宴请了京城中的勋贵与诰命,还请一百位百岁老人、一百位十全夫人列席。随后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大赦天下,将牢中关押的囚犯都减刑一等,将陕北、蜀州等贫困之地的赋税减免三成,大秦子民们沐浴皇恩,无不感激涕零。
拓跋弘是把这事儿当成一个十足的喜事来庆贺了。虽然此时的萧皇后仍然在鬼门关里挣扎,御医们用参汤给她吊着命,她的气息就如冬日里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宫外的平民百姓举国欢腾,欢庆乾武十年的中秋,庆贺皇室里数十年都没有出生、而如今终于即将出生的中宫嫡子。烟花燃遍京城,人们欢笑间只是不知那位被祝福的皇后,连自己的生命都抓不住。
这样诡异的做法还是太后的提议。她与皇帝道:“萧氏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能不能生下来实在是说不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孩子,而是萧氏自己的命。她是大秦的皇后,若贸贸然没了,你想要再立继后会有多少争端!又该有多少氏族盯着后位眼热,冒出来作祟!”
在皇太后眼中,萧皇后现在是绝不能死的,她是皇后,肩负着大秦国母的重任。若在这两三天内就没了,本该她抗在肩上的体统、国本等一切的责任都会瞬间崩塌。国不可一日无后,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而想要令立继后重新挑起这些重任,皇室却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争夺后位的血雨腥风。萧皇后这一遭来得突然,甚至连继后的人选,拓跋弘心里都没谱。
所以才设下隆重的筵席,希望这样浓烈的喜气,能够暂时留住皇后的命。
也就是冲喜之意。
拓跋弘无奈之下只好随了太后。谁知这一冲喜,竟真的有几分作用。
长信宫里的萧皇后是在昏迷了五天后才醒过来的。她看到迷蒙的日光,恍如隔世,然后她下意识地去摸小腹。
可惜一个月大的胎儿是摸不出什么的。一旁的御医却是惊喜地跪下,有机灵的宫女上前连声道:“娘娘醒了!娘娘,孩子还在的,您母子平安!”
“还在,还在对么……”萧皇后的眼前尚且看不清东西,口中却不断喃喃地说着。
齐嬷嬷流泪道:“娘娘好生养着,至少……至少等到孩子生下来……”她说不下去了,最后已是嚎啕大哭。皇后娘娘醒过来了,如果调养的好的话,平安产下这一胎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保住孩子而已啊。
萧皇后却是笑了:“我真是命大,这一次竟是活过来了。”她是吃了那种要命的方子才得来的这个孩子,不说到时候产子是一定子留母死的,若是孕中不顺,动了胎气小产,那便是母子双亡。
对于死亡,萧月宜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惧了。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抬眼朝齐嬷嬷笑:“嬷嬷哭什么!就算没有这个孩子,我也活不长了,不如赌上一把!”
人生已经残破不堪了,若最后能得到一个孩子,那该是上天多么厚重的恩赐啊。
萧皇后能醒过来,拓跋弘当真是惊喜,接到了消息就撇下“千叟宴”的百岁老人们,跑到长信宫去探望她。皇后觑着拓跋弘面上神色,恹恹地再次闭上了眼睛歇息。一直都知道,她在这位皇帝眼中不过是“皇后”而已。
就似如今他不希望看到她死,真正的事实,是不希望看到皇后死。
拓跋弘不敢打搅她,看了两眼就命御医们小心服侍,自己脚步轻松地去了前朝。萧皇后在床上躺了会子,就挣扎着起身喝药。
太后和皇帝不想她死,她自己更想活下去。
就这么调养了数日,萧皇后的病情终于安稳下来。到了九月时她已经能坐起来见人,后宫的嫔妃们得了应允过来给她请安。浓重脂粉的掩饰下并没有人看得出她的极度虚弱,大家笑笑闹闹,恭贺她有了嫡子,却都不知她这一次的生死惊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