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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八月初六,通往黔东南关岭县的官道上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这些人大部分身穿苗、彝等民族服装,骑着高头大马或是坐着竹轿向县城方向急急赶来。
“阿爹,你说这个杨守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次为什么要请我们关岭的苗家和彝家的头人赴宴?”一名容貌漂亮的苗族姑娘向身边神色凝重的老者问道。她对传言中领着大队安邦彦叛军到处转圈的杨林充满了好奇。
老者年纪六十多岁,一身苗家戎装,从那布满皱纹却依然英武的脸上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位俊朗男子。他闻言思索了片刻才道:“唉,恐怕是宴无好宴啊。听说他心狠手辣阴险卑鄙,一路上也不知有多少不肯效忠朝廷的土司头人被他杀掉。此次让我们十八家苗寨和其他彝人寨子的头领赴宴,恐怕是要我们向朝廷表明心迹。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向朝廷表明忠心。可是如今安邦彦势大,两边都得罪不起。不知这位杨大人究竟意欲何为?”
这时老者身边一位三十五六岁的汉子不屑的道:“阿爹不要担心。那个杨守备再能打又如何?还不是被安邦彦撵的到处乱跑。今天他要是说好听的倒没什么,如果想动粗,咱们关岭十八家苗寨也不是泥捏的!”
“住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老者很不满意汉子的话:“我们虽然不怕他的几千人马。但是你想过我们一旦与他开战的后果吗?对抗官军就是谋反!若是朝廷的大军一到,我们苗寨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我看就是鸿门宴!这个杨大人准是没安什么好心。阿爹,不如我回去多叫人手,他要是敢因为这事动我们,我们就不如反了!”
“孽子!你这是想把我们十八寨几万苗人置于死地啊!”老者大怒道:“四十多年前的播州之乱,杨应龙父子比我们现在不知强大多少倍,可是结果呢?”
“阿爹,咱们不理大哥,他净说些没脑子的话。你老消消气。”见老者气的直哆嗦,姑娘瞪着汉子道:“以后少惹阿爹生气,成天就知打打杀杀的,简直就是笨牛一个!你学学二哥,平时多看些书。也省得总让阿爹为你操心!”
“你……”汉子被姑娘说的直翻白眼,憋了半天才气乎乎的道:“好好好,你大哥我是笨牛,你二哥是好人。我若是成天就知打打杀杀的莽夫,你二哥就是成天抱着汉人的书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你这是不讲理!”姑娘被汉子的话气的粉面一红:“阿爹,大哥欺负我!”
“好了好了,你们俩个让我清静一会儿。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象小孩子一样斗嘴?”老者摇了摇头道:“阿哲,你阿妹说的对,你老大不小的了,遇事是应该多想想,不要总想着用拳头去解决问题。我年龄越来越大,以后寨子的事情还是需要你们这些后生去打理。让族人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才是好的首领。”
“阿爹,我有那么无能吗?”叫阿哲的汉子说到这狠狠瞪了姑娘一眼,随即一笑道:“阿爹,你看阿妹也不小了。等这次赴宴以后是不是为她找个婆家?我看镇宁那边的苗寨柳首领的儿子柳威兄弟就不错,与阿妹的年龄也相当。”
“大哥你说什么呢?”姑娘闻言脸一下红到脖子根,气急道:“愿嫁你嫁,我谁也不嫁!我要伺候阿爹终老!”
“哈哈,其实你巴不得嫁出去。你那出嫁用的女红都暗中做好了还说不嫁?我若是不知道你的心思还怎么当你大哥?”阿哲的话引得身边的随从们也是一阵大笑。
“阿爹,你看大哥啊……”姑娘被大家一笑更是羞得不得了,拨转马头就要挥拳打自己的大哥。
“嘿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樱楠啊,你都二十一了,也确实该找婆家了。”老者始终凝重的脸色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老者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很快来到关岭县城门,只见一队官兵威风凛凛的分列两旁,不苟言笑注视着出入城门的行人。
老者一行见此翻身下马正要上前打听,一名年轻英气的军官却上前抱拳施礼道:“请问老丈可是十八家苗寨大首领白九公?在下镇远营千总隋德刚,奉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啊,正是老朽,让千总大人在此多候了,恕罪恕罪!”白九公急忙躬身回礼。他见隋德刚言语恭敬态度热情,心中不免一热。传言杨林的部下都是魔鬼下凡,个个长得犹如凶神一般,看来传言不实。
“白大首领勿要见外,守备大人特瞩我在此恭候,为的就是要及早与见您一面!请随我来!”隋德刚说罢骑上亲兵牵过的马匹,引着白九公一行向县衙奔去。
杨林和萧文远等人早就在县衙门口迎接各寨子的头人和首领了,刚把一拨人请进县衙,就见隋德刚领着一行人向这边奔来。
“白大首领,这就是成都守备杨林杨大人!”隋德刚下马向白九公等人引见道。
白九公急忙下马施礼道:“关岭十八家苗寨首领白九公参见成都守备杨林杨大人!”
