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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谈话,依旧在继续。
“可是,既然世人对星海石所知甚少,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夏玉看着柳溪,好奇地问。
“因为我有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道的母亲。”柳溪淡淡地回答了一声,然后折身回屋。
夏玉颇有点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如果真的有一个值得骄傲的母亲,为什么柳溪的神色间看不到自豪,反而是淡淡的无奈和自嘲?
那个舅妈,到底是何许人也鲺?
父亲不是说过,柳溪的父母已经早早过世了吗?
夏玉怎么想也想不通,直到他想得头都痛了,前面的灌木突然摇了摇,夏玉凝目望去,却见到一个大眼丫头从花丛里钻了出来。
见到夏玉,那大眼丫头也是一愣,怔怔问:“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东殿吗?”
“这是西殿。”夏玉耐着性子回答道:“你是东殿的丫头。”
“奴婢十一,是是伊人的丫头。”十一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头衔,只能直呼小姐的名字。
夏玉‘哦’了声,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他对伊人的印象,实在谈不上好。
初时因为裴若尘的关系,讨厌她。
后来,她为贺兰雪站出来,稍微有了改观,还巴巴地去请她喝酒,结果今天又看到她在那里挑拨离间,一面水-性-杨-花跟炎国的皇帝厮混在一起,一面为贺兰雪辩解,没原则啊没原则。
“东殿和西殿隔得那么远,怎么会走错,你是不是有其它的事情?”夏玉先入为主,因为讨厌伊人,也一并讨厌她的丫鬟了。
十一有点心虚地张望了一下,然后低头回答道:“找我家小姐呢,这里的景象太一样了,我们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夏玉没听完她的解释,便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去其它地方找你家小姐吧,本侯爷没见过她。”
十一连忙欠了欠身,转身朝东殿的方向跑去。
夏玉看着十一毛毛躁躁的样子,重重一哂。
其实十一没有说错,伊人确实在这里迷路了。
她们本来在院子里晒太阳,十一突然问伊人:炎陛下可有作画的习惯,或者有没有收藏古画的地方。
十一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另一个重要任务呢。
找到至尊图。
至尊图,应该是一副古画吧。
伊人想了想,依稀记得炎寒似乎真的带了一副画,于是就带十一去找,哪知四个殿的格局太相似,花木又太茂盛,她们穿过了几个抄手游廊,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十一本打算拉着伊人回去算了,却不察伊人的脚程慢了些,十一走得太快,一回头就看不到她了。
这才误打误撞地遇到了夏玉。
十一又一路找了回去,还是没遇到伊人,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另一方面,伊人也在四周同样的景致里晃来晃去,四处的花木都是一样,很茂盛的叶子,似乎是芭蕉,很茂盛的花朵,像杜鹃。
红花绿叶,晃花了伊人的眼。
然后,她看到了前面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伊人想也不想地上前打了声招呼:“柳色。”
前面的人转过身,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伊人眨眨眼,仍然没有改口“柳色。”
柳溪敛了敛眸“你认错人了。”
“柳色。”伊人嘻嘻一笑,笔直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柳色,再怎么变,我也认得出来,你身上——你身上有股味道。”
“什么味道?”柳溪沉声问。
“潮湿的味道。”伊人往他靠了靠,抽着鼻子嗅了嗅,然后又问:“你的眼睛好了吗?”
后面那句话,有明显的、浓浓的关切味道。
柳溪的身形微微顿了顿,然后低声道:“是,尤主管已经将他的眼睛换给我了。”他说:“可是这样的眼睛,我宁愿不要。”
“为什么?”伊人诧异地问。
“我只能看到黑白色,现在我看着你,也只看得到你的轮廓和你的眼睛。”柳溪有点残忍地说:“你的眼睛很大很黑。漂亮得很,我想将它挖下来。”
伊人眨眨眼,即便再笨,也能听得出来柳溪要灭口的意思。
可是,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比此时的境况更加重要。
“尤主管把眼珠换给了你,那他呢?”
