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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正月十六日辰正时分开放北门,让城中百姓出城伐薪,黄富的密报在第二天午时送到了杨安玄手中。
“姚兴病危,太子姚泓屯兵东华门,在咨议堂侍疾;长安城内有秦军一万五千,民心尚安……”
看罢,杨安玄将谍报递给朱龄石,道:“姚兴堪称明主,秦人对其拥戴,我军虽兵临城下,长安依旧不乱,破秦不易。”
张锋笑道:“主公,你说姚弼有夺嫡之心,诸皇子在外恐怕也心存觊觎,只要姚兴一死秦国必乱。”
赵田瞪了他一眼,道:“就你机灵,你说说该如何让长安乱起来?”
张锋毫不怯场,张嘴道:“就说姚兴死了,姚弼哪能忍得住,肯定要率军回长安夺位,咱们趁机夺取蓝田。”
朱龄石点点头,道:“张将军所言有理。峣关、潼关皆破,王别驾兵困定城,刘将军水师在渭河上畅行,杨将军出子午峪,孟将军兵进傥骆道,长安城三面受敌,合围之势将成,只需姚兴身死,秦国必然生乱,届时覆手可灭。”
“命人四处散播姚兴已死的消息,招降秦国官吏,引诱秦国部落叛乱”,杨安玄道:“长安城闭门,姚弼亦无法从城中得知消息,就说姚泓秘不发丧,正在清理政敌。”
张锋提议道:“主公,定城、蒲板,还有陈仓、安定都要派人散播消息,秦国乱成一锅粥才好。”
蓝田城外,秦军大营,姚弼很快听说了父皇身死、姚弼秘不发丧的传闻,并不相信。前两日长安城押运粮草到来,他还询问过父皇的病情。
送粮的是他的亲信,告诉姚弼太子姚泓就住在咨议堂,宫中守卫全都换成了他的人,便连尹冲都无法觐见天子。
姜纪道:“无论传言真伪,主公都应慎重。天子病重,太子掌控朝堂,将来一道旨意召主公进京前去面圣,不准兵马随行,主公是俯首听命还是率军反抗?”
姚弼默然不语。
长安,姚兴之妹南安公主前去宫中探望姚兴病情,见哥哥面色蜡黄、呼唤不知,怕是命不久矣。南安公主含泪出宫,遇到姚兴幼子姚耕儿,向其哭诉姚兴将亡。
姚耕儿急切之中误以为父皇已逝,急奔南阳公府找同母兄姚愔。姚愔是姚兴第七子,封爵南阳公,他依附于姚弼。
得知姚兴已死的消息,姚愔立刻派部曲从城墙潜出城,给蓝田的姚弼送信。姚弼得知传言是真,当即率八千轻骑回转长安。
南门守将不敢开城门,急报太子姚泓,姚泓闻讯登上城墙与姚弼答话。姚弼指责姚泓隐瞒父皇死讯,陪同姚泓前来的尚书右仆射梁喜怒斥姚弼听信谣言,大逆不道。
姚泓让姚弼入城探视,姚弼欲率军进城,姚泓准其带一千兵马入城。姚弼向来看不起姚泓,认为众目睽睽之下,长安城中亦有自己的内应,姚泓不敢拿自己怎样,依命领千骑进长安,前往显阳殿见驾。
恰逢姚兴此时清醒过来,姚弼心中暗骂姚愔慌报消息,拜倒哭泣,以示孺慕之思,姚弼向姚兴提出要呆在京中侍疾。
姚兴应允,清醒片刻后又陷入昏迷。一旁侍立的给事黄门侍郎尹冲大声道:“陛下命尚书令留京主持朝政。”
姚弼当即叩头道:“儿臣遵旨。”
