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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蒋玉菡刚刚离去, 收拾东西好次日启程。
林如海略有闲暇, 见到女儿摇摇而至,不觉暗暗叹息,一晃眼, 女儿已经长大了,不等她开口, 便将贾母给自己的书信与她看,无非是提到进京、联姻二事。
黛玉看完, 蹙眉道:“外祖母信中说日思夜念, 叫我进京呢!爹爹可依从?”
林如海笑道:“依从什么?你莫忘了,咱们姓林,荣国府的热闹, 有贾家自己人即可。你是外人, 哪里图什么娘娘召见?为父想,所谓召见, 无非相看二字罢了。”
黛玉不禁想起杨若之语, 立即面红耳赤,嗔道:“爹爹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林如海原不似俗人一般奉承世俗,叹道:“你大表姐如今做了娘娘,说话便是谕旨,在荣国府分量十足, 你外祖母叫你进京等候宣召,未尝不是想叫贤德妃相看拿主意,一旦贤德妃定下你, 谁也不得违抗,我也难能。你莫忘记,你外祖母虽属意于你,可宝玉的父母到底更亲些,你二舅母更喜薛家姑娘呢!那薛家姑娘,也必定是会等着被召见。”
黛玉撇了撇嘴,道:“那是自然,我听说,他们住在荣国府东北上的一处幽静院所还没搬走呢!既然在荣国府里,大姐姐自然是要召见的。幸而我不在,什么时候,倒叫她拿主意了?当爹爹是什么?要以君压臣不成?我可不去他们家!我只听爹爹的。”
林如海听得心胸大畅,越发怜爱女儿不尽,笑道:“也亏得有你干妈教导你规矩礼节交际应酬,不然你外祖母更有借口接你进京了。”
黛玉低头想了想,道:“干妈教我的东西,外祖母家却从未教过姐妹们呢!”
说到这里,心下不禁暗暗为三春担忧。
林如海却十分后悔当初送黛玉去荣国府,本来只道贾母怜女而稍及黛玉、林朗,必定极为尽心,谁料竟不尽然,后来他在接到贾母提亲书信后,私下打发人去探听,林如海手底下自然有人,且贾敏的几家心腹陪房也都在林家落地生根,另有亲戚在荣国府,打听得倒也清楚,林如海才知道便是黛玉之先的张嬷嬷,也不是贾母一开始便给黛玉预备的。
这也是林如海为什么对蒋玉菡另眼相看的缘故。
皆因林如海详加打探后知道,琳琅在其中出了不小的力气,也幸亏王夫人不大喜欢黛玉,否则黛玉若住在碧纱橱里的话,其名声便在荣国府消失殆尽了。
想到贾母信中仍不离黛玉进京并联姻之意,又恐日后果然倚仗元春之势强行提亲,林如海思量半夜,次日送走蒋玉菡后便下拜帖去杨家给杨总督。
杨林两家本就是世交,如今黛玉又是杨家的干女儿,越发亲厚,况且林如海的官职又在杨总督之下,虽说政务上杨总督管不到他头上,到底他是两江总督,而自己是一省巡抚。
杨总督忙完,回了帖子,见面时问道:“世弟此来何故?”
寒暄过后,林如海开门见山地道:“自然是要劳烦世兄世嫂,给我玉儿相看个好人家。”
杨总督一听便笑道:“我就说,你怎么能不急?这不就上门来找我了。只是,玉儿那般的人品才貌,一般人哪里配得上?竟是要好生相看几家才是。”
林如海道:“如此便拜托世兄世嫂了。”
杨总督素来与林如海交好,且黛玉又是他的干女儿,自然尽心,道:“这一二年来,上门提亲的没有十家,也有八家,就没有你中意的?”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总要挑个最适合玉儿的,也不必太富贵。玉儿天性风雅,也不是工于心计的人,虽通世故,却不屑于此,倒更喜吟诗作画,我只想给她寻个清清静静之所,公婆厚道之家,且那孩子不但才学要好,也要人品纯良,善待玉儿,且能为玉儿之依靠。”
杨总督笑道:“听听,你还有这许多条件!不过,你就不想着为朗哥儿铺路?”
