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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沉寂,月正当中。
山坳里,君长宁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看一眼滴滴答答流血的左腕,将储物袋里的旧衣服用牙齿撕下一片,胡乱裹上伤口。鲜血瞬间浸透粗布,她却是再没勇气看上一眼了。
体内灵力仿佛被激发出无限潜能似的,君长宁折转回太和宗的方向,一路跋山涉水,径直往北方飞掠。
沉默地跟在她身边的人就这么看着她的所作所为,墨眸深沉,时而若有所思。
当东方天际泛起一线鱼肚白的时候,君长宁凭借身份玉牌踏上了通往入道峰的小路。小小的身子,青白衣裙,表情平淡。她的周身仿佛围绕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让她整个人气息渺茫起来,不是特别关注一点都注意不到那惊人的容貌。
再一次看见熟悉的房门,熟悉的篱笆,熟悉的台阶旁的金线草,君长宁忽然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就像她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她站在篱笆外,静静的看着隔壁紧闭的房门,小脸上没有很特殊的表情,但很慎重。最终,她决定抛开之前的所有理性分析,还是遵从心底的意愿。不跟何浅月继续做朋友了!
她们都是小人物,她们太相像!就像磁铁的同一种磁极,永远没办法交心。
君长宁也早就忘记了怎么去用心交朋友!她推开自己房门,将窗户打开来透气。然后坐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揭掉被鲜血浸透后凝结变硬的粗布。
伤口很可怕,君长宁只看一眼就失去了给自己上药的勇气。她咬着嘴唇,将毛巾浸湿,哆嗦着擦干净伤口边缘。拜修士强悍的身体素质所赐,刮去皮肉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脆弱的痂,看起来狰狞恐怖。
将储物袋中的普通草药摆在面前左看右看,君长宁拧着眉毛不知如何是好。抬起手臂抹去脸上掉下的水珠,她重新撕下一块粗布将左腕包起来。光棍的把自己梳洗干净,踩着厚厚积雪往藏书阁走去。
不熟练的将打扫树叶的方法运用到扫雪上,纷纷扬扬的雪花兜头将君长宁从上浇到下。门里罗长浩笑得开怀,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门外君长宁满身雪花站着,泪如雨下。
她用力的清扫着脚下的白色,力道大的仿佛要将青石地板刮下一层,左腕上的伤口重新崩裂开来,鲜血染红地面她也仿佛感觉不到疼。
有很多时候,我们的眼泪会突然掉下来。不是为了悲伤和疼痛。只是在那一刻,身体比头脑先一步觉察到孤独。于是,眼泪掉下来,希望也掉下来。
罗长浩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他想起之前和君长宁一起过来的少女,欲言又止。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修士的一生,注定要经历很多痛苦。天道不喜欢这些跟它作对的人。所以,把背叛、抛弃、利用、枯燥、艰难、、、、、、等等一切,加注在修士身上。
凡人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准备年货了,辞旧迎新,永远相信明天会更好,生活将带来幸福美满。罗长浩生涩的扬一扬唇角,坐在蒲团上开始打坐。
君长宁趴在二楼的窗户上看天空偶尔飞过的灵禽,眼神清澈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她看见有冻得瑟瑟发抖的鸟雀飞过,会伸出手,手心里是掰碎的馒头。可是没有一只鸟雀飞到她手心啄馒头,似乎连它们也嫌弃入道峰的清冷寒酸。
君长宁却不介意无鸟领情,乐此不疲的伸出手臂,青色的衣袖被山风吹得不住摇摆,像一面欢快的小旗子。
她想起前世的一个晚上。明月如水,窗帘的一角时不时被风吹到墙外,她端着一杯红酒靠窗站立,过长的头发被挽在脑后用一根圆珠笔固定。
那是她终于摆脱那段莫名其妙的婚姻后的一个晚上,那是她在自己第一次租住的房子里。身边终于清静了,她却仿佛被时间磨去了所有激情,看什么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夜深人静,她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一把,摊开在月光下,什么都没有。就在那一刻,她突然生出了自我了结的念头。
琅嬛阁里红衣人手中的书页很久没有翻动,他侧脸一动不动的看着遥远的前方,那个趴在窗户上的小孩儿。
君长宁托罗长浩帮忙购买一个舒服的躺椅放在藏书阁二楼的窗户旁,厚厚的棉被下,她整个身子都快看不见了。
她决定了,以后就在这儿安家。也省的何浅月躲她躲得辛苦。
藏书阁里有很多凡世的剑谱,君长宁闲来无事握着树枝将它们一本本全部演练一遍。除去实用性,单从观赏方面讲,很有些前世武侠电影里主角的翩翩潇洒,丰神优雅!
当深夜第一支烟火在入道峰上空炸开的时候,君长宁突然想起,新年到了!她跑到院子里,脚尖点地,轻飘飘落在院中大树的最上面,仰脸看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春节,君长宁站在树顶想,嘴角轻轻翘起,以后要开始习惯了呢。
她掏出何浅月送给她的笛子,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清冷,曲调落寞。
这是她前世很喜欢的一首曲子,第一次听的时候,她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蹲在草坪上哭得肝肠寸断。那样的寂寞和孤独,是身处闹市,辨不清自身是否真实存在的迷茫和恐惧,冷风从胸口刮过,耳畔依稀能听到空旷的回声。
君长宁从不快乐,这是她身边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情。一个女孩子浑身上下挂满秋天落叶般的凉,脚下的每一个脚印都弥漫着厌世自闭。她是人人侧目的存在!
也许她是引人注目的,长发,样子不差,眼神清澈,同龄人少有的安静温和。君长宁坐在树顶把玩着竹笛,努力想起曾在旁人眼里的自己,心情微妙。那些曾以为会很快忘记的事情,竟然在这个时候历历在目。
童年时的困惑,少年时莫名的焦躁,以及青年时常常会有的厌倦。君长宁最想的,其实是在一个没有光的地方睡个好觉,要睡很久,最好是一觉醒来沧海桑田时移世易的那种。
她害怕太过明亮的东西,害怕自己像一只注定会扑向烛火的飞蛾。可最终,她还是敌不过追逐的本能。
手中的竹笛被她捏出一道裂纹。君长宁放在眼前看了看,随手丢进悬崖下的深渊。
越来越多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像是纯黑底布上的一朵朵精美刺绣,绚烂璀璨,看起来昂贵而高不可攀。君长宁坐在树顶上隐约能听到欢呼的人声。
入道峰新来的一批弟子还不能适应修行的枯燥乏味。他们升起一簇簇篝火,摆成各种有趣好玩的图案,一会儿一变幻。君长宁下巴支在膝盖上,看得很欢乐。
说不上来出于什么心理来到这里的人,在君长宁身边坐下,他望着笑得开心的孩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毛。这丫头一定不知道她的笑容有多少寂寞。
君长宁在树顶坐了一夜,她并不知道身边有人陪伴她从人声鼎沸到万籁俱静。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挡在后面,洋洋洒洒的白雪不理会大年初一的重要,固执的再一次妆点世界。
她搬出木桌开始练字,窗外白雪飘飞,冷风时而打着旋卷起一捧雪花打湿靠窗的地面,青白色裙角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