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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离开风景别墅,抵达陆家时,夜幕终于拉下了帷幕。
客厅里不时有谈话声传出来,陆子初在门口止步,他站的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客厅会客区域。
茶几上安置着小叶绿萝,插在造型简单素雅的容器里,绿萝藤蔓柔软,因为没有攀附物,所以略显可怜的垂落在容器外壁。
陆家女主人的喜好和习惯一如经年,而有关于他和韩愈的过往却越发模糊。
记得那一年,外婆家。
韩淑慧抱了一盆小叶绿萝送给老太太。阳光很温暖,绿萝葱翠,阳光从玻璃窗蛮横的渗透入室,照在叶片上,有着耀眼的光。
老太太见小叶绿萝开得自由散漫,便对女儿说:“长得倒是喜气,但不雅观。”
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树,有些年代了,时至今日,陆子初早已忘了那是一棵什么树,却清楚的记得,老太太把绿萝放在树木旁,方便缠附生长。
韩愈看到了,站在一旁说:“再过一些时候,树身上披满了藤蔓,你有想过树的感受吗?它和绿萝非亲非故,凭什么让它随心所欲攀附成长?”
那时候,韩愈站在老树立场上想问题,却遗忘了绿萝。外界强加,植物毫无反抗能力,古树不喜绿萝,并不见得绿萝攀附古树而生,就会心生欢喜。
客厅里传来陆昌平的声音:“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说不定。”还是陆子初记忆中的声音,惯常冷漠,说起话来有些漫不经心。
韩淑慧说:“干脆不要回去了,留在国内不好吗?离得近一些,姑姑也方便照顾你。”
那人似是笑了:“总不能常住国内不走,在国外,我也有家人需要照顾……”
韩淑慧还没来得及洞察韩愈口中的“家人”是什么意思,就见陆昌平看向客厅门口,笑道:“子初回来了。”
谈话终止,一扫之前热络,有了片刻僵滞,当然没人会联想到“难堪”两个字。
韩愈这时已经站了起来,缓缓转身。
兄弟两人距离不算近,但也不远,那一眼,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可谓电光石火。
都是极为出色的男人,六年过去了,时光给予了他们许多,却也带走了许多。外界谈论陆子初和韩愈时,都喜欢给他们贴上“成功人士”的标签。
他们也确实是成功人士,在敌人面前言辞犀利,直达痛处,毫不留情。
有人说陆子初从商清傲腹黑,有人说韩愈经商老练狠辣;但在媒体和很多男女的眼里,他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
客厅水晶灯璀璨,古董字画也散发出独特的古韵气息,他们就那么默默的站在那里,仿佛行走T台天生的衣架子,走路时有格调,就连站着不动,散发出来的气场依然格外抢眼。
这就是时隔六年后,他们再次重逢的情景,挺拔的身躯孤傲而立,淡淡一眼,彼此容貌和神态早已落入对方眼眸最深处。
此时的陆子初,早已恢复了微笑,迈步走近,颀长身体往前一倾,靠近韩愈的同时,已经伸手抱住了他。
男人间的拥抱向来直接坦诚,陆子初温声道:“好久不见。”
对于韩愈来说,他万万没想到陆子初会上前拥抱他,有些意外,但仅仅是愣了一下,韩愈便伸手抱住了他,笑道:“确实是好久了。”
韩淑慧在一旁看了,也觉得欢喜,对陆昌平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拥抱带来的从来都不是热度,而是变相的冷却。
陆昌平在场,韩愈和陆子初之间的交谈多是少年趣事,纵使如此也是单调的乏味可陈,不过没关系,都是长袖善舞的人,再简单无趣的话题,硬是能说出趣味来,所谓“口中生花”不过如此。
在陆子初的眼里,韩愈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眸子漆黑深不见底,但一举一动却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场,深敛,难以揣测。
那么在韩愈眼里,6年后的陆子初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还是跟以前一样,性情寡淡疏离,很少有人能够看透他;但时光流逝,六年后的陆子初又怎会跟之前的他一模一样呢?以前他在亲朋好友面前,并不会隐藏情绪,更不介意在他们面前真性情流露,因为他没把他们当外人看,但如今,陆子初是真的把他当外人看了。
六年,很多事情已更改,当初的他和他,因为固守彼此坚持,早已回不到最初。
韩愈喝茶间隙,微敛的眸不动声色的望向陆子初,如此熟悉,如此陌生,陆子初现在是否跟他一样,按捺着心中焚烧的烈火,用最冷却的表情强自压抑着?
韩愈的目光,陆子初似是察觉到,抬眸看向他,于是那笑就像是事先刻在唇角一般,虽然敷衍,却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陆昌平拿起茶壶帮韩愈续茶,开口问他:“跟律师见过面吗?”
“我没签字。”
陆昌平语重心长道:“你父亲把毕生精力全都交付给了鑫耀,陆氏暂代经营,但真正的幕后负责人却是你,如今你回国接手鑫耀,也算了却了你父亲一桩心愿。”
韩愈神色有片刻沉滞:“姑父说错了,纵使我接手鑫耀,了却的也不是父亲临终心愿,父亲临终前把鑫耀交给了顾清欢,所以不管我接不接手鑫耀,都跟我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陆昌平拧了眉:“这么说来,你不肯签字,是因为顾清欢?”