柳溪的神色
一黯,那双冷漠迷蒙的眼睛里,顿时涌现出一团血色。
当时的情形,仿佛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尤主管在听到大夫的话后,二话不说,用手指剜下了自己的眼睛。
柳色的脸上,全部溅满了他的鲜血。
忠仆舍眼为主,所有人的唏嘘,所有人都赞叹,可又有谁感受过他的感觉?
至始至终,他可有选择的余地?
是,他拥有了一个黑白的世界,也由此,更加不能辜负尤主管的期望。
他算什么?
到底是受益者,还是彻底的受害者?
为了一双眼珠,赔掉了自己一生!
柳溪冷冷一笑“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这样没心没肺、不懂感恩的话,倘若由其它人听了,一定会在道义上谴责柳色,可是伊人却能明白他的感受。
就像前段时间,她希望炎寒不要对自己太好,总觉得无以回报,沉沉地压在心里,压着压着。
“其实,无论做什么事,自己都要心甘情愿才行。你勉强自己做了,心里又有怨言,其它人会很无辜的。”伊人又淡淡道。
柳溪望着她,没有言语。
“我想尤主管,只是单纯地对你好而已,他没有要求你做什么。你觉得很沉重,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你没办法无视他的好,没办法骗过自己的心。其实这一切,不是尤主管逼你的,而是你自己逼你自己的。也就是说,其实,这也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所以,不要再怪他,好不好?”伊人很难得地说了一大通话,然后,似说累了一般,吐出一口气,脸上亦是释然。
柳溪怔了怔,若有所思了片刻,随即沉下脸来,低声道:“无论如何,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该死。”
倘若柳溪是柳色的事情传出去,那么夏侯就会受到天朝空前的质疑。
他并非担心伊人会乱说,而是担心夏侯会暴露。
为保险起见,他必须、只能,杀掉伊人!
伊人眨眨眼,朝左右看了看。
这是四大殿中间的位置,也是花木最茂盛的地方,因为是客人居住的地方,所以宫女太监们都不太多,唯恐打扰了贵客的清修,侍卫也大都集中在外围,轻易不会进来。
如果喊炎寒救命呢?
伊人心里权衡了一下,估摸着还是柳溪的动作快一些,又放弃了。
她只能选择自救了。
柳溪的眸子敛了起来,杀气从鼓胀的衣衫里逸散出,伊人打了一个寒噤,她抬头殷殷地看着他,道:“其实,我还有点作用的。”
“什么作用?”柳溪许是念及以前的些许情意,竟然还耐着性子等她的废话。
“我会讲故事的。”伊人道:“我会讲很多色彩,我会讲红的花,蓝的湖,碧的天,我知道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知道很多人怎么长大,怎么生活,难道你不想听吗?”
柳溪微微扬起的手顿了顿,他板着脸反问道:“可我听说,天空都是蓝色的,又怎么是碧色的?”
“当然有可能是碧色的,如果你能去**咳咳,就是特别高的高原,天色蓝得透明,碧玉一样。他们告诉你的颜色,其实都是不对的。你以为花就是红色的,其实花有很多颜色,有紫色、粉色,白色,红色是一种温暖的颜色,冬日你烤火的时候,映在你手上的,便是红色。白色是很干净的颜色,如果你站在旷野里,有风迎面吹来,清清淡淡的,那就是白色”伊人的声音极有感染力,她说起颜色的时候,每个名词都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生机盎然。
伊人本是学美术的,对颜色的感觉,比平常人更加敏锐一些,也更为热爱。
柳溪怔怔,虽然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个人留不得。可是却迟迟下不去手,好像现在杀掉她,就消除了一个光怪陆离,一个他也许再也无法接触的世界。
“你平时喜欢听什么故事?”伊人一口气说了一百多种颜色,唯恐柳色会觉无聊,又连忙转开了话题。
“我从不听故事。”柳溪的声音依旧有点生硬,但是语气已经平缓了许多,也没有了方才摄人的杀气。
“那你一定没有听过童话了,至于武侠,玄幻、修真,更是没听过了。”伊人眯眯一笑,道:“想不想听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一千零一夜?”柳色困惑地反问。
“就是,我每天给你讲一个故事,整整讲了一千零一夜,然后,你就爱上我了。”伊人笑眯眯地解释了一下:其实她说得是故事本身,国王要杀少女,少女于是每晚讲一个故事以祈求国王不要杀她,在一千零一个故事后,国王爱上了少女,于是两人结婚了,幸福快乐了。
柳色却不懂,他的眸色一寒,冷冷道:“我不会爱上你的。”
伊人连忙摆手,不在意道:“没事没事啦。”
她又不指望柳色爱上她,然后放掉她——那种言情小说的老套路,伊人从未幻想过。
“不过,你不止要讲一千零一个故事,我要你讲一万个,两万个,把你听到的看到的,统统讲给我听。”柳色又道。
伊人怔了怔,然后伸出手指,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
一天一个故事,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故事,三年一千多,三十年一万多
伊人抬起头,懵懵道:“你要我给你讲三十年啊?”
