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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
麻阿黎的汉语已经说的很流利,但她的语言习惯还是像彝语一样,缺少主谓宾的概念。
而许晨光还是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是劝自己留下的意思,苦笑着摆了摆手。
谁知道麻阿黎又从口袋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许晨光只是扫了一眼,脸色却猛的一变,那张纸赫然是麻阿黎的辞职报告。
“你干什么?!”他一下急了起来,一下语气都有些发颤,上前一把拉住麻阿黎的手:“走,我陪你去找王广发,你不能辞职!你家里怎么办,你怎么急头急脑的,什么都搞不清楚就辞职?”
麻阿黎这次却没那么听话,一把挣脱开来,站在那红着眼久不说话,许晨光心叫不好,打开手机电筒仔细看了看那辞职报告,上面已经盖了镇里的印,王广发也签了同意,这姑娘是已经辞掉了才告诉自己的。
许晨光很久没这么难受了,此时他脸颊微微抽搐,整个人愣在原地,缓了许久,才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麻阿黎看他这么难受,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他们也找我谈话了,调查之前我招聘进来时的情况,还说因为这事,你都停职了,要我好好交代……但是你放心,我一知道你离开关山是为了我,我当时就什么都不肯说,马上就说我辞职,换你回来……”
许晨光这下更是无法言说心里的情绪,他恼怒的锤了几下旁边的道旁树,连呲了几下嘴,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我当时走到时候,就提了一个请求,要他们不要影响你工作,把你留下来,可怎么你自己这么不懂事,急着走干什么呀?那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没关系的。”
麻阿黎强撑起笑容:“现在悬崖村那边的磨市中心小学正缺老师,我虽然水平不太好,但我会汉语,又能讲彝语,他们校长找了我,说我正合适过去当代课老师,我准备过几天就过去。”
许晨光一下想起来,悬崖村作为全国唯一一个没通路的建制村,也是有几个学龄儿童的,之前虽然挂在磨市村中心小学读书,但考虑到悬崖村的孩子靠着绳索上下课不方便,几乎是由着他们旷课辍学,上次陈炜国来视察过之后,为改善悬崖村的出行路,南吉市计划在陡峭的地方架设钢管,修建由上千级钢梯组成的上山路。
悬崖村搭起了“钢管桥”,当时许晨光也是决策者之一,招标最初,因为施工难度大,整个南溪州都没有施工队敢承接,最后还是关山镇班子决定,采取村民自建的方式,由村民将重400吨的2000根钢管,一步步背上山。
当时许晨光的电商直播基地也直播了这次修路。视频中,一个小伙把几根1米长的钢管绑成一捆,背到身上,拽着原本有的藤条,在狭窄的悬崖小路上艰难行走。还一边和全国的观众打招呼:“各位亲人,今天就是用这些钢管来替换藤梯路,大家猜我一趟来回要多久?要是半小时上个山东话,麻烦刷点礼物,谢谢。”
这条平台上的视频,当天就获得了几百万万播放量。“点赞,好样的”“不容易啊,千万要注意安全啊”“感谢你推广关山,让更多人知道”……
当时许晨光就很激动,他也没想到电商扶贫直播基地不止能卖货,更难能可贵的还能宣传关山大家平时看不到的一面,还能得到这些积极正面的反馈,让每个人的声音,跨越这百里关山。
不觉中,月亮划过了后半空,想到之前的点滴,许晨光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一道弧线,良久才想起自己都已经离开了,眼前冰冷的现实将他拽回。
“哦,那也挺好,可是那边也很苦,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到时都会搬迁,等悬崖村搬下山,到时就方便了。”
搞清楚了麻阿黎的这个决定,许晨光没有之前那么抗拒。
“你还认为会搬迁?”
“怎么?被拦住了?”
许晨光一愣,这是全国各地都在推进的大事,特别又是赵贤才这样强势的领导在推进,即使关山镇有它的特殊性,但是单靠少民们去闹腾,也是挡不住的,自己的下场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可麻阿黎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觉得胆战心惊。
“差点出人命了!怎么不停!”
“什么情况?”