尹冲居然胆敢假传圣旨,太子姚泓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并没有出声辩驳。若是在晋军攻秦之前,自己或许要忌姚弼三分,如今姚弼的兵马在蓝田阻敌,长安城中的兵马多是自己的亲信,光凭姚弼带进京的一千轻骑加上其他党羽的千余人,妄图变天真是痴人说梦。
看了一眼满意笑容的姚弼,姚泓心中冷笑,三弟既有司马昭之心,自己不妨学一学郑庄公,替他把前往黄泉的路铺平一些。
姚弼回到广平公府,立即召集党羽相聚,姚愔、姚绍、姚耕儿、窦温、王弼、尹元、尹冲、唐盛等人悉数前来,姚弼设宴招待众人。
席间,姚弼对尹冲道:“子顺(尹冲字)今日立下大功,本公敬你一杯,事后定有重谢。”
姚愔当时亦在寝宫中,笑道:“尹侍郎那句‘尚书令主政’可换个万户侯。”
大司农窦温道:“尚书令明日上朝,要将太子一党调出京去,掌控长安,陛下若有万一,尚书令便能继承大统。”
姚弼笑道:“太子柔弱,明日本公自会安排。”
众人欢声说笑,杯觥交错,浑不把太子姚泓放在心上。
戌时,东平公姚绍从广平公府出来,回了皇宫。他是天子姚兴的叔父,姚兴让他掌管宫中禁军。
姚绍入宫,径直前往咨议堂来见太子姚泓。姚泓笑道:“叔爷在广平公府喝酒了,到了孤这里可只有清茶一杯。”
侍从献上茶退下,姚绍饮了一口茶,道:“茶能解酒,这晋国的散茶着实不错。”
“叔爷若是喜欢,孤这里还有些,全都送与叔爷。”姚泓微笑道。
姚绍本是姚弼的党羽,其子犯罪,姚泓救之,与其推心置腹谈及姚弼掌权对大秦的伤害,姚绍感姚泓之恩转而效忠于姚泓。
咨议堂中燃着金枝铜灯,室内照得明亮,墙上黑影摇晃,轻微的说话声一直到亥时方停。
正月二十六日,广平公姚弼临朝,与太子姚泓分左右站立。
吏部尚书姚沙弥奏道:“陛下卧病在床,昨日尚书令前往探疾,陛下下旨命尚书令主政。”
话音刚落,尚书右仆射梁喜大声道:“绝无此事,陛下已卧病多日,口不能言,怎能亲口下旨。昨日曾亦在寝宫之中,并未听到陛下下旨,请太子治姚沙弥假传圣旨之罪。” 给事黄门侍郎尹冲尖声道:“昨日是下官亲耳听见,太子亦在旁边。”
众人望向太子姚泓,姚泓微微一笑,坚定地道:“绝无此事,孤不曾听到父皇下旨。”
尹冲如被雷磔,僵硬地向后退了一步,惊恐地道:“太子,怎能冤枉微臣。”
姚弼上前一步,逼视着姚泓道:“昨日寝宫之中分明大伙都曾听到,太子为何否认。”
姚泓平静地望着咄咄逼人的姚泓,不紧不慢地道:“孤确实没有听到。昨日在场的诸卿,谁曾听见?”
于是,朝堂之上吵做一团,有人说听到,有人说没有此事,姚弼望着微笑而立的太子,心中生出寒意,这还是那个文弱仁厚的大哥吗。
侍中任谦向姚泓躬身奏道:“殿下,陛下只不过是卧病,待陛下康复后一切自然分晓。眼下晋军大兵压境,争议暂且搁置,一切以退敌为重。”
姚泓点点头,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司徒左长史王弼高声道:“主政不明,如何退敌,臣请奏明天子,请天子示下。”
姚泓脸色一沉,冷声喝道:“王弼,父皇身体欠佳,你想惊扰圣驾不成。父皇曾在殿下当众宣布让孤主政,你莫非不知?”