“是一辈子。”柳色说完,突然伸出手一捞,快速地点上伊人的哑穴,然后将她拦腰夹起,花木掩映,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灌木深处。
十一找了很久,却始终找不到伊人的下落。
刚开始还能气定神闲,后来,十一也渐渐坐不住了,她不得不跑到南殿,向殿前的守卫简单地通报了一声。
很快,炎寒便大步走了出来,见到十一,他也顾不上形象,焦急问:“你说伊人不见了?”
“是啊,”十一点头“一眨眼就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外面的守卫问过没有?她是不是出去了?”炎寒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
“问了,都没看见。”十一急得几乎快哭出来。
炎寒不再废话,立刻召集人在东南西北四个大殿里搜寻伊人的下落,花园,游廊、假山,都派人去找了。
当人跑到夏玉的西殿时,夏玉本来不打算让炎寒的人搜索,却耐不住柳溪的劝说,还是怒气冲冲地任由那些人在自己的居住地翻箱倒柜。
整个搜索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非常彻底,非常详细,可始终没有找到伊人的下落。
炎寒一脸忧色,站在中央花园的游廊间,凝视着面前的湖水。
湖面平静,幽幽生碧。
炎寒心中一动,也不管十一惊诧的喊声,衣服都未脱,便径直朝湖里跃了进去。
噗通一声,他已经沉入湖底。
到了湖底,炎寒这才发现:这湖表面看像是人工湖,底下竟然有水流的痕迹,应该是活水。
翻涌的水流,让湖底弥漫着细密的气泡。
他看不清楚。
即使伊人现在人在咫尺,危在旦夕。他也看不清楚。
炎寒呼吸一窒,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伊人就是在湖底,她就在自己前面,可是目之所及,全是细密的水泡,他来不及救她。
炎寒在水底盲目而执着地搜索着,直到肺部再也没有一点气息,才仰起脸,在湖面上透口气,紧接着,又一头扎进去,寻找伊人的痕迹。
伊人,难道你真的在这个湖底吗?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下去帮陛下!”十一不会游泳,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刚才还在岸上发呆的侍卫们连忙噗通噗通下饺子一般跳了下去,又是一番地毯般的搜索,依旧没有伊人的身影。
炎寒终于精疲力竭。
他从湖里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流着水,衣服紧贴在身上,风一吹来,几乎要结冰了。
炎寒却恍若未知,只是看着已然平静的湖面,若有所思。
这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冷艳,她裹着白色的貂裘披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见到炎寒的模样,冷艳略皱了皱眉,招手让身后的侍女为炎寒披上一件衣服,又取了毛巾,亲自拿着,为炎寒擦去脸上的水迹。
“这种事,要下人做就好了,炎寒又何必亲为?”冷艳擦去他下巴上最后一滴水迹,淡淡道:“伊人在冰宫失踪,本宫自会负责到底,一定会将她找出来。”
“湖底通往哪里?”炎寒没有接话,只是牢牢地看着湖水,轻声问。
冷艳的神色一滞,没有直面回答。
---题外话---木了,下章明儿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