“前几天镇里工作组下来到各村去入户登记意向、丈量尺寸,几个汉寨倒只是闹了一下,可去到虎跳村那几个民族村的时候,还没下车就被宗族的人拦下来打了一顿,后面镇里马上联系派出所带人去救,混乱中一个村民摔残了,现在还在IcU里,现在丈量的事也停了,下步也没个具体说法咧呢……”
许晨光叹了口气:“我来的时候,看到到处都已经挂着‘扶贫春风里,南部希望城’的异地搬迁项目横幅了,我还以为这事都是这么大领导推的,应该已经办成了,果然还是顶不住关山的当地情况。”
“所以,大家还是喜欢许书记你在的时候,都觉得你的法子才是对的,能真正过好去。”
许晨光苦笑一下,赵贤才一直心心念念的认为扶贫扶的是人不是地,觉得只要把人都迁出这贫瘠难返的土地,重建一个交通便宜、环境优越的新关山就能一劳永逸,而他开始也这样觉得,可等许晨光在关山扎根工作了这么些日子后,他才认识到,这千万年来的关山水土才造就了这关山人,两者根本是无法分割的整体,就算强行扯开,那几千年的民族风俗、文化宗法构成的灵魂也遥遥牵着每一个关山人的根。
不过说这些也没用了,自己已与这的一切再无瓜葛,和赵贤才谁对谁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不觉又想的远了,许晨光自叹般笑了笑:“我已经辞职了,别书记书记的叫了。”
麻阿黎亲耳听到许晨光这话,心里更是难过,说到沉重的现实,两人都沉默起来,良久,麻阿黎才开口道:“那你以后会回来看看嘛?”
许晨光知道她的意思,本想径直答应下来,可深处一想,却又发觉自己对着这片土地也难以释怀,回来?那更多的是没能尽全力的不甘和歉意。
只能回答:“不知道。”
听到这,麻阿黎再也忍不住,她眼泪唰的留下来:“我要向你坦白,你抓我吧,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
许晨光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麻阿黎就竹筒倒豆子,把易大鹏之前和她合谋的事全说出来。
她头压的很低,语速飞快,从为了拿回补偿金,按易大鹏的计划找许晨光帮忙招录进镇机关开始,到后面几次提供消息,害了许晨光,虽然中间弯弯绕绕,但最后许晨光还是大致听明白了这一切。
原来自己身边最大的叛徒居然是这个自己一直珍重、帮助的姑娘!
说到最后,麻阿黎已经泪如滂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抱膝蹲在地上,再也不敢看许晨光一眼:“对不起……对不起,我开始只是为了拿回自己的补偿金,他承诺只要把你弄走就给我十万,可我从来没想过真去要那十万,后面我也没再和他联系,现在只要你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晨光哥。”
关山的深秋,朗月高悬,白光万尺。
许晨光仰头想了一下,他眉间的竖纹皱了皱,又复归平缓。
他蹲下去将麻阿黎扶起,轻轻擦了擦这姑娘脸颊遍布的泪痕。
“你今天真的不一样呢,平时憋了很久了吧,我还以为你们关山的彝妹子都是山里的铁石头做的,不会哭、不会笑呢,挺好,说出来挺好。”
“我……”
麻阿黎征征看着他,还没说话,许晨光就安抚道:“没事了,没关系了,你那补偿金,我会想办法帮你拿回来,还有,两个妹妹的住校,我到时帮你联系关山中心小学,让他们安排,虽然人走茶凉,这点事我还是没问题的……”
许晨光还没说完,麻阿黎一下抱住他,浑身颤抖道:“卡沙沙(彝语谢谢),卡沙沙……”
…………
回去的路上,麻阿黎执意要送,许晨光不好拒绝,就说开车最后在镇里绕一圈,最后看一眼这大好关山。
可车刚驶出镇机关大门,许晨光就敏感的发现不对,这深夜里,路边竟零零散散的亮起点点火光,仔细看去,却是一户户人家举着火把,正往路边汇聚,像是等着什么,看到这边镇机关有小车驶出,便向着这边聚集。
许晨光一边开车一边问:“今天是什么节日么?火把节不是过了?库斯(彝族新年)还早啊?”
麻阿黎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抿嘴强笑了几下,没说话。
而那些举着火把的关山人,见到了许晨光的车,一下都激动起来,一边挥手一边呼喊,许晨光有些疑惑,也放慢了车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