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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不愧是江南第二大城,单单内城便有十八横十三纵,千门万户,在自灭了北齐之后,朝廷不再一味的重农抑商,历朝历代都是商贾云集之地的江南得以迅速崛起繁盛,短短十余年的光景便涌现出了许多富可敌国的繁华城镇,江陵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然早已偏离最繁华热闹的主轴街道,街道两侧确实安静了许多,但李玉宸走在其中看着左右两侧愈发巍峨高贵的楼宇,仍旧可以看出此处的繁华。
在他前头,女扮男装的邀月公主武轻谣一手持鞭,不时拿鞭子轻轻敲打自己的手掌,且不时回头打量跟在后头的年轻道士李玉宸,眼神古怪。在她的身后侧,一匹一看便知乃是马中极品的枣红色高头大马优雅的踩着小碎步,乖巧的跟在主人的身后,期间不时拿头轻轻地在武轻谣的背上磨蹭。
一路上李玉宸被前者看得头皮发麻。
“喂,小道士......”
“道士就是道士,什么小道士。”之前被扇了一巴掌,脸上现在都还隐隐一阵火辣的李玉宸没好气地嘀咕道:“再说了,人家又不是没有名字,小道士小道士,你全家都是小道士。”
见真实身份很可能是秦王遗腹子,也就是她爹爹常念叨的义兄之子的年轻道士在后头嘀嘀咕咕,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荆南王独女武轻谣不由得觉得有趣好笑,嫣然笑道:“喂,那你叫什么名字?”
“你记好了,道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名玉宸。”李玉宸郑声道:“刚才那一巴掌我迟早要给你算清。”
一提此事,李玉宸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刚才两人身子撞在一起的画面,顿时脸又红了起来,这一幕正好被武轻谣回头瞧见,顿时猜到了这家伙这会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任她性子再如何刁蛮要强,但说到底终究还是个女孩子家,嫩白如玉的双颊顿时飞上一抹红霞,担心被那可恶的家伙瞧见自己的窘态,武轻谣赶忙把头转了回去,但持鞭子的左手却无意识的捏紧了一些。
两人旋即陷入安静,气氛有些古怪。
武轻谣忍不住率先打破这令她难受的气氛,随口问道:“喂,我刚才看你包袱烂了,似乎是被人用匕首从后面划破的,是被人偷了吧?”
换做他时,以李玉宸的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定然会你问东我说西,但这会却是老实的很,轻声回答道:“就是方才偷你玉佩的那个人偷的。”
听到不单自己走霉运被偷,还有别人跟自己一样,武轻谣的心里莫名的平衡好受了些,笑道:“那我刚才怎么瞧见你在巷子里的时候把那人给放走了,还给了他一袋子钱,不是分赃?”
“分赃?你才是小偷呢。”李玉宸没好气道:“那袋子钱是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钱?”武轻谣听到年轻道士的话顿时觉得意外不解,“你既然知道那人是小偷你还把自己的钱送给他?你没病吧你?”
“你才有病呢。”李玉宸平静说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小偷,我也知道他在巷子里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胡编乱造的......”
“那你还?”
“因为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朋友的影子。”李玉宸忽然轻叹道:“也不知他现如今当上当家了没有,是不是还经常饿着肚子却死要面子说自己刚酒足饭饱。”
看着眼前这个年龄与自己相仿,刚才被自己撞到还打了一耳光却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道士忽然间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武轻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似乎这淫.贼长得还算不错。
两人不知不觉中,已然走到了巍峨恢宏如皇宫的荆南王府门外。
在二十五年前,在梁国尚未被大殷灭掉之时,梁国国政混乱,荆南节度使高季新据江陵府称王,建南平国,驱使民工徭役二万余人,大兴土木,耗死了六千江陵城百姓,耗时三年之久得以建成了这座王府,悲剧的是,这座极万千土木之剩的王府才刚刚建成,甚至高季新都还没来得及住进去享受一天,号称非三十万而不能攻破的江陵重城墙就被人屠武護所亲率的八万精锐给轰开了,高季新逃难不及,被武護逮住,逮住之后武護将其扒光衣服,交给了江陵城的百姓,被众人一人一口活活咬死,死无全尸!