“参见守备大人!”白阿哲和白樱楠等人也上前施礼道。
“各位不必多礼!在下盼望各位到来可谓盼得望眼欲穿,此处不是说话之地。白大首领,各位,里边请!”杨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引着众人向县衙里走去。
此时县衙内很是热闹,早已摆好的两列酒席旁坐满了来自各寨的首领和头人。他们互相间有说有笑,完全没有白九公脸上的那种凝重神色。
杨林亲自将白九公等人引入上席后向萧文远使了个眼色。萧文远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请各位首领和头人雅静,”萧文远抱拳向众人道:“在下是守备大人的师爷萧文远,承蒙大人抬爱,主持这诚邀各寨首领和头人共商大事的酒宴……”
白九公闻言心中一凛,这位守备大人毕竟年轻心急了些。哪有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道理?忠于朝廷的话好说,可等你们一走,安邦彦兴师问罪怎么办?我们几万苗人的身家性命不是用嘴说说就能平安无事的。
白樱楠从一开始就打量着杨林,好英俊的守备大人。年纪轻轻就是五品朝廷命官,这要立下什么样的功劳啊?再看他身边那些部下,嗯,个个都是棒小伙。尤其是那个隋千总,给人一种安稳厚实的感觉。
这时萧文远说道:“……各位首领和头人一定会猜我家大人为何要摆这酒宴?是不是要与其他各处一样,写下自白书向朝廷表明心迹,划清与安邦彦的界限。其实不然,我家大人此次率部来黔,虽然被安逆数万大军围追堵截,但贵阳城防压力顿渐。况且我军斗志和士气高昂,数次交手给予安逆重创。今日设宴款待各位,就是要各位协助官军共击安逆!这不仅是向朝廷表明心迹的好机会,更可留下千古美名!日后朝廷也会根据各位功绩予以赏赐……”
大小首领闻言不禁一愣,传言说写自白书划清与安邦彦的界限就可以了,不仅不会受“释奴为民”等策的影响,还可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即使安邦彦兴师问罪,自己借口说是被逼迫的也可躲过罪责。可现在事情不是这样啊,原来是要我们一齐起兵攻打安邦彦,这可就彻底得罪安邦彦了。
望着大小首领和头人们闪烁不定的神色,杨林心中暗笑,你们这些人首鼠两端,既不想背板朝廷也不想得罪安邦彦,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他端起酒杯向众人敬了两杯酒,又让大家吃了些菜后道:“本官本不想有劳各位,但是安邦彦数万大军追得甚急。前几日若不是本官设下埋伏杀了个回马枪,恐怕也没时间在此邀请各位共商大事!现今安逆虽兵强马壮气焰嚣张,但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据报,川、滇、黔和湖广等地的十几万官军正在向贵阳疾进,以安邦彦的十万乌合之众尚不能奈何本官的数千人马,何来对抗大队官军之力?就如这关岭县城,本官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得来!”
杨林这话有些夸张,官军正在调兵遣将不假,可哪有十几万人马?他这么说就是为了给这些首领和头人鼓劲用的。现在这种情形他经历的太多了,一路上没少与这些土皇帝打交道。
“各位的心思本官明白,但本官想说的是,谁不想与本官共击安逆也可以。但是必须接受‘释奴为民’之策,写下自白书向朝廷表明心迹!但朝廷届时能不能认可还不好说,毕竟仅仅是一张文书,没有实际功绩陪衬难以令人信服。另外,如果有谁在本官与安逆鏖战之际暗中玩阴谋诡计,那么本官不介意向其开战,同时向朝廷上表恳请将其属地‘改土归流’!到时可不要说本官言之不预!而且,本官一路转战下来也为朝廷拟了一份详细的忠良与叛逆的名册,本官不介意在这两个册子上再多加上几个人名!来人,将册子拿上来给各位首领和头人看看!”