林如海一怔,随即呵呵一笑,道:“虽说玉儿联姻大户人家对朗儿自有好处,但是男儿在世,靠的是真本事,岂能单靠联姻便能成才?况且便是联姻,也未必只好不坏,倘若家族风气不好,子孙无能,纵是世家出身,也误了我的玉儿,连累了我的朗儿。”
杨总督一想也是,赞叹了几句,道:“既然你有此心,我倒有个极好的人选。”
林如海没料到他立即就有了人选,忙问是谁。
杨总督呷了一口茶,道:“我泰山老大人的嫡幼孙庄秀,也就是我大舅子的嫡幼子,上头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年方十三,自小生得聪明伶俐,却并不娇气,皆由老泰山抚养长大,去年来过一趟,你也见过,还夸他雏凤清于老凤声,前途不可限量呢!他不但读书,也曾习武,如今已经中了秀才,虽没资格承继祖宗基业,却也能靠一己之力晋身立业。”
林如海不禁回想起那名丰神如玉的少年,确实少见,也知道庄家世代读书清流,有一门六翰林的美誉,只是到底要打探得明白,方能应承,况且自己也不能一厢情愿,便道:“此等人才,说不定早已定了亲事。”
杨总督哈哈一笑,道:“这孩子古怪着呢,自小便立誓要寻个志同道合的知己,故此至今尚未定亲。最妙的是庄家世代书香,三十无子方可纳妾,若有子承继宗祧,便不得二色贪淫,以免殃及自身,虽说庄家并不是十分富贵,子孙既多,分的家业越发少了,但因乃清流之首,故此是许多千金小姐愿意嫁过去的好去处。”
林如海虽也有几房姬妾,但到了自家女儿身上,作为老泰山,自然不愿女婿辜负女儿另纳姬妾,闻言便有些意动,道:“婚乃合两姓之好,总得两厢情愿。况且,庄家再好,也不没有女家上赶着男家的道理。”
杨总督一怔,随即道:“你还是这么一副书生脾气!只需你放出消息说要为玉儿择婿,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家上门求呢!”
林如海点头道:“就这么着罢,消息立时便先放出去,等来提亲时,我再瞧瞧哪家好。”
杨总督只得答应了,随即问道:“怎么这么急?”
林如海脸色不虞,淡淡地道:“先发制人罢了。你也知道,玉儿的外祖母心心念念想亲上加亲,偏他们家出了个娘娘,若公门侯府果然以势压人,他们家娘娘占了个君的名头,纵然没那资格,却不好不给三分面子,毕竟还是我老岳丈家呢!”
杨总督恍然大悟,道:“可惜竟委屈了咱们的玉儿。我晓得,你放心。”
林如海素知杨总督为人本事,再三谢过,告辞而去。
送走林如海,可巧又有人来拜会,杨总督忙去接见,待得送走,已是晚上了。
却说庄太太从夫君嘴里知道林如海之意,不禁笑道:“我正说,玉儿已经到年纪了呢!老爷说的秀儿,果然配她。前儿大舅太太来信,还说叫我从中撮合,求娶玉儿。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提,林大人倒先为玉儿择婿了。”
杨总督奇道:“大舅太太什么时候起了心思?”
庄太太取了信给他看,笑道:“大嫂子带秀儿回京没几个月的时候。你也知道,旧年大嫂子带秀儿来,也见过玉儿,极爱她的人品,又赞她的才学,说胜过秀儿许多,书香世家总看重才气些,不愿要目不识丁之人。玉儿管家理事的本事大嫂子也见过,兼之玉儿又不是那等轻薄脂粉,大嫂子心里早爱得不行,就等着玉儿大些好提亲呢!”
顿了顿,随即又叹息道:“只是大嫂子却怕林大人瞧不上秀儿呢!人都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女孩儿们随父而论高低,大哥要比林大人低上一个品级。”
杨总督笑道:“林大人不是那样的俗人,大舅嫂也忒看低了他。虽有这些话,到底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如此,况林大人极看重读书,未必以品级论高低。”
又道:“大舅哥至今之所以品级低了些,难以高升,你又不是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庄太太低头一想,道:“这么说,我就写信给大嫂子,过了年叫她请官媒来提亲,如何?”
