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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翠花醒悟自己失言了,脸蛋红红的像一颗熟透苹果,跺了跺脚,急道: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没想呀。”
董淑敏满脸茫然,一指信天游,恶狠狠逼问:“小天,老实交待,你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少年老老实实低下头,道,我啥也没想。
唉,没办法。
反正这两个女人,他一个也惹不起。师父那么厉害的人物,简直可以吊打全世界了,还说过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气氛尴尬,一时无话。
呵斥声随风飘来。
信天游抬起头,只见一里外,马空拦在轿子前,从腰间掏出了一块牌子,高高举起。
寻常百姓见了捕快,好比耗子见了猫。即使打得赢,也要乖乖听话。如果胆敢反抗,将被视为对抗官府,遭致无穷无尽的追杀,最终亡命天涯。
谁料想新郎倌与两名轿夫根本不听,“轰”地散开,朝田野狂奔。
赵甲从后面兜过去,用马匹撞倒一名轿夫,又去追另外一个。
新郎拼命鞭打骡子,却哪里跑得赢骏马。马空追上之后,毫不客气用刀背将他砸下了骡子。这厮在田里一滚,拔出了一柄尖刀,挥舞对峙。
马翠花见状,如蒙大赦。赶紧朝坐骑跑,道,我去给爹帮忙。
董淑敏把树叶朝信天游一丢,也跟过去跨上马,生怕迟了赶不上热闹。小香小兰见小姐没招呼她们,便靠入岔路,省得挡住了主道上的车辆。
信天游抬手抓住叶子,放进空空的褡裢里,不慌不忙走回。
他不着急。
新郎和轿夫明显有古怪,不是啥良善人。马空与赵甲别看同自己在一起时低眉顺眼,放出去后凶神恶煞,制服他们是分分钟的事。何况,又赶去了董小姐这样一个背景大得不行,嫉恶如仇的凝罡高手。
轿子里面,会是什么人?似乎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那股幽幽的香气,不是胭脂香粉,简直沁进了心里……
她叠词的用法,赶上李清照了。
仅仅一里多路,信天游下马三次,仔细捡起了三片梧桐叶。看了看上面的词句,有一片与《凤凰台上忆吹箫》合拍,其它的明显属于另外诗词。
两分钟后,等信天游骑马来到轿子前,新郎与轿夫已经被揍得服服帖帖,整整齐齐跪着,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董淑敏嫌弃他们身上的臭味,命令跪在下风处的田里。马空与赵甲凶神恶煞,一左一右站立两边看守。
马翠花露出半个身子在外,弄了一阵,从轿中扶出一个人。
董小姐瞪大了眼睛,朝信天游竖起了大拇指,轻笑道:
“还真是一个漂亮妹妹,狗鼻子真灵。”
信天游尴尬地偏过脸去,心道,我哪里晓得会这样。说倾国倾城,就真的倾国倾城。
只见女孩身段玲珑,面容秀丽,肌肤白皙细腻,简直像画中仙子。本来今日阴天,没太阳。但她这么一出现,顿时艳光四射,天地之间仿佛陡然亮堂了许多。
瞅年龄才十三四岁,贝齿轻咬,长长的眼睫毛扑闪。面颊犹挂着泪痕,两个手腕露出青紫的绳索痕迹,却不哭。
出轿子后,她庄重整理好散乱的鬓角与裙裾,挨个向马翠花、董淑敏、马空、赵甲微微一福,道,多谢了。
声音如出谷黄鹂,说不出的好听。
董淑敏快人快语,指了指刚到近前的信天游,道:
“小妹,别谢我们了,得谢他。没他,谁也不知道你被强人绑架。”
女孩子闻言,弱柳扶风一般走到信天游的马前,右手压左手平端至左胸,屈膝低头,深深一福,道:
“民女何青青,多谢公子搭救。”
信天游大失所望。
十三四岁的年龄,还是黄毛丫头一个,能填出什么好词?恐怕是抄来的。
他翻身下马,尽量挤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从褡裢里掏出一叠梧桐叶递过去,问:“何青青,这是你写的?”
少女把树叶接过去,拈在指间下意识转了两圈,点点头。
信天游有点犯晕,再问一遍。
“我是说,真是你独自创作出来的?”
何青青怯怯道:
“我写了好多,从来没给别人看过,不知道写得好不好。”
马空、马翠花、赵甲无动于衷,信天游却呆住了,连口齿也不利索起来。
“这这这……怎么可能?”
另外一头的董淑敏夸张地张开双臂,团团乱转,嚷道:“哎呦,你们谁都别拦呀……哪儿有条地缝,好让本小姐钻进去。”
少女笑不露齿,眼睛却渐渐弯如月牙,越来越明亮,高兴地问:
“公子是说,写得还行?”
都可以流传千古了,什么叫还行?
学渣信天游彻底无语,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李清照写出“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时,也是何青青这个年龄。骆宾王写出“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时,更恐怖,仅仅七岁。
自己七岁时在干嘛?和阿莎在小溪边玩泥巴。
不过没什么,术业有专攻嘛。自己七岁时也很厉害,可以打赢一万个骆宾王,一百个骆宾王他爹。
某人如此安慰自己。
何青青道:
“我写了好多好多的,可惜都没有保存下来。缺乏笔墨纸砚,就用针刺在叶子上。积多了没地方放,只好一撮箕一撮箕倒掉……”
一撮箕一撮箕的诗,还倒掉了?
这是信天游听过的最疯狂话语,仅次于听师父说一拳打爆太阳。
通过询问何青青,审问三个匪徒,众人明白了怎么回事。
从这里朝王城方向走三里,有一个芙蓉村。
何青青土生土长,从小聪慧。
她舅舅叫劳清德,在镇上的学堂教书。一次去芙蓉村看望姐姐,见五岁的青青乖巧便教授写字,谁料想一下子竟学会了。
舅舅大为惊奇,时常带着书本过来传授讲解,两年后让她去学堂旁听。
又过了两年,何青青的父亲病逝。家里仅仅依靠母亲纺纱织布支撑,连饭都吃不饱,不得不辍学。
劳清德是个秀才,屡试不中,又得罪了学堂的山长,渐渐心灰意冷。干脆离开家乡,去偏远的栖云郡芦水县办私塾糊口。走之前,把一箱子诗词歌赋留给了青青。
屋漏偏逢连夜雨。
隔年,母亲病倒了。虽然舅舅经常差人送钱来,却只够抓药的,五分田也荒了。
何青青想出一个好主意,在家里办起了蒙学。
村里拢共才十几个孩童,五六七八岁都有。村民们觉得有人管就行,认不认识字倒无所谓,反正也不用正儿八经出学费。鸡下蛋了给几个蛋,舂米了出几斗米,杀猪了送条腿,插秧收割时去田里帮下忙……
如此,母女俩艰难地生活着。
没有笔墨纸砚,怎么办?
何青青聪明地把一块大木板悬挂于墙壁,碳条当笔,写完了再擦洗。当木板越来越黑,字迹无法辨认时,就请木匠刨掉表面的一层。
村里人称呼她为,小先生。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过下去了,怎知祸起萧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