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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王若渝便醒了,强撑着身体起来,只要稍稍一动肩膀便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痛,竟比昨日还要痛上一倍,却也咬着牙受了下来。
靠着树干小憩的顺王闻声醒来,见到王若渝已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忙起身扶稳她,道:“你想要什么,说就是了,我给你拿。”
王若渝目光落在托着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上,道:“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我怕半容出事。”
“你心急有什么用,况且你的身体根本不能走,现在就回去。”顺王斥道。
“殿下就不着急吗?殿下不着急就不会深夜独闯行山来寻人了。”她抬眼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珠,便知道他昨夜没睡,柔声道:“是我拖累殿下了。”
说着便不动声色地脱离了他的手,脚一抬就要往山上走,却被满脸怒气的顺王一把拉转回身,肩上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
可顺王却仿佛没看见似的,冲口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本王叫你回去!你听不懂吗?逞能还是刻意引起别人的同情?你以前如何作贱自己的身体我不管,可你现在是本王的手下,你必须听本王的,你懂吗?前几天跟你说得话你都没听进去吗?我都白说了吗,一个姑娘就不该逞强!就算半容和楚沉夏出了什么事,你这样的身体能帮上什么忙?到时候还不是尽添乱,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命令你,给我即刻回去!”
王若渝一声不吭地听他发完这顿邪火,许久才道:“好,我不上山。”
顺王正要说些什么,她忽然又开口道:“我在这里等他们下山吧,到时候一起回去。”
刚熄下去的火又冒上心头,重重责骂道:“等什么?!我让你现在,即刻,给我下山去!”
王若渝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无奈地抬腿往山下走,低头从顺王身边经过时,轻声说道:“顺王一个人去,当心一些,说不定还有山尊出没。”
顺王没理她,跟在她背后走着,王若渝诧异得回头看着他,顺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吼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回过头继续走着,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她没走几步血已经顺着大腿流到了地面,她知道自己伤口又裂开了。
但还是强撑着走着,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山去,好在稳住了,可大腿的伤口已经彻底裂开了。
王若渝忍不住回头道:“殿下,我想处理下伤口。”
顺王没有回应,但是停下了脚步,往后一转算是回避了。
王若渝只好硬着头发又走了两步,借着树干的遮挡为自己处理伤口,正好瞧见脚边有种止血的,连忙给自己敷上。
想起身时,却窘迫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起来,半刻钟后,顺王冷着脸站在他面前。
她头也不敢抬,一颗心跳得飞快,生怕被他责骂一顿。
她想不明白,从六岁就开始做杀手的她,居然有朝一日会那么怕一个皇子。
果然,他出声讽刺道:“怎么不逞能了?起来。”
她轻声道:“我起不来。”
“现在起不来了,刚刚走那么急做什么?”
此刻,天已大亮,晨曦从群山背后升起,透过稀薄的树叶打在她身上,她的神情似刚从树上跌落的无辜精灵,可这一身污血又叫人不想多看一眼。
顺王见她低头闷声不语,矮身蹲在她面前,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便伏在了他背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因为背着她行走,加之下山的路又不好走,脚力比上山时慢了两倍不止,还未到山脚,便遇上了从山顶下来的两人。
半容见到顺王背上的人,大惊失色,连忙奔过来,一摸额头竟是发烧了,叫了两声也不见她回应,急着让顺王把她放下来。
顺王眼神落在远处,道:“再有几步便到山脚了,山脚下有家茶铺,去那里再治伤吧。”
于是几人便匆匆奔下了山,茶铺的掌柜见来的几人衣袍上都有血迹,于是不肯让他们进去。顺王一急,便要拔剑,一旁的妇人白了掌柜一眼,忙低头哈腰道:“几位随意,请进,请进。”
要了热水和普通的草药,半容便把他们赶出了房间。
房间外,顺王才得空看清,楚沉夏衣袍上的血迹原来不是染上去的,他的胳膊竟也受了伤。
注意到顺王的目光,楚沉夏便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顺王听后十分震惊,眉头早就锁了起来,恨恨得一拍栏杆道:“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种地方,简直荒唐!”
楚沉夏坐在栏杆上默然不做声,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殿下,断掌案破了吗?”
“破了。”顺王目光仍然落在山顶,随意道:“一桩寻仇案,不忍至亲惨死于是起了这种无人性的报复手段。”
“凶手抓到了吗?”
