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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儿哪里知道有个孽徒在京师等着罚他俸,一路上走走停停,把出门时惦记着没去的地方给逛了个够,确定不需要再换乘别的官船后更是悉心买了不少有意思的土产给大伙当礼物,才溜溜达达地回到京师。
那钱花得可谓是兜里满满出门,兜里空空回家!
等抵达京师一算,他们出去的时间正好比半年多了两三天。
问题不大,不是大事。
文哥儿没放在心上,回到家好好地把自己洗洗刷刷一番,顶着张限量版蜜色皮肤开始招摇过市。
这天恰好是休沐日,大家都在家,文哥儿先去见过长辈,送上礼物,顺便捧着家里备着的饮子咕咚咕咚喝了两杯解馋。
瞧见孙子晒得分外健康的肤色,家中二老一开始还不太习惯,看久了以后觉得这模样瞧着也说不出的俊。
文哥儿把自己带回来的李燿引荐给家里人,表示这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弟子,接下来会暂住他们家,将来有别的安排再另寻住处。
王华没想到文哥儿跑西北一趟,居然会把人家李指挥使的儿子薅走。
虽说文官武官不该往来过密,不过这是正儿八经的师生关系,王华便也没说什么,由着文哥儿去了。
既然是文哥儿亲口承认的正经弟子,王家人待李燿便分外和气。
李燿十分感动,顿觉不愧是先生的家里人,一个个都这么好。
李耀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文哥儿又带着李燿去找老丘送土产,都是沿途看到什么买什么,到了丘家他就一股脑儿把东西全放下了,吧啦吧啦地给老丘讲每样土产都是在哪儿买的,看到的时候觉得适合给丘家送就买了。
老丘脸上的表情虽然是“这东西有什么稀罕的”,心里头却颇为受用。他叮嘱文哥儿回来了就多歇着点,可别再一天到晚想着到处乱跑了。
文哥儿嘴上应得爽快,实际上还是盘算着下次该用什么由头再往外头跑。
听说朝廷已经开始增造海船了,明年造好海船就能搞沿岸海运试航,这事儿说不准可以凑凑热闹。
自从罢了海运,北方沿海卫所配备的海船越发少了,像山东的登州卫一开始有海船百艘,负责转运钱粮到蓟州以及辽东。
正统年间裁减了八十二艘,现在只剩下少得可怜的十八艘,一年到头只拨出五艘海船下海跑跑辽东诸地。
其实不管搞海运还是搞漕运,最终都会作为任务摊派到百姓头上,不管造海船还是造漕船,全都是压在百姓头上的徭役。
而对百姓而言,最苦的其实也不是这一次两次的摊派,而是政令的反复变化。
到头来改前的活是他们干,改后的活也是他们干。
他们获得了双份的辛苦以及几乎没有的收获。
文哥儿在西北待了小半年,也见识过为数不少的徭役摊派,都是上头有任务下来就直接把人喊去干活,完完全全把地方上的百姓当成了可反复征调的免费劳动力。
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竟还是合理且合法的。要不怎么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难怪那么多人宁愿把自家的土地投献给乡绅豪强来换取不服役的名额。
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光靠政策上的变革还是行不通的。
文哥儿离开老丘家的时候,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少了几分来时的兴致勃勃。
李燿见状不由问:“先生怎么了?”
文哥儿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事。”
他没跟老丘说,自然也没跟李燿说,因为这本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
想要把广大百姓从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摊派苦役中解脱出来,自古以来都没人能做到。
细数史册之中的记载,哪个帝王将相的千古功业不是建立在这种把百姓当免费劳力的模式之下?无论是筑城池、建宫殿、修长城还是开运河,都是征调民夫与兵卒。
从汉初的《过秦论》到中唐的《捕蛇者说》,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可见虽然一千多年前就有人看到了问题并说出来,得到的结果却是贾谊仍旧放逐于长沙,柳宗元仍旧放逐于永州。
难怪李商隐要感慨一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人皇帝不听你劝,人让你提点治国建议,又不是让你刨掉封建帝制的根!当皇帝还不能敞开了安排底下的百姓,那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文哥儿转头对李燿说道:“以后可能有许多事要你做。我给你准备几本课本,你自己先试着学学看,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等你学通了,我便带你去西山那边找张老道长跟他上实操课,你别看他平时不修边幅,他在实际操作方面的能耐可比我高多了。”
一听文哥儿专门为自己准备课本,李燿觉得自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学习了。他说道:“有什么事情要做的,先生只管安排我去做!”
文哥儿点点头,收拾好心情继续屁颠屁颠地去给各家送土产,大伙都对他这身新皮肤(西北日晒限定版)颇觉新奇。李东阳见了他还调侃道:“你的小未婚妻见了你这样儿,是不是认不出你来了?”
文哥儿哼道:“不就是多晒了几个月太阳,我感觉也没怎么变啊!”
他不接李东阳的茬,而是帮杨一清把捎回来的信给了李东阳。
李东阳和杨一清师兄弟感情挺不错的,平时闲着没事就会在案头写点日常感慨,比如“看到人下棋想起我们一起对弈的日子”“得到一条花腰带觉得挺适合你就让人随信捎给你了”之类的,到要寄送的时候合在一起寄给对方。
这些内容大多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联络联络感情。
李东阳看信的时候,文哥儿好奇地凑过去探头探脑,想瞧瞧杨一清给李东阳写了什么。
等看见信上的内容后文哥儿睁大了眼睛。
信还能这么写的吗!
噫,肉麻!