“也不见得,鑫耀股票持续下跌,我就这么冒冒失失接过来,总归不太好。”韩愈说着,眸光滑过陆子初的眉眼,微微暗沉。
鑫耀股票下跌,陆昌平之前也听说了这件事,之所以持观望态度,是因为相信儿子的能力,如今被韩愈提起,便开口问陆子初:“这事,你说说。”
陆子初面色无波,冷静声音从容响起:“陆氏经营理念早已贯彻鑫耀内部,影响颇深,想要突然之间注入新的血液也不是不可以,但却需要一个契机。鑫耀继承人一夕间空降回国,经营理念自是跟陆氏有所不同,员工难免心生抗拒,股票持续下跌是偶然,虽然损失了不少钱,但重新赚回来并不难。”
陆子初语调极缓,清冽如昔,却夹杂着为商者的锐利,转眸看向韩愈,唇角笑容加深,眸色却是愈发的淡,“趁这个机会,你不妨出面解决危机,如此一来鑫耀员工势必会对你刮目相看,今后入主鑫耀也会少了很多麻烦。”
“你倒是挺会为我着想。”像感慨,又像是讽刺。
陆子初神色滴水不露,看着他:“你是我哥,偶尔为你出谋划策,多费点心也是应该的。”
“有心了。”韩愈盯着他,黑眸沉沉,始终不变的是唇角的那一抹笑。
陆子初笑的比他还要撩人:“兄弟之间不谈这个,说多了,就真的见外了。”
韩愈喝茶,掩去嘴角笑意。见外?他们什么时候见内过?
“阿愈,子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好好考虑一下。”陆昌平静静开口。
韩愈点头,并不答腔接话。看出来了,他若不接这个烂摊子,陆子初绝对会袖手旁观,任由鑫耀破产,背负高额巨债。
其实鑫耀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但……有一点陆昌平说对了,父亲韩永信曾经把毕生精力都交付给了鑫耀,他不能视若无睹。
这顿饭吃的风平浪静,他们收敛被命运摧残之后的敏感,用温馨良善之花,掩饰那些遍地丛生的愤恨和邪恶。
吃饭的时候谈笑风生,话语间有了最虚伪的宽容。隐忍和克制成了饭桌上最珍贵的馈赠。
命运无情,把人折磨的失去了痛觉,却还能麻木的带着微笑。那笑虽说坚硬无比,但却因为韩愈的话开始出现了裂缝。
饭桌上难免聊到了家常琐事,长辈念叨着晚辈婚姻,韩愈34岁,陆子初31岁,年龄确实不小了,韩淑慧每次提及都会叹息不已。
韩淑慧帮韩愈夹菜的时候,随口问道:“有女朋友吗?”
韩愈笑着说:“没有女朋友,不过我有妻子。”
此话一出,餐厅忽然静了下来,尤其的静。
陆子初用餐动作依然得体,但泛白的薄唇却抿的很紧,表情淡漠,似乎韩愈的感情生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韩愈早已结婚,震惊了陆昌平和韩淑慧。
原本34岁有妻子很正常,但韩淑慧难过的是,韩愈结婚,她竟然蒙在谷里,什么也不知道。
心里难免有些不悦,陆昌平开口,缓和有些凝滞的气氛:“外国人吗?”
“美籍华裔。”
“北方人还是南方人?”
“南方人。”
韩淑慧平复情绪,缓缓问道:“你们结婚多久了?”
“六年多。”
数字年份让韩淑慧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语气中竟带着轻轻的叹息:“性格好吗?”
“好。”
简单的一个字从韩愈唇齿间温情吐露,反倒带着柔和的音调:“她话语不多,通常都是我说,她听。不常笑,但偶尔微笑,会让人跟着她一起笑。家里的佣人说,她是一个很有魔力的人。”
听了他的话,韩淑慧和陆昌平相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看得出来,韩愈很爱他妻子。
韩愈能够找到喜欢的人,韩淑慧心里面还是很高兴的,“你原本就不多话,却愿意为她变成一个多话的人,这么看来,那孩子确实很有魔力。”
陆昌平问:“她这次跟你一起回国了吗?”
“我们没有一起回来。”这话可谓一语双关,一前一后,算不上一起回国。
韩淑慧觉得有些遗憾,看着韩愈:“如果下次她回国,带她一起来家里坐坐。”不能否认的是,韩淑慧起了好奇心。
能够虏获韩愈,不简单啊!
陆子初低头吃着晚餐,乌黑的眸宛如暗夜,似笑非笑:“隐婚六年,也真是难为你了。”
韩愈似是饿了,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话语更是轻漫到了极点:“没办法,私人生活受人关注,我总要保护好我太太,有时候低调处事,在所难免。”
那声“太太”比蝎子倒钩还要伤人,毒素入体,最先麻痹的,是陆子初早已失去痛觉的心。
陆子初抬眸看他,深幽的眸藏匿着无数的阴暗负面情绪,缓声道:“好花不常开,开得再娇艳的花,也终有一天会枯萎凋谢。你要小心,你所谓的幸福婚姻看起来遥遥无期,也许会很短暂,短暂到稍纵即逝,很多时候欺骗我们的不是现实,而是偶尔发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