王弼脸色一白,没想到一向谦和的太子变得如此犀利,向左右朋党望去,希望有人帮他缓和。
“你一再纠缠主政之事,莫非有意挑唆孤与广平公不和,其心可诛。来人,把王弼押往廷尉,待退敌之后再行论罪。”
殿侧武士上前抓住王弼往外拖,“尚书令救我,诸公救我”,凄惨的叫声逐渐远去,大殿上变得鸦雀无声。姚弼、姚愔、尹元等人方才发觉,原本那个温和的太子发起怒来亦可要人性命。
处置完王弼,姚泓脸上重焕微笑,道:“广平公在蓝田抵御晋军,劳苦功高,且在京中歇息三日再回蓝田吧。”
姚弼冷声道:“父皇命本公在京中侍疾,本公不会违抗旨意。”
“三弟不愿回蓝田也好”,姚泓看了一眼殿下,道:“抚军将军姚讚,孤命你前往蓝田率军抵御晋兵。”姚讚,姚兴族弟。
姚弼听姚泓要夺其军权,怒道:“太子,愚回京城时已命辅国将军尹宏掌军。临阵易帅乃兵家大忌,太子不可不知。”
姚泓轻描淡写地道:“抚军将军姚讚,父皇多次夸他智勇双全,孤派他前去蓝田掌军,定能夺回峣关。三弟安心在京中侍疾,蓝田战事就不用多操心了。”
姚弼恨恨地跺脚道:“太子这是要断送掉大秦的江山。”
侍中任谦喝道:“广平公慎言,天子命太子监国,你听命行事便是。”
朝堂上这番较量,令姚弼警醒,没了父皇撑腰,自己似乎斗不过太子,原本那些依附自己的大臣,发现风向不对居然转投向姚泓了。
沮丧地回到广平公府,南阳公姚愔干巴巴地道:“三哥,你回京侍疾兵权被姚泓夺去,得不偿失。”
姚泓恶狠狠地道:“慌什么,姚泓还没掌控京城,他手下的将领都是些酒囊饭袋,只要愚发动进攻,定能夺取皇城。”
闷坐了片刻,姚泓交待道:“七弟,你回去召集人手隐于府中,听愚的号令行事,皇城内有东平公为内应,要擒住姚泓不难。为防万一,愚会写信让四弟从定城率军回来。”
姚弼的书信尚未送至定城,姚洸先听闻了父皇已死、太子秘不发丧,广平公前往京城夺权的传闻,忙召姚禹、阎恢、杨虔、赵玄、安鸾等人商议对策。
定城被围近月,城中粮食将尽,姚禹畏惧晋军,鼓动姚弼率军回归长安。
广武将军赵玄道:“陛下驾崩并不可信,如果我等放弃定城前往长安,那晋寇便能直逼长安城下。定城虽小,却扼住晋军西进道路,京师大军随时会来增援,届时便可破敌于城下。”
姚禹深忌赵玄之勇,皮笑肉不笑地道:“赵将军武勇过人,有你守定城定然无事,等陈留公回京鼎定大局后,必然会重赏你。”
赵玄怒道:“愚受陛下重恩,唯有以死相报,陈留公若是听信姚禹的小人之言,弃定城前往长安,纵晋军入寇,将来悔之晚矣。”
姚洸犹豫未决,姚弼的信送至,得知父皇尚未死,姚洸松了口气。信中姚弼告诉他,太子姚泓露出隐藏面目,利用梁喜、任谦等把控朝堂,用辅国将军敛曼巍控制禁军,不准皇子大臣与父皇相见……
姚弼称他率千名精锐入城,加上姚愔等人的部曲可以聚集三千余人,届时以东平公姚绍为内应,一举发动扣押姚泓,请父皇颁旨废太子,让姚洸率军至长安城外相应,事成之后,将晋封姚洸为王爵。
姚洸让众人退下,留下最得信任的司马姚禹。姚禹看完信后,眼中精光闪过,轻语道:“主公岂无意乎?”
一句话猜中姚洸的心事,长安城中风雨飘摇,三哥姚弼要发动兵变,太子肯定要被杀或被废,三哥想要储君之位,自己亦是父皇之子,为何不能争上一争。
“主公陈兵城外,等长安城门打开率军入城平乱,大有可为。”姚禹笑吟吟地道。
“平乱”,姚洸喃喃语道,眼中射出两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