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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端阳节的时候,宫里出了个意外。
众妃在明台大殿中办晚宴时,一承衣钱氏佩戴了越矩的首饰,静妃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结果钱承衣当众顶撞静妃。
皇上和太后彼时都不在。
钱承衣跪也不跪,直视静妃道:“这花钿是皇上的赏赐,您却让嫔妾摘下来,嫔妾是不从的。”
宫中尊卑森严,静妃即便在失宠的时候,也没有人胆敢对她无礼顶撞。就算是桀骜的华良人,折腾起来还懂得守着规矩。她气得胸痛。
指着钱承衣命令左右拖下去,禁足起来,等候发落。
结果钱承衣直到出门槛的时候还在辱骂静妃道:“你既无子嗣,又无才德,也敢觊觎凤位么……”直闹得筵席不欢而散,静妃气得传了御医。
第二日她就命人将事情禀到皇上那里。拓跋弘是个重视规矩和尊卑的皇帝,静妃丝毫不担心钱才人的下场。
不巧,拓跋弘繁忙一日无暇见后宫嫔妃。他连听的心思都没有,挥手道若不是大事,就让静妃和赵昭仪、林媛几个看着办吧。事情又回到了静妃手中,静妃恨得想吐血。
若是在平时,这根本不是事。钱承衣不得宠,治她一个不敬,降位禁足,甚至丢进冷宫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可是现在……
后位争夺惨烈。
她若是为了解恨,重重处置了钱承衣,不知多少人会不失时机地抓住把柄攻歼她,说她心肠狠,贤德有亏。
小不忍则乱大谋。静妃无奈,最终将钱承衣罚俸半年了事。
若只是这样的话,这件事情就不会引发任何波澜。然而绝不会这样简单结束。
五月十五日时,钱承衣自缢身亡。
宫闱立即乱了起来。静妃与林媛几个赶到钱承衣的寝宫时,她的身子都冷了,口吐白沫眼睛往外凸,吊死的人死相都是这般凄惨可怖。与她同住一宫的三个嫔妃吓得跪在静妃脚边上哭,其中一位万贵人还惊恐万分地道:“钱承衣一贯是个好强的性子,前几日被罚了俸,还饮食起居如常、没什么怪异的地方,今日怎地就能寻了死呢!莫不是有人谋害……”
此话不可谓不诛心,静妃听得一个倒仰,死死地忍住了才没上去给这万贵人一耳光。然而既万贵人之后,人群中亦有附和之声:“万贵人所言有理呀!钱承衣平白无故地死了,难道她是因着被罚俸这么点小事,就受不住要自尽吗?这件事怎么看都不简单,静妃娘娘主理后宫,求娘娘您一定要秉公执法,严加彻查此事!”
“对啊娘娘,这宫里头还能把人吊死,实在太可怕了!您一定要找出那凶手来啊!”
众妃围在钱承衣的宫门口议论纷纷,皆认为钱承衣不是自尽。
静妃听得耳朵嗡嗡响,脑子里越来越乱。
她撂下一句“本宫自会查证”,扶着门框踉踉跄跄地回了华阳宫。是祸躲不过,就在当天,她心中所恐惧的事情很快发生了,宫中流言四起,直指静妃因私人恩怨,指使人将钱承衣缢死。
五月二十日时,流言愈演愈烈,从宫廷传向京城。甚至闷在建章宫里忙碌的皇帝不得不为了此事出面,宣召后宫嫔妃。
还不等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就指着静妃斥责道:“朕将一个诺大的后宫交给你,萧皇后故去才几个月,就发生了这样的乱子!”他原本就被朝中事物累得筋疲力竭,现在后宫的女人们还给他找麻烦。
跪在地上的静妃本就被流言中伤,心力交瘁地,又被拓跋弘夹枪带棒一顿训,委屈与恐惧积压成山,她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皇帝叹气,问赵昭仪和林媛两个道:“听说宫内闲话传得十分不像样!说是静妃因着口角之争对钱承衣怀恨在心,这才动了杀意?”