“是,大人!”老黑大牛等亲兵闻令转身而去,时间不长他们捧了两个册子回来当众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地名和身份。
杨林见一众首领表情凝重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便一指老黑手中的红色册子道:“这是本官为朝廷拟的忠良表,上面的人不仅协助官军剿逆,而且出钱出物犒军,更积极配合官军侦缉队在叛逆后方活动。这些人的籍贯身份本官一一记录在案,为的就是替他们向朝廷请功!即便日后朝廷要‘改土归流’,怎么也轮不到他们的头上。各位莫不信,看看石柱宣抚使秦良玉秦将军,奢逆围攻成都时她第一个率兵剿逆,朝廷对她们一家那是何等的敬重。诸位想想,朝廷不依靠不赏赐这样的忠良还能依靠谁赏赐谁?”
杨林又一指大牛手中的黑色册子道:“这些是首鼠两端包藏二心之人的名册,他们不仅不配合本官率部剿逆,更或明或暗的支持叛逆。更有甚者,竟聚众围攻本官所部。至于他们的下场,各位应该有所耳闻,俱皆就地正-法!不仅没了身家性命,所属财物田产更是被分给了对朝廷忠心之人。对朝廷不忠之人,朝廷自然也不会敬重他,相反还要设置卫所和派军监视。那等于在他们的头上悬了一把刀,睡觉都不踏实。孰轻孰重,请各位自行斟酌!”
众人听完杨林的话不禁头上直冒冷汗,这位年轻的守备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行事果然老辣,一番威逼利诱的话下来已是逼得大家都没退路了。可若真与安邦彦刀兵相见,大家联合起来也未必是人家对手啊。
白九公见大家此时的目光齐齐看向自己,暗中一声长叹,这个守备大人真是厉害啊,难怪年纪甚轻便是朝廷五品的命官,一番话把自己想了许多的说辞硬生生的堵了回去。自己是十八家苗寨的大首领,不仅苗人敬重自己,就连那些彝人头人也是尊敬自己。如果自己此时不表态,那么这大大小小的几十位首领和头人就更没主心骨了。
“请大人放心,我等虽世居这崇山峻岭之中,但对朝廷历来忠心耿耿。”白九公沉吟了一下:“不过与安逆开战是大事,还需给我等时间准备准备。”
杨林闻言一笑,望着须发已是花白的白九公道:“大首领是心有顾虑吧?怕我们离开后安邦彦兴师问罪。这点请大首领放心,本官虽善于在运动中打击敌军不愿与其正面对决。但本官此次决定就在这关岭打一场大战,一场让安邦彦精锐尽失的大战!保证让他不敢再来关岭!不过前提是各位头人和首领要全力配合我军,统一听从本官号令。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安逆不足虑也!”
“只是不知大人如何要打这一场大战?又能给我等多少时间准备?”白九公看看杨林道。
“具体谋划在这不能详谈,本官自有安排。至于准备的时间并不多,最多三天!”杨林说到此处让老黑把身后的布幔拉开,指点着上面巨大的地图道:“五天前,本官率部伏击了冒进的安若山部先锋两千余人,迫其龟缩于安顺城内。而叛军其余各部正向安顺集结,据报其总兵力近四万。”
“四万?”一众大小头领闻听这个数字吓得目瞪口呆。整个关岭苗寨和彝人寨子的总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两万,这仗怎么打啊?
白九公虽然久厉战阵也不禁暗中大呼,两万对四万,这仗不好打。他又问:“大人难道真想在此与安逆决一死战?”
“此战必须打!因为贵阳城内粮食告尽,数十万军民危在旦夕。此战若成,缴获的物资和战功俱归诸位所有,本官仅要贵阳数十万军民的安危。若败,本官当自刎向各位谢罪!所以,本官拜托各位了!请受小子一拜!”
白九公和一众大小首领见杨林向自己行叩拜大礼,心下不禁为他忧国忧民之心所感动,急忙回礼道:“愿听大人号令,共击安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