“死了。逃亡路上被山贼劫杀了。”
楚沉夏蹭的一下从栏杆上跳下来,道:“死无对证?”
顺王终于将视线收回,转到他脸上,盯了半晌才道:“死无对证。”
楚沉夏顿时忍不住扬声质疑道:“作案手法查到了吗?凶手武艺高强怎么会被劫匪轻易屠杀?”
“不知。”顺王触碰到他灼热的视线别开了脸。
楚沉夏一时克制不住内心翻腾的情绪,厉声道:“殿下就这么草率吗?如果殿下查到的凶手还活着呢?如果凶手是另有他人呢?那么这一桩断掌案岂不又成了冤案?”
顺王听他语速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听到最后一句里的又成了冤案时,着实忍不住偏头看他。
张口就要反驳,房内忽然飘出一个声音来,“外面的能小声一点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移开脸去,顺王知道他的“又”字是什么意思,思绪在多年前一顿,又马上飘回来,他不想去想当年的那桩案子。
那对谁来说不是一件痛事?难道他年幼时就过的舒坦了吗?因为坚持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的朋友都不再交心,每个人都生分地和自己打招呼。
所以当父皇选皇子去军营时,他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愿意去吃苦,他在军营里所受的苦又岂是他们想象得到的?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半容打开门道:“我给你的伤口换一下药。”
楚沉夏瞥了顺王一眼,便跟了进去,半容的目光在顺王背上顿了一顿,开口道:“不知可否麻烦殿下先回府,再派辆马车过来,我这里...都是伤员。”
顺王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半容一愣,也不知道他这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永明一脸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对扶着她的侍女原清道:“殿下昨夜一夜未归,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原清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会安慰人,抓了抓脑袋道:“原清,原清也不知。”
“这可怎么办啊?景旡也不在,我真的快急死了。”永明白着一张脸跺脚。
原清也不知道怎么办,忽然眼尖的看见顺王步履匆匆地进来了,喜道:“殿下!是殿下回来了!”
顺王听见有人叫自己便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便看到了永明跑向自己,身后还跟着那个小侍女。
永明的脸因为急跑了几步,反而更加苍白了,喘着气问道:“殿...殿下,他们呢?”
顺王看她气色不太好,也不想过多的苛责她,温声道:“他们很好,你放心。”
永明长吁一口气,眉间的焦急终于退了下去,原清也开心地笑道:“这下好了,公主可算放心了。公主担心得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现在再去睡一会吧?”
永明看向顺王,顺王微微颔首,这才行了礼,如释重负地走向禾轩。
午时,他们三人才乘着马车赶回府中,王若渝执意要自己下车走进去,楚沉夏知道她这么做是一名杀手的天性,可半容却十分不理解,可又拗不过她。
顺王在听说这件事后,眉头又不由得皱了一回,太倔强太逞强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更要命的是,第二天,江城盟主传来书信召她回江城,她二话不说便下了床,就要上马赶路,被众人好说歹说劝了一顿都不管用。
还是顺王亲自出面让她安心养病,另外写了封信托人带给江城盟主。
这件事情过后,众人察觉到顺王与楚沉夏之间有些生分,他恭敬得行礼恭敬得说话,像足了一个幕僚。
这转变到让众人不习惯了,原本轻松的气氛也因此被他二人弄得有些凝重。
顺王始终心系那百匹良驹,早早的就准备出门了,不成想,在门口看到一人,手中的马鞭紧紧收紧。
那人见到顺王也是一怔,收起脸上的焦急,缓缓躬身行礼道:“殿下。”
顺王蓦然,对着他的背影出神,许久才道:“不必多礼。”
两人的视线忽然对上,彼此都紧盯着对方,似乎谁也不肯示弱。
顺王见他的模样有所变化,不再如从前那般健壮,竟有些消瘦,可是眼眸之中的熊熊火焰一如从前无丝毫变化,目光顿时一紧。
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从前,最好的朋友,想到他曾经指着自己发誓道,这一生都不会再想见到自己,心口便微微有些疼痛。
被自己最要好的兄弟指着胸膛骂卑鄙、无耻、恶心,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可是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怪自己。
自从六年去了军营,加上之前的两年他的可以避而不见,已经过去了八年了,八年。
毫无征兆,顺王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明白他出现在顺王府门口的用意,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开。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无措得一如当年那个懵懂不知的小孩。