李东阳一看文哥儿那怪里怪气的表情,乐道:“你自己跟人写信不也这样。”
文哥儿一琢磨,对哦,好像自己也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想起谁就写给谁。他说道:“我去寻四先生了!”
吴宽孝期结束,已经回京了。守孝这事儿说是守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所以今年四月吴宽便结束孝期,如今已经回到礼部右侍郎这个岗位上。
文哥儿从苏州薅走了不少人才,回来后怎么都得第一时间去拜见吴宽这位老师。
光是这种必须拜会的亲朋好友,文哥儿就跑了大半天才跑完。晚上躺下睡觉的时候,文哥儿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不过他刚长途跋涉完又为了把土产送出去跑了快一整天,也没什么精力琢磨自己忘了啥,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文哥儿还得去上朝。他在甘州那边也没改变作息习惯,所以早起也不算太困难,早早便跟他爹、他哥一起出门去。
众人见他们父子三人又开始齐刷刷来上朝,都羡慕不已。
文哥儿这位小状元就不说了,王守仁也不简单啊,代表兵部出去巡个边,还能叫他逮住计划南下的北虏。这都是什么运气啊!
早朝之后,文哥儿一行人先去内阁拜见徐溥等人,表示咱这些庶吉士一个不落全回来了。
徐溥几人自是没有为难他们,只顺势出了个题让他们临场考个试,便让他们回翰林院上课去。
回到翰林院与翰林院前辈们又是一番叙旧。
等到下午文哥儿才照常去东宫找朱厚照玩耍。
朱厚照一直算着日子等文哥儿回京,算到昨天听说文哥儿回来了,发现他居然晚回来了足足三天!
再一听文哥儿到处给人送礼物,就是没来东宫找自己玩,朱厚照更气了,昨天傍晚跑去找他父皇要罚文哥儿十年俸。
他父皇含糊其辞,表示再说吧,明显就是不想这么干。
朱厚照气愤得不得了,早上连课都没怎么听,一心想找文哥儿算账。
这会儿见着人了,朱厚照本来想绷起脸生气给文哥儿看,可瞧见文哥儿和以前一样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鼻头却忍不住开始发酸,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
文哥儿一看朱厚照这样儿,心里咯噔一跳。他收起优哉游哉的态度,走过去关心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朱厚照忍着不让泪珠子往下掉,气呼呼地道:“你回来晚了,孤要罚你十年俸禄!”
文哥儿想到被自己挥霍得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叹了口气说道:“唉,那我以后只能去给我老师当上门女婿,吃老师的喝老师的了。”
朱厚照:“…………”
朱厚照道:“上门女婿是不许做官的!”他可是背过律法的,上门女婿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文哥儿道:“没钱吃饭,这破官不当也罢!”
听文哥儿这么说,朱厚照急了。他开始全自动揭露自己的远大计划,一点都不带隐藏的:“孤可以借你钱,你以后连本带利还孤!”
文哥儿没想到朱厚照居然这么个黑心老板。震惊,某大明六品小官贷款上班是为哪般!
等他白打完十年工,还要再干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把贷款还完!
这个老板不是人!
现在还没继位就这样了,以后还得了?!
到底是谁把他教得这么黑心的哟!
总不会是他王十岁吧?绝对不是,绝对不可能!
他,王十岁,可是天底下最善良最老实的小孩!
文哥儿道:“本来不远千里带了几颗我亲自种的土豆回来,准备展露一下我在甘州锻炼出来的手艺给殿下烙土豆饼吃。既然殿下待我这般无情,那我还是收拾收拾回余姚老家去吧,以后再也不来东宫这伤心地了!”
朱厚照一听文哥儿给他带回了亲自种的土豆,还要亲自烙饼给他吃,眼里的泪花一下子没了。他蹦起来说道:“不罚了,孤不罚你俸禄了!”
文哥儿便领他一起去尚膳监借厨房,带他捣土豆泥玩,边动手还边给他引经据典地讲课打发等待的时间。
既然是带太子下厨,讲的自然是诸如“治大国若烹小鲜”之类的道理。
古人对这句话的解释是“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
小鱼是最难煮的,你要是像大鱼那样去肠去鳞、反复翻面,那么小的鱼直接碎给你看。可你要是直接撒手不管,不好好把控火候,也可能把它煮坏了。
听起来就很麻烦对不对?麻烦就对了,就是要记住这种“麻烦”,做起决定来不要那么轻率。一轻率,你鱼就煮坏了!
朱厚照哼哼唧唧地跟着文哥儿把蒸熟的土豆片捣成泥玩,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文哥儿讲的东西听进去。
文哥儿也没有非要追着他问一句“听懂了没”,很随意地讲完了,又往土豆泥里添些调料和勾芡常用的团粉,没一会便轻轻松松把它揉成团。
剩下的就简单了,只需要把它碾成一个个小圆饼,煎成两面金黄就可以出锅了!!
由于后头的步骤着实简单,朱厚照积极抢走大半工作,俨然将“王十岁亲手做的土豆饼”变成了“朱七岁亲手做的土豆饼”!
文哥儿也不和他抢,在边上看他哼哧哼哧地碾饼玩。
王小状元带太子来尚膳监本来就不合规矩,没想到他居然还让太子亲自动手!
只是太子玩得正欢,他们也没敢上前劝说。
等到香喷喷的土豆饼出锅,朱厚照就趁热尝了两个,觉得格外香,决定拿去给他母后和他父皇尝尝。
只是文哥儿去后宫有诸多不便,朱厚照又不想和许久没见的文哥儿分开行动,犹豫片刻后便命人分了一半送去给皇后她们尝尝,自己则兴冲冲捧着亲手做的饼去文华殿那边寻朱祐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