杨总督道:“也不必说什么时候叫大舅嫂来,倒像是咱们上赶着似的,你只告诉大舅嫂说开春林大人要为玉儿择婿,别的什么都不必说。若大舅嫂有意,不必你说,自然请人来,若无意,咱们倒成了笑话。”
庄太太点头称是,如此商议妥当,一宿无话,次日果然书信一封,快马进京。
却说她书信到京城的时候,恰是蒋玉菡才弃船登岸之时。
因蒋玉菡早打发人进京报信,又因杨海训练而未归,杨奶奶便偕同琳琅母子居住京城,一则采买年货物品,二则应酬交际送年礼,三则山上到底不及京城方便,孙子既不回家,自己一干人住在山上到底繁琐了些,是故琳琅早接到了信,打发人来接。
琳琅早花钱买了一处铺子并库房,蒋玉菡便带人将货物运到此处安置妥当,方一径朝琳琅家来,拜见过杨奶奶,见了虎哥儿便喜得先抱在怀内逗他顽耍一番,道:“我竟没赶上虎哥儿抓周,姐姐,他抓了什么?”
琳琅吩咐人给他接风洗尘,回头笑道:“抓了一杆笔。”
蒋玉菡笑道:“说不定咱们虎哥儿真能考上状元呢!”
琳琅道:“哪有抓什么将来便做什么的?不过是讨个吉利。这是什么?几大箱子东西?”
蒋玉菡忙道:“两个红木箱子是林姑娘给姐姐的,里头想必还有书信礼单,我也不知有什么,横竖都是些土仪玩意儿。另外两口大箱子是我特特给奶奶和姐姐姐夫虎哥儿带来的东西,好不好,瞧个新鲜罢了。一会子我还得去忠顺王府一趟,也带了些东西孝敬王爷。”
琳琅点头道:“你头一回出门做生意,回来后很该去走一趟。东西事小,心意大。”
一时虎哥儿嚷着饿了,杨奶奶带他出去吃东西,蒋玉菡道:“一会账册子拿给姐姐,这一回去了来往花费、工钱、打点那边上下商贾的钱,也没余下什么钱,便是得了一倍的利润,也都买货进京了。这回,竟没分红给姐姐。”
琳琅笑道:“谁也没图着你头一回便得利,多长远的事,以后再说。”
蒋玉菡见她脸上并无责怪之色,便欢喜起来,笑道:“我在江南,多亏了林大人家,打发了大掌柜彭卫带我拜见那边的商贾,不然,我怕过了年都回不来,没人带着,哪里有什么头绪。彭掌柜还说,可惜林大人家的铺子里并不做这些货物生意,不然一径接收岂不两全。”
琳琅听了,忙道:“幸亏没有,你也糊涂了不成?”
蒋玉菡吃了一杯茶,自行又续了一杯,笑道:“我怎会糊涂?姐姐放心,我心里明白着呢!林家是什么人家,便是他们有这样的生意,我也不肯的。”
琳琅闻言,方放下心来。
论了些沿途风景人物,琳琅道:“你回来,差不多也该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
蒋玉菡笑道:“趁着年下,早早开张,我带了许多东西,或是买了自己用,或是送礼都十分体面。听说那几家的娘娘们也快省亲了?”
琳琅瞅了他一眼,道:“荣国府已经准了是明年上元节归家省亲,别家也是这日。你又打了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他们省亲别墅上上下下早就预备妥当了,用不着你的东西。”
蒋玉菡道:“那也未必。许多精巧东西,他们是宁买不缺。”
琳琅又笑又叹,道:“知道了,你自己拿主意罢,我也不跟说,只是你雇了许多人,仔细别苛待了他们,尤其是退下来的兵士,比之别人加厚善待些。”
蒋玉菡嘻嘻一笑,答应了,忽然想起一事来,笑道:“姐姐猜,我在江南遇见了谁?”
琳琅见他神色凝重,不禁有些诧异,低头想了想,不知怎么着,便想到了英莲,遂笑道:“不必说,定是英莲无疑,你见到她了?”
蒋玉菡诧异道:“姐姐怎么猜得的?”
琳琅笑道:“你在江南,又有什么知交故友了?除了她,再没别人。”
蒋玉菡点头感叹道:“说来也是。姑苏虽是咱们的家乡,到底没什么瓜葛了。”
琳琅一怔,问道:“你去打听他们了?”
蒋玉菡冷冷一笑,道:“我打听他们做什么?他们卖了你我的时候何等狠心绝情?他们好也罢,歹也罢,与我有什么相干?如今我不打听他们,日后也不打听他们。倘若他们有一点子良心,就是知道了咱们的消息,也别上门来充什么严父慈母!”
琳琅忙道:“罢了,罢了,你恼了,他们也不知。你说英莲,她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