世事难料,这座王府不久之后就被天子赏赐给了武護,高季新辛劳三年全给别人做了嫁衣。
那年武護受封荆南王来到江陵,入主王府,江陵城百姓高声欢呼。
“这便是人屠的府邸?!”李玉宸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你说什么?”武轻谣皱了皱眉,没好气的说道:“好心提醒你一下啊,一会见着我爹,别乱说话,要是敢在我爹面前嚼本公主舌根,我就......”
“咳咳,不敢不敢。”见女扮男装偷偷跑出王府玩的武轻谣拿鞭子朝自己比划了个鞭打的动作,李玉宸顿时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一日,有一青袍竹剑的年轻道士入荆南王府,被拥兵三十万的荆南王武護奉为上上宾。
是夜,雷鸣大作,江陵城遇十八年以来最大的一次雷雨。
时辰将近子时,雷雨不歇,除了负责巡夜守卫的护卫,其余人大多已经睡下,然而这时却有一约莫五十来岁的锦衣男子一手撑着把黑色油纸伞,腾出的另一只手里拧着一坛酒,在黑夜中穿过雨幕孤身来到了一偏僻的翼楼。
楼上一盏青灯,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两个喝酒用的大碗和一坛子酒,却唯独没有下酒菜。
两个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一个温文尔雅颇有隐士之风,一个相貌普通两只眼睛里却是霸气难掩,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谁也没有说话,窗外雷鸣大作。
良久之后,竟是那看起来应当更为沉得住气的儒雅文士没能忍到最后,率先开了口,问道:“我可是隐约记得从秦王遇害之后,你已经十七八年没有沾过一滴酒了,今天是几个意思?”
相貌普通,顾盼间却不怒自威的锦衣男子双手插袖,身子歪斜的坐着,见儒雅文士在自己面前罕见没沉住气,率先向自己发问,脸上神情嘚瑟的不行。
“你这么大一国士,我这个老匹夫也有让你看不透的时候?”锦衣男子笑道。
两鬓灰白,穿着一身布衣的儒雅文士似乎养气功夫不错,很快就恢复了沉冷,对前者的挖苦置若罔闻,而是慵懒的抓过酒坛子,揭开上面的封布,慢慢的给自己的碗里斟上。
“十八年的女儿红。”儒雅文士将碗端到鼻子前闻了闻,说道:“这不是你珍藏了十八年,准备在轻谣那丫头出嫁之时才拿出来喝的吗,怎么现如今就舍得拿出来了?莫不是今日入府的那个年轻道士便是你武護相中的女婿?”
原来,那相貌普通的锦衣男子便是那手中积有八十万鬼魂的人屠,大殷王朝唯一的一位异姓藩王,武護!
“咋了?道士就不行做我武護的女婿了?”两鬓也早已斑白的荆南王忽然轻声道:“白天里想必你也看过了,咋样?可还入得了你这个我女儿授课恩师的大国士的法眼?”
曾名动天下,惊艳四方的儒雅文士奚成演没好气的白了前者一眼,这哪里像是手握三十万猛虎之师的藩王,分明就是个脸皮厚如城墙的泼皮无赖。
今日那年轻道士入府,向来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人屠武護一反常态,将其奉为上上宾,还全程陪宴,他奚成演虽然偏居王府一角却也知道了这么一回事,期间他甚至还特地远远看了那年轻道士一眼,却也瞧出什么端倪。
忽然,奚成演似乎想到了什么。
见经常挖苦他的无双谋士奚成演罕见失了分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武護心中极是受用,神秘笑道:“你瞧他之时,可有觉得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奚成演慌乱了,手中的碗摇晃不已,平素里苍白病态的脸庞此刻激动的潮红。
“我武護的女婿。”武護得意的笑道。
十八年前,也就是玄鼎五年,那时秦王殿下殷匡义尚未遇害,他武護也还没有领六万精骑入北厥,于边陲军营之中,他武護遇到了一女子,也就是现如今武轻谣之母,他与她在军中大婚,由主帅秦王殿下主婚见证,并当场指腹为婚,且留下他自己与其妻秦王妃早年的定情信物,一块残破的汉白玉佩作为信物。
奚成演先是楞了一下,旋即仰头大笑,一会又失声痛哭。
武護在一旁看着,先是笑意盈盈,但随后也是泪如雨下。
这一夜,大雨倾盆不歇,孤楼青灯不灭,两个鬓边早已斑白的老男人对饮至烂醉如泥,却仍不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