林媛隔岸观火,默不作声。倒是赵昭仪道:“皇上,臣妾以为最要紧的不是流言,而是尽快查明钱氏的死因啊。宫里人多嘴杂,之所以会流言四起,都是因着钱氏的死实在诡异,叫人觉得不像是自尽的……”
这话当真是火上浇油,直指钱氏的死是他杀。
拓跋弘听着微微点头:“是这个理。”又看向静妃,道:“朕倒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这件事就由你亲自来查,尽早给出一个结果来,也尽早还你一个清白。”说罢想起书房里的右丞相还等着求见,实在没有闲工夫在这儿耽搁了,迈开步子拂袖而去。
***
皇上最终没管这事。一个不起眼的承衣钱氏,死了就死了,每年宫里头莫名死了的人都不知凡几。若不是静妃被牵扯其中,他就会直接下令将这事定为钱氏自尽,再也没有什么波澜了。
静妃虽然没有被皇上怀疑,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外头的风言风语足以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要她的命。她受命彻查后,就昼夜不歇地忙于此事,她动用了所有的人手势力,然而十天之后,依旧一无所获。
她越发地心惊了。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钱氏大胆和自己顶撞、随后莫名暴毙,是有人暗中操控着,目的就是要坏她的名声。
只是,对方比她想象地更为难缠。钱氏被勒杀的线索抹得很干净,她身边的宫人和曾经交好的嫔妃都一问三不知,段时间内难以查出来。当然,只要是伪造的陷害就一定有漏洞,静妃身为嫔妃之首,手握大权,时间充足的话早晚会查出来。
但是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到了六月中旬,太后深感六宫因流言而乱,不成体统。她下旨命令赵昭仪和慧昭媛两位负责钱氏的查证,静妃牵扯其中久久不能自白,便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静妃早就料到会这样。现在还是先皇后的丧期,后宫就乱起来,外人看了像什么话。她短时间内解决不了钱氏,太后也只能剥夺她查证的权利,将事情交给其他人。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地回宫歇着,不敢再往这件事上伸手。
她不是不担心林媛那边趁势给她下绊子——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太后和皇上都不认为人是她杀的,但长此以往,耳边的流言传得越发绘声绘色,他们二位还能坚持这种观念么?太后不允许她插手,就已经是有了些许怀疑了。如果她再偷着伸手,那岂不坐实了心虚、甚至是想要以查证的名义销毁证据。
她端然坐在合欢殿的暖阁软榻上,底下跪着的宫女都个个愁云密布的一张脸。自从阿凉死了后,这些下人里就甚少有能在紧要关头给主子出注意的。刘姑姑是老人了,却没有阿凉那份城府。
“娘娘,娘娘……”刘姑姑忍不住,上前抓了静妃的绣鞋:“咱们不能就这么等着……”
“当然不能等!”静妃声色孑然,面上渐渐浮起凛冽:“等着,等赵氏和林氏两个贱人将我吃得骨头也不剩?”
那个动手的人究竟是谁呢?
静妃始终没有查到。但是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
她说着顿了半晌,声色低下去在刘姑姑耳边道:“钱氏的事情我们不能再动手,却也不是没有旁的路可走……”
***
六月份的天,暑气弥漫,天上地下都是热腾腾地。玉照宫里的林媛没有皇帝陪伴,无奈传了玉容华、王选侍和刚刚晋封为美人的华婉莹等一众交好的嫔妃,在玉照宫后殿的茂密竹林里搬了椅子、请了梨园歌姬,几人听曲打发时光。
玉照宫里头咿咿呀呀地唱曲,宫墙外头也听见了。这些日子皇上忙,大家都觉得无聊,几个途经的嫔妃起了兴致进来求见林媛,也一块儿入座了。如此,听曲儿的队伍壮大了,赵昭仪、谨嫔、薄小仪、齐容华,甚至还有长宁。
夏日里不缺鲜果吃食,林媛从屋子里头搬来了一食盒的螃蟹,兴致勃勃地请大家吃蟹黄。赵昭仪和长宁一脸嫌弃地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觉得腥味太重了。齐容华两眼放光,瞅着赵昭仪往后挪空了个地方来,立即搬着自己的椅子挤上前去,抢占有利地形吃螃蟹。林媛亦吃的喜欢,抬手吩咐道:“再唱一曲‘碧云天’。初桃,给她们赏钱。”
几个梨园歌姬纷纷跪下谢恩。玉照宫的小竹林里很是热闹欢欣,在后位争夺的惨烈厮杀中,这些寻常的嫔妃也难得地有了这样清闲享乐的日子。小竹林里又阴凉,大家吃着螃蟹、听着江南小曲,心里的不快都暂且搁置了。
初桃端着玉盘凑上前去,扬手抓一把铜钱洒得遍地金灿灿,一众歌女欢喜地一壁磕头一壁去抢。宫里贵人向来出手大方,铜钱里还夹杂着金锞子呢。
林媛有意无意地瞥过华婉莹的脸。
曾经的她也是台上人的一员,那么多年弹唱卖笑,一曲毕后爬在地上去哄抢铜钱……
林媛不是非要羞辱她,独独叫了梨园的艺人来歌舞,还将她邀请过来。但这个女人实在该敲打一番了……
正在此时,华婉莹猛地转过头来,瞧着林媛笑道:“娘娘,这螃蟹的风味很地道啊。”
林媛一愣,有些气闷地侧过目去不予理睬。
华婉莹若无其事地继续剥螃蟹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